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母亲熬不下去,躺在病床上,吃力地跟唐颂妈妈说对不起。说:对不起,对不起,结果最后...还是不得已要麻烦你。 唐颂妈妈告诉沈光霁,母亲不敢被沈光霁发现生病的事,怕影响他学习,她把这些年打工攒下来的钱都给了唐颂妈妈,求她照顾沈光霁到成年。 最后一次见面,她终于说为沈光霁感到骄傲了,可是沈光霁哭不出来,站在床边手足无措,见谁都想问为什么。 他还没把身上的伤给母亲看,还没告诉她自己一直以来都非常痛苦,还不清楚自己到底做过什么,怎么就成为她的骄傲了,好荒唐,他那么多的对不起还没说出口,为什么还要推给他更多,太重了,把一并藏起来的理想和梦都压碎了。 可为什么没为失去母亲这件事本身感到难过? 他想,太坏了,十恶不赦,就该下地狱。这一辈子都不会有好事发生了,都是他活该的。 脑子里只有这些东西。 当个大学老师不在他的计划之内,或者说,他从来没有计划过未来,学服设是自己想要的,但为理想付出实践的心弄丢了。 那种感觉就像,一个热爱弹吉他的孩子,因为父母不允许他把爱好当成生活重心,才刚学会,就失去了他的热爱,长大终于能自由地弹了,头一天晚上练到手指破皮出血,第二天清早,热爱就没了,毕竟时间有限,还有别的事情要忙,下一次再因此而睡眠不足的话,工作上的事会很难办。 学校里的生活对他来说很轻松,环境很好,课不算多,薪水不那么高,但一个人生活足够了,而且一定不会过得比唐颂更好。 徐远川总说他天天笑脸对人很累,觉得他那么强烈地渴望做个好人,总是热心帮助别人,实际上只是想听大家感叹“天啊,你怎么这样好”。言语和行动最不需要灌输真心,只在于愿不愿意,但凡不太懒,这事就难度不大。 这样“麻烦”自己,会让沈光霁觉得自己跟父母是完全不同的人,但徐远川说这样没用,因为他本质上其实随别人死活。 他没反驳过,不过徐远川只说对一半。他的确懒得管别人死活,所有的好意都是假象,可他没有觉得累,有时甚至很享受这些行为。 以前很多事明明能做到最好,可各方面因素限定他必须做得不如别人好,这么多年都习惯刻意比别人差一点了,现在有完全自由的空间,他想成为自己想象中的人,反而在徐远川面前控制不住暴露本性才让他痛苦。 不想对任何人说“对不起”,很努力让自己有底气彻底摆脱这句话了,偏偏徐远川总让他回忆起道歉的话卡在喉咙口,那些没有勇气,又总在失去的时候。 这时手机又响了,从枕头边拿过来看了一眼,是工作消息。但消息栏里还有一条未读短信,是徐远川发来的,时间显示在上一通电话挂断没多久以后。他当时很快就睡着了,现在才看见这条简短的信息。 内容只有三个字:特别想。 ---- 回忆章,有点大纲体,会很无聊非常抱歉。但是不完全,留点到后面。(2/5)
第26章 沈光霁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十分厌恶徐远川这个人,见到他就想躲,但只是想而已,因为厌恶的同时他又对这个人十分好奇,好奇到没有一次真的躲开了,甚至偶尔会假装无心地主动遇见。 他们初次见面,是在北城的体育馆里,当时有一个高招会,西大的老师临时有事要晚一天到,沈光霁正好在北城参加活动,答应先过来帮忙。 他虽然本科从西大毕业,现今在西大任教,但他对这所学校并没有太多好感。毕竟任职是因为校长邀请,就读是因为当时唐颂也在西大,唐颂妈妈说:这样好,你们俩能有个伴。 所以帮忙招生这件事,他只打算做做表面功夫,人到了就算不错,故意晚到也能赖在下雨头上。 那天沈光霁手里拿着一摞厚厚的招生手册,寻思人晚到了无所谓,就怕东西湿了明天来的老师会说他不好,他向来在意别人对他的评价,为此雨小了以后不但没拿起来做遮挡物,还小心翼翼护在外套里。 结果绊手绊脚的,一抬头就撞到个人。 一看就是个学生,长了副好欺负的样子,娃娃脸、相对于大部分男性而言稍显浅淡的眉、眼睛像小狗,发尾翘起几个角,穿了身洗到褪色的旧校服。而这个“好欺负”显然是假象,他甚至在沈光霁仔细看清他之前就低声骂了一句:真你妈的眼瞎。 沈光霁极度讨厌这类的话,父亲以前就是这样的,难得跟沈光霁说几句话,那几句还一定都是脏话。但沈光霁并不想反驳什么,直接把徐远川打入“没素质”那一类人,不屑于跟他计较。 然而的确是他把人撞了,再不爽也只能一边道歉,一边捡掉落一地的手册。 徐远川在沈光霁面前站着,不走,也不帮他捡,沈光霁以为徐远川有意找茬,心想伸手不打笑脸人,站起来先一步开口,问:同学,还好吗? 徐远川似乎不爱收敛过分直接的眼神,‘看不起西大’和‘对沈光霁感兴趣’一样明显。 他说他保送东大了,沈光霁没信,心想哪个保送东大的理科生会问他西大最好的专业是什么,难道放着好学校不去,跟一群艺术生一起做衣服吗。 这个想法直到又一个假期过去后在西城遇见徐远川都没改变,亲眼看见徐远川的高考分数才不得不感叹:有病。 