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晏礼没有推脱,他回握着陆弛,低声说了句好。 小区破败老旧,楼道中的灯已经坏了大半。此时正值深夜,四下一片漆黑,他们一步步踏在楼梯上,耳边是片刻不曾停息的鞭炮与礼花,“嘭”、“嘭”、“嘭”地响个不停。 今晚的琴岛寒气逼人,周晏礼却只穿了一件毛呢大衣,他的手冰冰凉凉,不过半分钟的功夫,就将陆弛的手冰透了。 察觉到这点后,周晏礼想要松开陆弛的手,可陆弛却固执地将他抓得更牢。周晏礼拗不过他,只得作罢。 等两人走到家门口,陆弛从口袋中掏出钥匙。他只穿了件睡衣就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出门时间虽然不久,可在低于冰点的温度中待上一会儿就足以将浑身冻透。 陆弛指尖颤抖着将钥匙插进锁孔中,用力拧了一下,接着打开房门。 屋内温暖干燥的空气朝门外涌动着。陆弛忙不迭地将周晏礼拉进玄关,而后轻轻将门带上。 换下鞋子后,陆弛示意周晏礼先在沙发上坐坐,而后他匆匆去厨房倒了杯热水,端到周晏礼的手中。 水虽是掺过的,但仍稍微有些烫,周晏礼将杯子捧在手中,几分钟后,又将水杯凑到了陆弛的嘴边。 “你先喝,别感冒了。” 陆弛的鼻尖忽地又有些泛酸,他没有推脱,就着周晏礼的手喝了小半,而后才朝周晏礼摇了摇头。 于是,周晏礼又将剩下的热水喝尽。 放下杯子后,两人在沙发上缄默了一会儿,但很快陆弛就打破了这份沉静,他语气自然地说:“晏礼,你先去洗个澡吧,时间不早了。” “家里有你的衣服,爸妈提前好几天就已经重新洗过了。” 周晏礼心里闷堵,他足足用了半分钟才从起伏的情绪中缓过神来,善如流地接受了陆弛的建议,他说了句好的,而后起身朝浴室走去。 待到浴室响起“哗啦啦”的流水声后,陆弛终于松弛下来。他垂头坐在沙发上,先是揉揉自己的眉心,接着用力揉捏着自己的太阳穴。 他的肩头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从睡衣中伸出的一截细长的脖子弯曲成脆弱的角度,就好像冰天雪地之中,结了冰的池水上一只扭曲的天鹅。 陆弛眼眶红肿,泪水从眼角溢出,而后顺着他白皙的脸颊滚落在手背上。 他茫然地看着自己手背上的这滴泪水,下意识地摸了摸眼角,才发觉自己竟然落了泪。 陆弛跑去厨房洗了把脸。回到房间后,他看着镜中的自己,恍惚间竟觉得陌生无比。 物是人非,又何止是他与周晏礼之间的感情? 什么都在变。周晏礼在变,他也在变,所以感情自然也不复当初。 周晏礼没洗太久,等到浴室中的流水声停息了,陆弛便从衣橱中取出周晏礼的浴巾和衣物,而后就像以前一般,径直走进浴室。 只是这次,陆弛刻意没看周晏礼的身体,只将他的衣物和浴巾搭在了暖气片的栏杆上,就匆匆退了出来。 陆弛回到卧室,他坐在床边,心里乱糟糟的,涌动着说不出的滋味,分不清究竟是动容多一点,还是心疼多一点。 今晚,他有太多的情绪没能宣泄,也有太多的疑问亟需解答。 几分钟后,周晏礼推门进来了。他沉默着坐在陆弛身边,什么话都没说。 理智终于在他们的头脑中占据了上风。他们没再拥抱,对于他们如今的关系而言,就连牵手都是忌讳。 在这持久的沉默中,陆弛也看向了周晏礼。 这是周晏礼第一次在陆弛的眼神中看到如此深刻的迷茫与悲哀,他挣扎纠结的目光如一把锐利的剑,刺进了自己的胸膛,鲜红的血迹顺着利剑一滴滴落下,汇集在脚边,形成一滩红色的泥泞。 “对不起。”周晏礼忍不住说。 听到周晏礼道歉的刹那,陆弛觉得实在可笑,他在想自己是不是要配合着笑上两声才好,可现在的他却连嘴角都扯不动了。 他只是茫然地看着周晏礼,许久过后,方摇摇头,轻声问:“为什么要道歉。” 周晏礼眼眸低垂,他抿了一下嘴,缓缓说:“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又让你伤心了。” 陆弛忽然觉得有些喘不上气来,他眉心微蹙,仍看着周晏礼,却只看到周晏礼眼下的一片乌青。 陆弛心中一阵锥痛,什么都说不出了。 他阖上双眼,刻意不看周晏礼脸上的疲倦,也假装感受不到他周身散发出的颓败,最后只轻声说:“睡吧。” 小区的炮火声终于停息。透过窗户,陆弛看到天边一轮弯弯的月牙,在雾霾与乌云中时隐时现,看不真切。 他们并排躺在同一张床上,睡在同一个被子中。 两个大男人睡一张一米五的单人床本就局促,几乎是胳膊挨着胳膊、腿碰着腿,但他们却有意地躲避着彼此的触碰。 他们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渐渐分不出你我,但他们却都显得十分局促,谁都不敢动弹,更不敢出声。 可他们都知道,对方根本没有睡着。 最后,还是陆弛先坚持不下去了。他坐起了身体,打开了床头柜上的那一盏台灯。 橘黄色的暖光霎时铺满整个卧室,照得人暖洋洋的。 周晏礼也坐起了身子,不安地看着陆弛。 陆弛没看周晏礼,他低着头,摆弄着自己的手指,而后做出一副轻松随意的姿态问:“你在门外等了多久,为什么回来了却不告诉我?” 周晏礼没有说话。 而在这无限蔓延的沉默中,陆弛故作的镇定就如水中的泥菩萨,只肖得片刻就原形毕露。 