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见到许清荎,问清楚了是来找陆野的,一把抓住他的手,一个劲道歉,“对不起啊,实在是对不起,连累你们了。” “我们也是被困群众的家属,现在心急如焚。”许清荎对着村长讲话,但其他人也能听到,“但是专业的事还是要专业的人来做,如果孩子父母实在放心不下,那就留下几个代表和我们一起等消息,有什么情况大家也好有个商量。其他人,尤其是家里还有老人和孩子的,先配合撤离吧。都耗在这里,徒增风险,没有意义。” “对对对,”村长摸着额头上的汗,“你看看,还是人家文化人懂道理会说话。” “要是我们都走了,他们直接撤了,不救娃娃怎么办?”一个农妇哭着喊道。这帮家属不离开的原因,是怕救援不尽力。 忙碌了二十多个小时的负责人和在场的子弟兵一个个铁青着脸,他们能够理解这些受灾群众的心情,但他们的战友同样身处险境,这样被质疑,谁心里也不好受。他们解释了几次,会竭尽全力,但是家长非让他们保证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不找到孩子们绝不撤退。这是不符合常理和规定的,救援人员的命也是命。但是他们不能跟群众产生争执,也不能强迫,只能咬紧牙关不反驳,继续做思想工作。 “请你们相信,我们一定会全力以赴的。”负责人一遍又一遍地保证。 “你们讲讲道理行不行?人家也是有爹有妈的孩子。”放下话筒的记者看不下去了。 “你们这些凑热闹的站着说话不腰疼。” “求求你们了,再派点人进去吧,好几十个孩子啊。” “我们不走,你们就让我们自己进去找好不好?” 家属们倒也不是纯心捣乱,一个个都六神无主,病急乱投医。 赵晓宇他们带来的救援队整理好装备,迅速出发。学生家长见到还有人往山里走,有人自发地就要跟上去。 许清荎拦在前边,赵助理也赶紧过去帮忙。 “大家不要跟着,这是我们请来的专业救援团队,咱们跟上去只会拖慢他们的速度和效率。” “他们是不是只救你家人啊?” “你们是那些勘探人的家属?” “不是,”许清荎面色沉下来,“我是陆野的……朋友,他是替郑老师带队的,跟你们的孩子在一起。他虽然不是老师,但他不会离开学生,救援队找到任何人都会尽全力带出来。我就等在这里,你们谁干扰救援,别怪我不客气!” 一顿疾言厉色,加上有几个学生家长见过陆野,一时倒真安静了下来。 “小陆人是不错的,人家本来都要走了,是跟着遭了灾。”有人小声说。 “不是爹妈,也不是媳妇,来了个朋友,说话能信吗?” 赵晓宇朝负责人眼神询问,得到认可之后,打开手里的平板电脑,高声道,“最新卫星预报显示,马上要有一场大到暴雨,你们先走要是不走的话,一会儿想走也走不了了。” “你们都走,我留在这儿盯着,谁要是信不过,村长换他来当。”头发花白的老村长忍无可忍,发威道。 最后几辆卡车打着了火,做出即将驶离的架势,家当已经上车的村民随即慌了,犹犹豫豫之间,被连拖带拽着,全都塞上了车。 随着车轮滚过泥土地的沉默声响渐渐远离,这片遥远僻静的村落重归静谧。剩下的人聚在村长家里,两个孩子的爸爸和小学校长陪村长留下来等消息,救援突击队所在的连队指导员带着三个小参谋和战士也守在这里,剩下的就是许清荎和赵晓宇。 时间一分一秒地熬着,最先进入灾区的突击队已经搜索了一片不小的范围,由于通往两山夹岸的唯一一座桥梁在地震中垮塌,他们的搜救被迫停滞。爱思卡救援队及时得到了这个消息,调用了直升机携带软锁装置进山,两个小时之后两方汇合。 利用装备优势,重新搭建通路,救援队跨过断崖,兵分四路继续搜救。 一个多小时之前,前方传来最新进展,突击队发现学生们散落的书包。爱思卡那边也通知赵晓宇,他们在山崖边找到了勘探队的设备,如果沿着这条路走下去,他们有可能搜救到勘探队队员,但那不是他们的目标人物。赵晓宇将屏幕沉默地递给许清荎看,许清荎缓慢地点了点头。这个时候,其实是无所谓正确选择的,只能遵从命运。 可还不等进一步的消息,赵助理手里的预警系统突然啸叫,隔了一两分钟,政委的通讯器也响了起来。 挂断通讯之后,他表情严肃且沉痛,“暴雨提前,接到上级命令,搜救中止,立即撤退。”他身边的参谋同时将指令下达给前方突击队。 赵晓宇那边也接到了爱思卡队长的通报,他们正在撤回。合同里有规定,遇到极端不可抗因素,救援必须暂停。他们本质上是用专业技术谋生,不是卖命。 “就,就这么走吗,那孩子们怎么办?”两个娃都困在山里的爸爸瞬间脱力崩溃,校长眼疾手快地扶了他一把。 “唉!”村长重重地叹了口气,除了骂老天不长眼,谁也没有别的办法。 “你们先送群众上车。”政委命令道。 小战士把几个留守的群众送上部队的车,许清荎和赵晓宇拒绝离开,考虑到不能把救援队的人扔下,政委没有强迫他们两个。 遣送群众的车开出去十几分钟,突然电闪雷鸣,远处山间传来轰隆隆的山洪奔流的响声。 “不行,不能再等了,你们也走,我和司机留下。”