与此同时,他又不那么排斥这个人了,他当初也有比西大更好的选择,因为不能更好,所以才来西大,某种意义上,徐远川跟他的经历有些相像。 徐远川大一上学期,沈光霁带过他们班一节素描课,那时徐远川画画前没去削笔,说他的弟弟用他的美工刀自杀过。沈光霁很难不意外,以为那样的回忆一定带给他极大的心理创伤,结果徐远川却说,因为没亲眼见到,所以并不会想到那天的场景,也从来没去想象,只是可能比别人更担心被它划伤。 他说,他烟瘾有点大,以前总躲在天台的杂物间抽烟,后来弟弟在这个积灰过多的逼仄空间里割腕,清理干净后,他还是照样去。因为朋友救回来了,杂物间也没有散不去的血腥气,区别只在于那之后朋友会向他讨烟抽,他没拒绝过。 很新鲜的说法,加深了沈光霁对他的好奇。 徐远川画画进步得很快,大概跟他的性格也有关。 艺考生里有百分之八十的学生突破自己是靠反复练习,画秃几盒笔、用光几盒颜料,某天就会突然悟出点东西来,然后突飞猛进,直到进入下一个瓶颈期。这个过程中他们的画没有灵魂,死板的陶罐、死板的水果、不出差错的透视、万年不变的构图。老师说,他们需要用这样的画参加高考,高考决定自己的未来,所以他们把自己框在了老师的范画和教材里。画画没有捷径,他们只好设立一个标准答案,死命往同一个目的地靠近。 徐远川没在意过这点东西,他的笔触经常让带画老师摸不着头脑,构图大胆、角度刁钻,在分组考核是静物写生时把椅子搬到窗边去画全逆光、在老师明确所有颜色必须调和才能涂上画纸时用最纯的三原色。所有老师对他都没有好评价,可他没想跟任何人对着干,纯粹是顺着自己。 好在上大学以后没那么多约束,沈光霁坐在他旁边看那张角度独特、光线难度极高的画,有点在意他是真的热爱艺术,还是认为这样可以用来耍酷,毕竟后者在他们这个年纪实在太常见了。 对此徐远川的说法是,他画画只是想用来表达和记录。他那个弟弟用写日记来完成这些,他看过他的日记,内容狗屁不通,根本不知道写的什么鬼东西,对此他很羡慕。他说自己学理科,不擅长搞文艺,但也想让记录下来的东西只有自己能懂,希望别人看了会想:什么狗屁,根本不知道画的什么东西。 而这同样让沈光霁感到好奇,因为大部分情况下,人类都是一种追求理解的生物,只不过有人理性,有人盲目。 徐远川的个性太张扬了,无意识的张扬比刻意如此更引人注目,沈光霁就算无心去了解这个人,也不知不觉留意到了各种各样的徐远川。 比如下课被隔壁班跑出来的学生踩了一脚,脏话又是脱口而出,对方道歉的话都说一半了,还是气不过,问他说话能不能客气点,他反问对方:认识你吗就跟你客气,客气有钱得? 比如在画室被同学排挤,下课后画板被扔进了别人班,隔天上课沈光霁发现了,想要给他送过来,走到后门却看见他把素描纸贴在了黑板上,站在讲台上画画,速度很快,比别人少用三分之一的时间,就像是老师在课上带画。 又比如某天睡不着,想出门拍日出,走到学校最高的八角楼天台上,却发现徐远川就这么躺在地上睡着了,腰上搭了块红布当被子,那是沈光霁昨天课上裁下来的。 每一个行为都让沈光霁无法理解。 那天晚上出门办了点事,到学校已经凌晨,还下着大雨。 沈光霁开了朋友的车回来,经过校门口,看见还开着门的便利店外有个浑身湿透的人,穿着宽大的T恤,面无表情地坐在被雨浇灌的台阶上喝酒。 车灯打在他身上,看清是徐远川。 沈光霁本不想管的,车都已经快开进校门,可又实在想知道原因,于是又倒回来,冒着雨下车给他撑伞。 徐远川抬头见是沈光霁,眯着眼睛笑起来,给沈光霁递手上的酒,看起来像醉到神志不清,可等沈光霁把他带回自己宿舍,才知道那都是错觉。 徐远川完全清醒,在大雨中笑着给沈光霁递酒,只是很单纯地想要那么做,想传达出的意思仅仅是:好巧啊,你喝不喝? 沈光霁没着急后悔,至少把人带回来了,也能问问原因。 徐远川并不隐瞒什么,很干脆地说,他妈妈再婚了,打了个电话通知他。 沈光霁观察半天,没在这张脸上发觉一点难过,莫名觉得哪里不顺畅,于是试探性地对他说:徐远川,你需要哭一场。 没想到徐远川会反问他:有人这么对你说过吗? 从来没有。 沈光霁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受了,好久违地想要被谁拥抱一次。但他不认为这个人会是徐远川,以时间很晚了为借口,催他早点洗澡睡觉。 晚上又失眠了,所以很清楚地感受到,徐远川半夜挪过来紧紧抱着他,一直到天亮了,徐远川比他先起床,手背上的触感才消失。 沈光霁没在这个拥抱里感觉到安慰,大概是此刻对徐远川多少有了一些了解,会想,他不论做什么,兴许都只是为了自己高兴,也可能清醒时假装不难过,灯全熄灭了才偷偷来借一个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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