他的呼吸渐渐急促,眼眶也跟着湿润了,他的情绪在这一刻濒临崩溃。 看着眼前的陆弛,周晏礼分明听到自己心脏碎裂的声音,许多坚持已久的东西被陆弛的眼泪冲刷松动。 他一时恍惚,忍不住握住了陆弛的手,柔声说:“别再哭了好不好?” “陆弛,你知道么,我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你难过。” 作者有话说: 咳咳,听说大家今天得到了佩佩发的100海星,那么勤劳的华华可以拥有大家的海星嘛(o^^o) 第38章 我明明这么爱你 陆弛突然觉得好荒唐。这大半年来,他早已分不出周晏礼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他的心渐渐麻木,已无力深究周晏礼说得究竟是敷衍的场面话还是真心实意。 他只觉得悲哀。 陆弛缓了一会儿,他抽出自己的手来,擦了擦眼角,认真说:“晏礼,无论我们是否还在一起,我爸妈这些年是真心把你当作儿子的。你既然来了,又为什么不愿意进门呢?” 说完,他低头自嘲地笑笑,声音很轻地问,若是他们知道你宁愿在楼梯口一个人吹冷风也不愿回家坐坐,他们该有多难过啊。 听到这里,周晏礼的身体有些僵硬,他的嘴抿成一条向下弯曲的线,看上去固执而痛苦。 他挣扎许久,终是败给了陆弛的眼泪,缓慢地开口说:“今天是除夕,我想离你们近一点。” 他本不想打扰陆弛的,也不该再打扰陆弛。 他用了那么长的时间,费了那么多的力气,总算戒断了陆弛的爱。他们终于分了手,而陆弛也总算得到了自由。 这一切都很好,就算他自己落了个孤苦伶仃,那也是他一心所求。 他本不该有什么怨言,更不该心有不甘。 周晏礼自认为是个自控力很强的人,平素一向严于律己。可在除夕这么一个阖家欢乐的日子,他却忍不住放肆一些。 他想要离陆弛更近一点,离他的父母更近一些。 他不想一个人待在上海的家里,隔着小半个中国远远想念着他们,也不想站在琴岛的街头吹着腥咸的海风回忆往昔,更不愿坐在豪华而冰冷的酒店里痴想连篇。 他买了高铁票,回到琴岛后脚步更加不受控制。或者说在这个特别的日子里,他刻意放纵了自己。 夜色渐深,寒风凛冽,不知不觉间,周晏礼竟来到了陆弛家楼下。 他没有上楼,更没有敲响陆弛家的大门,他只是站在楼梯口,吹着冷风,想念着他的爱人与家人。 在这里,周晏礼的心变得很沉静,不再有丝毫的躁动与不安,身体中时常作祟的猛兽此时也偃旗息鼓,安静地趴在他的血管中休憩。 他想,这样的除夕也不算太差,哪怕只是站在楼梯口,哪怕要吹一整晚的冷风。 老房子的隔音很差,虽隔着堵墙,但他仍能听到一楼邻居家中电视机传来的倒数声。 他闭上眼睛,伴着春晚主持人洪亮而激昂的声音在心间祈祷,希望陆弛健康快乐,一生顺遂,最好莫要再爱他了。 睁开眼睛的刹那,他听到耳边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他下意识地朝楼梯外看去,看到一朵朵烟花拖拽着、摇曳着摧残的光芒不断朝天空升腾,最后一齐绽放。 与此同时,他的手机振动了两下,是陆弛打来的电话。 周晏礼没做犹豫,接通了电话。 电话那头的陆弛好像心情不错,声音中带着十足的笑意,他对自己说,新年快乐。 周晏礼看着眼前的陆弛,喃喃重复着,我只是想离你们更近一点。 这一瞬间,陆弛心中不无动容。 周晏礼已与父母断绝关系十年,他在琴岛早没了家,他是因为思念着自己,因为将自己的父母视为亲人,才千里迢迢从上海回到了琴岛。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甚至连面都不曾露,只是站在自家楼下,咀嚼着除夕夜的孤独。 这般的感情,怎是三言两语可以形容。 可转念之间,一种庞大而不可抵挡的失落感就将陆弛笼罩。他看着周晏礼,心间陡然泄了气,将心里话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晏礼,你跟我分手、亲手推开我,现在又说只想离我更近一点。我不明白,我不明白你到底想要什么。”陆弛茫然地说。 他眼睛中尽是迷茫,低声说:“或许我们之间的差别太大了,性格也好、家庭也好,通通都天差地别,所以哪怕我们在一起了整整十五年,哪怕我们相识的日子占了彼此人生的大半,我却还是看不透你到底在想什么。” 正说着,陆弛苦笑了一下,妄图掩盖内心的惨淡。“我看不透,你也从来不肯跟我讲。我们明明朝夕相处,但我好像从来都没有真正了解过你的想法。” 陆弛眼眶湿润,目光中氤氲着一团水汽。“晏礼,还有什么是比相爱不相知更可悲的事情么?我曾经以为自己很了解你,我知道你爱听什么歌,喜欢什么画,我记得你所有的习惯,我对你喜欢的、不喜欢的东西如数家珍,我参与了你大半的人生……” 他顿了顿,捂住自己胸口才勉强继续说下去。“可分手以后,我总忍不住反复推敲,这才发现自己好像根本不了解你,或者说,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了解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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