政委有些急了。 许清荎看了赵晓宇一眼,“你和他们走吧。” “许老师,”赵助理深吸了一口气,冷静但残忍道,“留下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我知道,”许清荎点了点头,“所以你们走吧。” “你也不能留下。”政委推了他一把,“一旦发生泥石流,这里会被掩埋,先出去,警报解除了再组织救援。” 许清荎明白,在场的人都明白,那时候就更没有希望了。 赵晓宇和几名战士已经上了车,政委拉着许清荎走在后边,“年轻人别意气用事,”他沉重地劝慰,“你的朋友要是知道,也一定不希望你……” “爱人。” “什么?” “他是我的爱人。” 政委愕然的瞬间,许清荎猛地摆脱牵制,转身冲向山脚下。在倾盆而下的暴雨中,他什么也看不清,跑得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即将踏入山谷之前,他被小土坡绊了一下,整个身体飞了出去,正撞上刚刚下山的搜救队员。 许清荎被扶了起来,他有点儿懵。 最前边,是爱思卡的队员扶着勘探队陆续下山,后边不远处,突击队的战士连背带抱着一众学生。 许清荎使劲用手背抹着眼前的水帘,终于在队伍中间,看到了他企盼的身影。 陆野见到他的一瞬间,全身血液倒流,他本已脱力的躯体爆发出莫名的力量,从人群中挤过来,用尽全力将许清荎抱进怀里。 “你怎么来了,多危险啊!”他后怕地埋怨。 这大概是一个极短的拥抱,却深深地刻进了他们的生命里。 山间不断传来的碎石崩塌的震颤和嘶吼的洪流容不得耽搁,他们顺着队伍往车那边走。突然,另一位老师惊呼了一声,“土豆哪去了,怎么少了一个孩子。” 陆野抓着许清荎的手回头,“过了索道之后,下了那个山坡我还看见他了。” 突击队长问,“还有没有人见过那个孩子?” 大家纷纷摇头。 “能记住最后看到他的位置吗?”队长问。 “可以。”陆野肯定。“不远,大概直线距离一公里的位置。” “那咱们两个回去。” 陆野手腕蓦地一痛,许清荎抓住他的手在剧烈地颤抖。他从对方瞳孔中看到灭顶的恐慌,许清荎说不出阻止的话,但他放不开手。 陆野感同身受他的惶遽,他拍了拍许清荎的手背,坚定道:“你陪我。”
第70章 逆着逃生方向走回头路,是灾害救援中的大忌。但每每总有逆行者,衡量自在人心。 在之前的地震中被破坏的山体结构像一颗颗定时炸弹,四面八方不时滚落巨石与树木。暴雨冲刷中的山坡无路可走,这一千多米的回头路都是手脚并用爬上去的,要比刚刚下山时艰难许多。好在,是靠近山脚下的缓坡,角度不是很大。 许清荎死命地扒着泥土的十指血迹斑斑,他亦步亦趋地跟在陆野身后,用疼痛强行压下心头那些遏制不住的悲观念头。 谁也不舍得将一个孩子扔在即将逃出升天的地方,突击队长按照陆野的指路,拐过两个岔道口,终于在一个土坑里边找到了摔进去的小土豆。孩子吓傻了,呜呜的哭喊声被雷雨掩盖,根本传不出来。 三个人来不及喘口气,赶紧把孩子捞出来,原路返回。 队长走在前边,护着孩子。陆野牵着许清荎,在他身前半米处不时回头。许清荎恐高,一点也不敢往两旁看,他目之所及那一点点可视的角度一错不错地盯着陆野的步伐。所以,在他不小心滑了一步,陆野转身扶他,自己反而一脚落空,挂在山边的时候,许清荎紧紧拽住了他。 他闭着眼眸,两只手死死抓着陆野的手腕。他知道自己的恐高反应是控制不了的,他不能看,他怕他会脱力拽不住。 “松手。”他听到陆野朝他喊。 牵着孩子的队长停下脚步望过来,陆野吼道,“你们先走。”队长探头看了看,抱起孩子继续往下走。 许清荎无视陆野的要求,他紧闭双眼一个劲摇头。他感受到陆野在试图一个个掰开他的手指,他战栗着又抓回去。 身下的石头在剧烈的晃动,他没有力量将人拽上来,但他也绝不会松手。 僵持了几分钟,他知道陆野一直在朝他喊话,但除了最初的“松手”之外,在瓢泼的雷雨中,他关闭了五感,听不清,也不想听。 直到陆野放弃挣扎,也不再试图掰开他因为血液骤压而肿胀的手指,他才复又听到陆野说,“跳下来,和我一起,跳下来。” 许清荎像被蛊惑了,一瞬间紧绷的躯体软下来,本就被拽得探出半边身子的姿势无力维持。他倏地松力,在强烈的下坠失重中意识陷入黑暗。 最后一刻,他感到绝望而释然。 不知昏迷了多久,也许很短,也可能无比漫长。 许清荎醒来的第一眼,思维茫然且麻木。他身处雪白宽敞的病房,入目是棚顶的节能灯。他没什么疼痛的感觉,好像五脏六腑和四肢都不是自己的。记忆的闸门不由他做主,失去意识之前的片段山呼海啸一般塞满了他空洞的脑海。 许清荎眼眶通红,瞥见站在他旁边盯着的小护士,用低哑到近乎呓语的声音问道:“他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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