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太安静了,所以即便许清荎声量极小,护士也听清了。“您问的是谁?” “跟我一起送来的人。” “没有啊,”小护士诧异,“没有跟您一起送来的病人。” 许清荎知道这里不是县医院,他大约是昏迷了不短的时间,被转过院。 陆野呢,是伤重不能够移动,还是根本就……他控制不住地自己吓自己,在他的认知里,从来都是祸从天降,没有过劫后余生。这一次,他明明已经躲得足够远了,他没有靠近那个人,为什么还是不放过他呢? 为什么他还活着,他在这里做什么?许清荎抬起被纱布包裹着的手,试图拔下手背上的针头。 “欸,您别动啊。”小护士吓得赶紧阻止,“您想起床吗,我替您拎着,您别动手。您现在全身上下都没问题,就这双手伤得最重。” 他居然只是伤到了手,许清荎倏地停下,随即猝不及防地崩溃,“陆野,陆野……”他低喃着,泪水如肆虐的山洪。 “陆总,您找陆总吗?我去喊他,他刚刚被医生叫过去。” 小护士都跑到门边了,许清荎才猛地反应过来她刚才说什么。 “没事,你说陆野没事?”他几乎是耗尽了所有的勇气在确认。 小护士被整懵了,“他一个大男人,从几米高的地方掉下来能有什么事?” 陆野推门进来的时候,正赶上许清荎和小护士大眼瞪小眼,都在恍惚对方是不是正常。 小护士见到救星一般,“陆总,你可算回来了,许先生找你。” 陆野快步走过去,许清荎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却不说话。 他叹了口气,坐在床边,缓慢地将人抱进怀里,“感觉一下,有温度的,我两天没洗澡了,还有汗味呢。” 护士从外边带上门的声响好似一个开关,许清荎浑身震了一下,他飘在半空中的意识在陆野怀里一点点落实。理智回归,他才醒悟过来刚才护士的话是什么意思。其实,一切有迹可循的,陆野那么坚定地让他放手,还有,队长只是看了一眼就没有管他们…… 许清荎使劲在陆野背上锤了一拳,“你跑那么远的地方去,你疯了吗?嘶~~~”后知后觉地,肿成猪蹄的手钻心地疼。 是啊,他疯了,疯得孤注一掷,不死不休。他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也永远不会告诉许清荎,被困在山里的五十多个小时,他没有后悔过。 陆野把他两只手从自己背后扯过来,小心翼翼地放下,“你悠着点儿,自己靠手吃饭的,不知道吗?” 许清荎滔天的怒火和委屈不知道朝哪撒,“失业了也饿不死,不用你管。” “不行,”陆野逗他,“咱家不能两个人都不工作吧?” 许清荎一噎,这人的心是真大,这时候还有心思说些有的没的。他气鼓鼓地,不搭话。 “算了,”陆野给自己找台阶,“要不还是你休息,我回去挣钱好了。” 许清荎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跑够了?” “嗯,”陆野郑重地点头,“该找的都找到了,再不走了。” 他起身,在许清荎疑惑的目光中,走到柜子那边,取出了之前箱子里的录像机。 陆野转过头来,朝他晃了晃,“一起看看我的收获?” 他漆黑的眼眸中仿佛坠着漫天星光,能够照亮所有的前尘过往。许清荎心尖不可遏制地战栗,好像有什么陈年疮疤亟待去腐生肌。 陆野侧坐到床边,许清荎向里挪了挪,两人一同靠在床头上。摄像机早已充好电,他原本迫不及待地想要用邮箱发给许清荎,又担心他一个人看会没有人照顾到激动的情绪,忍了又忍。订好了机票,又一连串的意外,才拖到这一刻。 陆野打开小屏幕,郑重地按下播放键。第一个固定的镜头,就让许清荎刚刚止住的泪水,再次没出息地滑落。 画面上的婆婆比记忆中老了很多,但他还是能一眼看出来,是他们在陆家村的邻居,平时父母做工,白天经常帮忙照顾他和妹妹。 婆婆没见过录像机,一开始有点紧张,陆野安抚了好一会儿,让她忘了机器的存在。 婆婆说话有口音,年岁大了牙口不齐发音模糊,逻辑也有点儿乱,但许清荎每一个字都听得懂听得格外清晰。 她说,“哎呦,那个小娃娃长得好看哦。作孽哦,可能是生病了,被该死的人贩子扔了,捡回来的时候烧成个火炭,好不容易退烧了,什么都不记得了。送去过福利院,没几天又烧得快死掉了。小华夫妻俩心眼儿好,又没有儿子,就领回来养着了。” 她说,“那些没良心的,小华是在矿里,是为了救工友才落在最后砸死的,当时他们都承认。后来,村长看孤儿寡母可怜,让他们出点儿钱,那帮白眼狼就变卦了。上梁不正下梁歪,那些小兔崽子围着捡来的孩子又打又骂,说他是丧门星,是他克死了小华。孩子一直哭一直哭,小华媳妇怎么问也不说。她就挨个人家去敲门,让他们给娃娃道歉。他们不开门,小华媳妇在村口坐在地上哭,哭他家男人是救人的英雄,哭他家儿子很乖,凭什么被他们糟蹋。” 婆婆用干枯的手抹着眼泪,“小华媳妇怕孩子再受委屈,说什么也不留在村里了。听说小华远方家的表哥在大城市里发达了,他们就投奔去了,也不知道过得怎么样。