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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朔刚开始听得一头雾水，慢慢才从她的话里理出些来龙去脉，反过来安抚道：“阿姨，不要这么说，我们正好改道旅游。挺有意思的。本来我在哪里就都没差……” 又聊了几句方才挂断。俞朔坐在床上，看着电视里滑稽的喜剧，醍醐灌顶般明白了机场那通电话的来意，也明白了为什么裴旸突然改变行程。 裴旸洗完澡，带着一身水汽出来了。 俞朔怔怔地望向他：“哥，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呢？” 裴旸莫名其妙：“啊？”他看见自己的手机躺在俞朔手心，了然道，“周美清打电话来了？别理他们，想一出是一出。” 俞朔说：“没有，她还和我道歉。有什么好道歉的呢？你也是，为了我绕道，太不值得了。” 裴旸擦着头发，不以为然：“什么值得不值得，我就是想跟你一起过年。死老头子以为自己多了不起，我出生以来连面也没见过，还差今年吗？要是早说清楚，我们也不必跑这一趟了。” 俞朔不言语了。裴旸坐到他旁边，又说：“你别想太多。来都来了，正好明晚能看打铁花。听老板娘说，今年有个老师傅回来，要搭花棚，很壮观的，比烟花还好看。” 他说起除夕的本地节庆活动兴致盎然，看起来早把家长里短抛之脑后。 俞朔这才又高兴起来。是啊，裴旸的性格最不喜啰里啰唆自怨自艾，既然来了，就高兴地玩上几天，看看异地的风景好了。 到了除夕这天，中午他们和老板娘一起包饺子蒸年糕，裴旸偷偷给嘉嘉包了个大红包，被老板娘瞄见，追着要还给他。 裴旸阻止道：“这是给小孩子的祝福，不能还的。我也是讨个好彩头。” 老板娘这才作罢。 俞朔听他们攀谈，手里不停，捏出的饺子个顶个的饱满漂亮。 嘉嘉来到他身边，眼睛亮亮地看着他的动作，糯糯地说：“小哥哥，你包得真好，比妈妈还厉害。” 俞朔不懂怎么和小朋友相处，有点紧张地抬头寻找裴旸。裴旸向他比了个大拇指。俞朔只好说：“那，我教你？” 嘉嘉点点头，去洗了手，过来跟他一起包。漂亮的大饺子和歪斜的小饺子列在一起，很是可爱。裴旸笑着拿出手机来给他们拍了张照片。 老板娘蹲在一边擀面：“平时我使唤是不听的，丫头原来是个颜控！” 镇上悬灯结彩，烟花炮竹与管弦之声鼓吹喧阗，社火的队伍自清晨欢腾至黄昏。太阳落下，红霞却并未从这片土地退却，灯笼烛火映着红纱和窗纸，像用一把熊熊烈火烧去旧年，笑语中自有一派庄严的气象。 “这里年味倒是比家里充足，没想到晚上来了这么多人。”裴旸说。 吃饱喝足，他们随着人流去看打铁花。路上他们看到了一条大黄狗。俞朔忙拉着裴旸说：“哥，你看你看，这条狗像不像大黄？” 他们遇到大黄时它已经是条老狗，前几年就寿终正寝了。 裴旸疑惑地说：“大黄？谁？” 俞朔没想到他的忘性这样大，居然连大黄也不记得了。他愣了一愣，心里忽然不是滋味起来，低着头往前走。 “哎，跟你开个玩笑！”裴旸牵住他的手，幼稚地晃了晃，“我又没有失忆，怎么会不记得大黄？” 他拉着俞朔过去，摸了摸大黄狗的脑袋。狗趴在那里，只甩了甩尾巴，不怎么搭理人。裴旸问：“小朔，你猜这狗叫什么名字？” 俞朔说：“我怎么知道。不过十有八-九也叫大黄。” 裴旸哈哈大笑：“我也是这么想的！” 打铁花在祠堂前的空地上进行，四面围了栅栏防止人群挤得太近导致受伤。花棚以钢管和新砍的水灵柳枝搭起丈余高，一旁的炉灶肚里早已烧得炙红滚烫。 裴旸他们来得还算早，占了个不错的位置，只等待好戏上场。 终于，夜沉了下来。赤膊的打花者高喝一声，络绎相接，抡敲花棒，将铁水掷向棚顶。 多么豪奢的泼溅！ 刹那间，犹如点燃桃杏团簇成赫赫火树，抛洒出霹雳连珠，吹落了星雨金沙。 这一刻几乎是寂静的，岁月的长河在沙漏里倒转，倒映在观者瞳仁里的是千年前的太平盛世。那些香车绣幌的画影，那些五陵年少的吟咏，如梦幻般在一秒里复苏、绽放、破灭。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祈福禳灾，万象更新。 俞朔被震撼得完全失语，他下意识侧首用目光寻找身旁的裴旸。 裴旸琥珀色的眼眸里流光溢彩，艳丽得近乎妖异，也含笑着回看他，在人群震天的惊呼中用口型问：“怎——么——了？” 俞朔也用口型回答：“好——喜——欢！” 裴旸说：“我也好喜欢。” 俞朔正了视线，在心里想：笨蛋，我说的是好喜欢你。
