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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中没有人再说话，只剩下火星点点。 裴煜抓过一旁柜子上的眼镜戴上，掀起眼皮略显厌烦地看向段昭道：“段总不至于好心到来看我的地步。” 段昭笑着道：“当然，我其实是来看裴总笑话的。” 裴煜恍若未闻，对他的嘲讽也不放在心上，“如果你是来问我乔玖笙的下落的话，恐怕要失望了，我找不到他。” 段昭眼底划过一丝失望，但这个回答也并不意外，他知道长荣出事是在不久之前，因为这些不足以动摇长荣的根本，所以业内没什么人放在心上。 只知道乔玖笙真做了背叛长荣的事情，现在人失踪了，大概是被处置了。 裴煜见他还站在自己病床边没有离开的意思，唇边勾起一抹刻薄的笑容道：“段总从香澜海拍回去的那几件仿品摆在家中哪里了？偶尔不得不佩服段总的眼光，假货倒是一买一个准。” 段昭从旁边将椅子拽过来，大有促膝长谈的意思，“裴总说笑了，仿品也好假货也罢，反正花的又不是我的钱，毕竟说到底，那些都是长荣自己的钱。” 裴煜脸色一黑，对方摆明了来故意恶心自己。 段昭继续不紧不慢地道：“裴总，有些事不劳烦你去查了，我自己告诉你更有意思。” “在乔玖笙回本家之前，他就跟我达成了合作的协议，后来贺氏的收购，明州市郊的度假山庄，香澜海的拍卖，运输路线的泄露，桩桩件件，凡是他经手的项目，我也都参与了。” “他担心你们发现，甚至那些资金都是他的手笔……而现在他退出了，那些就都是我的。” “你看，他恨你恨到什么程度？明知道自己现在做的一切对长荣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只要你稍微花点时间，很快就能把这些损失补偿回来。” “可他还是要去做，他来找我合作，我要什么他都肯给，他就是要你知道，他会背叛你，会用尽一切手段背叛你。” 段昭想起他跟乔玖笙见的最后一面，乔玖笙在他耳边落下的那个吻，这人确实是个小骗子，他那个时候或许就知道他们不会再见面了，所以跟他随随便便地告别，可惜他还傻着，想以后将这个蜻蜓点水的吻加深。 他没意识到自己抓着椅子扶手的手越来越用力，“裴总应该没忘记上次的拍卖会。” “你过来敲门的时候，他怕得要命，不是怕你发现我们之间的关系，而是对你这个人都感到恐惧，恨不得缩起来让你永远都找不到，而现在他做到了。” 裴煜厉声道：“闭嘴。” “闭嘴！” 他语气中满是嫉恨，从他人口中得知乔玖笙对自己的背叛比他亲口来说让他感到更加愤怒，“段昭，你又有什么资格来我面前说这些？我和他在一起多少年，你又才跟他认识多久？” 他嗤笑道：“不过是合作关系，你借着他赚了这么多钱也该知足了段昭。” 裴煜感觉到颈间的伤口又在隐隐作痛，他强忍下来，撑起身子似有几分不可思议地道：“还是说你动心了？” 段昭看着他，他们到现在手上还有明面上的合作项目，可是眼下已经完全撕破了脸，“裴煜，真想把你现在这幅模样录下来给他看看，只是很可惜，他大概多看一眼都会觉得恶心。” 裴煜哈哈大笑，他知道自己现在有多狼狈可憎，可是早就不在乎了，他病态的爱意几乎全部都是偏执的占有欲，他多后悔自己那天说不去追他，他应该把他带回来，关起来也好。 死也要死在自己手里。 可惜他找不到乔玖笙了。 裴煜咽下喉间的血腥气，他知道身上的这些伤在愈合后会留下多明显的疤痕，而颈间的伤口将成为他此生顽疾，裴煜轻轻笑了一声，浅蓝色的眼睛不会让人想到平静的天空与无波澜的湖泊，只让人觉得浑身发冷。 他看着段昭，慢慢地道：“你动心又能怎样，在他这么多年的人生里，你不过一个无足轻重的合作商。” “他心里的位置谁都占不了，我们拿什么去跟死人争呢？一个在最好的年纪，最爱他的时候死在他生命中的人。” “你甚至都不知道这些。” “哈。”裴煜笑起来，满面病态，看着段昭的眼神既有同病相怜，又有他们始终被一视同仁的痛快，“他谁也没要，段昭。” “他谁都不会要。” 段昭久久不曾言语，裴煜这个疯子，他希望乔玖笙走得越远越好，永远不要被他发现。 他站起身，看着裴煜道：“至少我问心无愧，裴煜。” 段昭凝视着裴煜那双淡蓝色的眼睛，一字一顿，字字诛心，“他是谁都没要，但我希望他得偿所愿。”