两个娃娃都不小了吧,结婚生孩子了吗?” 视频的最后,陆野点了点头,“嗯,不小了,过得挺好,您放心。” 陆野放下手里的物件,把许清荎的脸捧起来,用纸巾温柔地擦着红肿的眼睑。 “原来小时候就是个小哭包啊。” “才不是,”许清荎打着哭嗝,“我还手了,打得他们满地找牙。” “是吗,这么厉害?”陆野失笑,“那我还给你报仇了呢。” “报仇?” “嗯。” 许清荎汗毛竖了起来,“你干什么了?” 陆野举起双手,“我没做违法的事。” “你到底干什么了?” “我半夜拉着板车,去那几家门前堆了牛粪。” 许清荎的表情由担心、震惊转而一言难尽:“……”他推了陆野一把,你离我远一点儿。 “啧,”陆野双手凑上去,“你怎么没良心呢,闻闻,早就洗干净了。” 他何止做了这些,将近二十年前的矿难,证据几乎消失殆尽,认定见义勇为非常困难。但他没有放弃,努力到竭尽所能为止。只不过,没有结论之前,他不打算讲。
第71章 (完结) 正午炽热的日光透过宽大洁净的玻璃窗照进来,散做丝丝缕缕的暖阳,笼罩着整个房间。 许清荎心绪起起伏伏,有些失神地坐在病床边缘,好半天没再说出话来。 陆野把握着节奏,怕往事的冲击对许清荎情绪造成太大的波动,他转移了话题。 他从柜子里取出木雕和素描本,刚要翻开,许清荎伸手压了上去。 “干嘛?”他挑了挑眉,“想耍赖不承认?” “承认什么?”许清荎装傻。 陆野动作顺着他,松开了手。 嘴上不放过,“承认对我一见钟情。” “你胡说什么?”许清荎白他一眼,“你一把把我胳膊拽脱臼了,我得是有多花痴才能钟什么情?” “还装?”陆野挂他鼻尖,“运动会明明在那之前。” “什么运动会?”许清荎打定主意拒不认账。 陆野目光往素描本上瞟,许清荎拿起来,藏到身后,倒打一耙,“你偷看我隐私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陆野瞄到他烧红的耳尖,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举手投降,“好好好,我错了,行了吧。” 许清荎又霸道地把木雕小猪也抓了过去,“这个也还给我。” 陆野无奈,“祖宗,给你,都给你,别动你的手了行吗,真成猪蹄了。” 说话的工夫,护士又来敲门,各科医生凑齐了来会诊。许清荎的昏迷是精神高度刺激和肌体极度疲惫造成了,本来就没什么大事。当时在县医院简单处理了手部伤口,陆野便直接做主做直升机转移回来。以至于,陆骁落地扑了个空,把他骂了个狗血喷头。 现在再全方面检查一遍,也是为了安心而已。结论自然是没什么问题,随时可以出院,只是手上的伤口需要往返换药。 陆野征求许清荎的意见,还有两个消炎的吊瓶没有打完,今晚和明早再换两遍药,就可以不用再频繁折腾,干脆在医院多住一晚。 “正好,”陆野若无其事地试探,“我好久没回去住了,今天让晓宇带家政去仔细收拾收拾。” 许清荎没说话。 陆野再接再厉,“先不搬,两边住着也行,反正等你的手恢复好了才能上班……” “明天回去收拾东西,”许清荎得是有多硬的心肠,才能继续无动于衷,“不过我手不方便,只能动嘴。” 陆野怔了一瞬,转过头去,掩下心尖猝不及防的悸动,“嗯,不用你动手。” 两人中午吃了医院配餐,许清荎手不方便,陆野一口一口地喂。吃完了,用湿巾仔细帮对方把嘴角擦干净。 “叫人。”他扔了湿巾,拍拍手道。 许清荎斜睨他,“叫什么?” “我这么伺候你,”陆野挑眉,“喊个哥哥不过分吧。” 许清荎给了他一记眼刀,缓慢地吐出三个字,“美的你。” 所有的旖旎气氛一扫而空,他们两个还真就不适合腻腻歪歪。 “行了,别逗我了,”许清荎澄亮的目光从陆野身上滑到桌面上的摄像机,他说,“我准备好了。” 陆野深呼吸,“好。” 他再次拿过摄像机,却没有打开。他说,“我顺着线索查下去,耽误了一些时间。”轻飘飘的一句,略过了几多艰辛波折。二十多年前的事,又基本上没有多少线索,哪是说查就查得到的。陆野从国外雇了专业的私人事务调查公司,又走了周毅的关系,从许家村周边开始逐渐扩大范围,本省和临省几乎所有的县级市级派出所他都一一去过。执念成魔,灰头土脸。 或许是得益于钞能力,也可能皇天真的不负苦心人,当他在一条又一条地翻看前后三年之内的失踪人口报警信息的时候,当许清荎父母的照片出现在屏幕上,他几乎喜极而泣。 陆野轻声告诉他,“你父亲是省级勘探研究院的专家,母亲是地质大学的副教授。他们都是各自领域的杰出学者,结婚比较晚,生下你的时候,已经过了四十岁。” “……是吗?”许清荎觉得有些魔幻。 “你父亲高大帅气,不过妈妈更漂亮,你长得很像她。”陆野直白地形容,在看到照片的瞬间,他便确认了,他找到了。的老来子,原本该是多么幸福顺遂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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