第31章 | Episode 31 【虞姬。】 回到沧海市，趁着寒假的尾巴，俞朔兴起了打工攒钱的心思。他瞒着裴旸到之前去过的密室逃脱处应聘兼职店员。 老板本来不招未满十八岁的学生，但耐不住俞朔向他展示了在美术社完成的手工绘画作品，提出可以学着帮忙化妆和布置道具，这才收了他。 开学后，俞朔兼顾学习和美术社，每天写完作业就自学procreate，周末还要腾出一天半到密室兼职，过得比裴旸还忙。 因为裴旸每周末也都有约，偶尔空下来，俞朔要么推说去找彭琰，要么拿美术社当借口，勉强维持住没有穿帮。 如此透支运转一个多月，俞朔的身体先撑不住了。起初他只是感冒，原本春日天气清寒，得流感的人不在少数，但俞朔咳嗽了几天，逐渐发展成低烧，低烧了快一个星期，仍不见好。密室老板怕他传染病菌，委婉地让他暂且别来了。正好裴旸也开始对他的行踪起疑，俞朔顺势辞了职。 他得空数了数一个月下来的收入，有将近八百元。虽然不多，但是他亲手挣来的“第一桶金”。他决定非必要不去动苏瑶留下的那张卡，自己慢慢地攒些钱，以后给裴旸买一件礼物。一件靠他自己争取来的，拿得出手的礼物。 到了四月一日，距离苏瑶失去讯息已经有183天。 俞朔偶尔想起她，更多时候忘记她。但是到了生日这天，他发现自己能够清楚地算出苏瑶离开的天数。 他想起了中考前短暂的和平时光，苏瑶像天底下所有普通的妈妈，每天做饭，上班，关心他的学习成绩。 那个早晨苏瑶的问题言犹在耳。她问他：“俞朔，你觉得幸福吗？” 俞朔不记得自己的回答，却清晰地记得她说话时的神态和语气。 ——那个时候你就已经决定要离开了吗，妈妈？ 俞朔的生日恰好在周六，周美清、裴峰和外公都发来了祝福信息，外婆更是打电话来和他说了好一会儿话。 俞朔觉得自己像一只被裴旸家人收养的流浪动物，大家的爱都那么柔和而自然。别扭的只有他自己。 有了平板在前，俞朔提前老早就再三和裴旸强调，今年不要再破费给他买礼物，钱要省着花，两个人一起吃点好吃的就够了。 裴旸掏着耳朵说知道了知道了。但到了生日这天，他还是送了一大袋子美术生必备的消耗品，颜料、橡皮、刮刀、水粉笔、素描纸、速写本、软碳中炭硬炭笔等等，不一而足。连画板画架画袋都替他换了新的。 他们吃了蛋糕，悠闲地消磨了一整天，晚上裴旸找出珍藏的电影来投屏，叫2001太空漫游。 浩瀚宇宙，孤寂行星，人类的飞船遨游在漫漫未知之中。 电影开始不到五分钟，俞朔已经在恢弘的交响曲中睡过去一次。等他醒来，又是几个他不认识的角色，说着他听不懂的对话，于是他在蓝色多瑙河的乐声中再次睡去。等他再醒来，已经快到结局。他看了看裴旸，发现裴旸从头到尾都看得挺入神。 裴旸见他睡了醒醒了睡，说：“你困了就在我这儿躺下吧。” 俞朔迷糊地盖上了被子：“这电影精彩吗？我怎么看不懂。” 裴旸说：“不用看懂，有点像科幻电影里的圣经或者大悲咒，能给你催眠也挺好。” 多亏电影强有力的催眠效果，俞朔睡得很好，第二天起来疲倦感都消失了，头脑焕然一新，坐在书桌前，从早到晚地填补前段时间课业落下的漏洞。这份热情叫裴旸感动不已，觉得经过生日，俞朔连思想觉悟都进步了。 周一上学，俞朔又收到三份礼物。 一份来自同桌。俞朔的同桌高瘦沉默，平时和他相处得不错，不知从哪里得知他的生日，送了一把剃须刀。俞朔都不好意思说自己还不需要剃胡子。 一份来自赵明喆。这人毫无新意，每年都送书，去年是常玉精装油画集，今年是纪念版姆明英文漫画，托香港亲戚寄来的。 还有一份则来自祝希音。她在午休时叫住他，送了他一只米菲公仔。祝希音指着袋子里穿橘色衣服的兔子，俏皮地说：“不觉得跟你很像吗？呆萌呆萌的。” 回家裴旸看了他收到的礼物，取笑道：“怎么回事啊小朔，又是剃须刀，又是漫画布娃娃，你是长了胡子的宝宝吗？” 俞朔在厨房里洗碗，哼道：“我没你那么受欢迎，有人肯送我礼物已经感激不尽了。” 裴旸走到他身后：“哦？你想变得受欢迎？” 他用手比了一下俞朔的头顶，再平移到自己鼻子下方。俞朔在学校属于中等身高，但和裴旸站在一起还是显得像只白斩鸡一样，又瘦又小。 裴旸环住他的腰，嘿哟一声把他抱起来，掂了掂重量又放下，摸着他的头，笑呵呵地怜爱道：“多喝牛奶多吃肉，长长块头，你的春天很快就会来临的。” 俞朔两只手水淋淋的，不方便挣扎，只能任他戏弄了一番。好在裴旸开够玩笑，转身从冰箱里拿了瓶饮料就离开了厨房，没有看到他赤红的脸色。 俞朔暗自叹气，但睡前他还是来到厨房，捏着鼻子喝完了一整杯牛奶。 平淡的校园生活很快迎来一个高潮。 每年五月中旬是麓川的社团巡礼节，今年正巧碰上间隔十年的校庆，更是隆重。领导们提早一个月就开始了种种布置。 除了麓川引以为豪的社团各显神通，每个年段也被要求出一个节目。高三压力大，一切从简，初定了诗朗诵。高一高二段长商议后，决定联合学校话剧社，搞两场舞台表演。 班会上，班主任发话了：“我们高一要演垓下歌。《鸿门宴》这篇课文刚学的，没有忘干净吧？项羽本纪整篇大家都可以找来读一读。当然了，霸王别姬前几年话剧社就表演过了，今年会有点新意，也就是男女反串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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