第60章 “叮铃——” 悬在门上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不大的咖啡店里零零散散坐着两三位客人，店主正低头挑选适合顾客的杯子，他穿一件浅色棉麻质地的衬衫，下摆没有收进西裤里，身前系着件黑色围裙，头发略长，发尾卷在白皙的颈间，在咖啡店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温和。 刚刚进来的客人是这段时间的常客，女士牵着一个小姑娘，笑眯眯地道：“今天还有香蕉可可切件吗？” “咖啡的话还是照常。” 乔玖笙抬头朝她笑了一下，“还有，刚好剩最后一份，咖啡稍微等一下。” 女士工作略有些忙，咖啡要了打包，端在手里一边喝一边出了店和人打电话，女儿就乖乖地坐在桌子边，用小勺子慢慢地挖甜点吃。 小女孩也常来，她不怕生，自己吃了一会儿之后见乔玖笙现在不忙，就爬到高脚椅上和乔玖笙说话。 吧台上养着几束花，文心兰开得尤其好，女孩看了一会儿道：“花花好漂亮。” 乔玖笙很喜欢她，从一旁的小篮子里摸了几颗自己做的巧克力豆给她，“果果，尝尝新口味。” 果果脸颊上显出一个很可爱的小梨涡，笑眼弯弯地道：“谢谢哥哥。” 乔玖笙比她大了二十几岁，早跟她说过该叫叔叔，但小孩天生对长得漂亮的人心生好感，怎么都不肯改口叫叔叔。 她拆了一颗巧克力豆塞进嘴巴里，“草莓味！” 乔玖笙应了一声，“猜对了。” 有新的客人进来，乔玖笙垂首去忙，又在门口挂起了店休的小木牌。 四点多，忙完手头的这一杯咖啡，他要去海边看夏季的落日。 果果不吵不闹，就趴在吧台边看着乔玖笙一举一动，半晌她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似的，既觉得不可置信又觉得有些难受，小声又小心翼翼地同乔玖笙道：“哥哥，你怎么有白头发了呀？” 乔玖笙莞尔，半开玩笑地道：“有白头发是正常的，我可能比其他人稍微早点？” 又好似自言自语地道：“不过也不早了。” 果果不说话了，挖了一大块蛋糕送进嘴巴里，腮帮子都鼓起来，妈妈跟她说，白头发是上了年纪的人才会长，哥哥虽然比她大了那么多，可是也不到三十岁，怎么会长白头发？ 而且她算过，她五岁，哥哥比她大二十二岁，也才二十七岁，不是正年轻吗？ 她陷入一个很难思考清楚的问题，过一会儿见到妈妈回来了，就从高脚凳上爬下去，牵着妈妈的手晃了晃。 女士坐在店里喝完剩下的半杯咖啡，陪着女儿吃完甜点，和乔玖笙道别。 店里每天不算忙，他一个人也不过开着消遣，五点半的时候最后一位客人离开，他收拾好东西，给文心兰喷了点水，关上店门，搭上了去往海边的巴士。 观光巴士的二层视野更加开阔，触目所及全是一片赏心悦目的蓝，云朵似棉花糖，轻飘飘软乎乎地浮在晴空之中，右手边是一望无际的蓝色海面，微风拂起一点点浪花，浮光跃金，灿灿夺目。 乔玖笙似乎有些出神，到站却没有下车，这是一条环形路线，绕一圈也能将海边的景色全部看完，他转过头看着窗外，夏季白日时间更长，这会儿才有了些黄昏的感觉，而后火烧云烂漫铺起，天空都似乎在燃烧。 巴士快行至到终点站，窗外像一片橘色油画，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黄昏与新夜交替，太阳终于完全藏起来了。 乔玖笙下车，夏夜的晚风抚过他的发丝与衣摆，他沿着巴士开过来的路，慢慢地走回去。 *** 段昭原本打算开的花店最终也没开成。 那间他自己装修的商铺转手给了另一个设计师负责，他只当老板，最后一切弄完的时候还没想好店铺到底用来做什么。 想要送花的人已经不在身边了，开花店也就没什么意思，段昭忙完工作，在设计师打电话过来问他的时候随口道：“卖汽水吧。” “玻璃瓶的那种，适合拍照。” 等店铺正式开业的时候，段昭收到了一份意想不到的开业贺礼。 贺氏4%的股份。 送礼物的人是谁不言而喻，段昭愣了愣，他记得之前和乔玖笙偶然提到的一句开业礼物，原来对方还一直记得。 当时乔玖笙告诉他，如果事情出了什么变故的话记得去找苏沐拿另外一份合同，但他后来没动过这份心思，现在才知道乔玖笙确确实实是个骗子，那剩余的20%股份全部被他捐了出去，而剩下的这4%才是他的报酬。 至于贺成，乔玖笙从来没打算管过。 段昭拿着这份开业礼物，半晌低低笑了一声。 算了，就当是份念想吧。 毕竟除了这些，他们之间也没剩下什么东西了。 *** 咖啡馆吧台上的那束花换掉了。 果果愣了一下，仰头道：“哥哥，花……” 弯腰忙碌的店主一抬头，果果这才发现店主换了人，她拉着妈妈的手不自觉地用力了一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女士也有些意外，她伸手挽了下垂在耳边的散发，礼貌地道：“你好，请问之前的店主去哪里了？” “不清楚。”新店主随意地道：“我没见过他，这家店也是机缘巧合之下租的，他可能是离开这里，去别的地方了吧。” 果果听了个大概，知道自己以后吃不上那么好吃的小蛋糕，也见不到那个温柔漂亮的哥哥了。 她红着眼眶被妈妈牵着手离开咖啡店，“为什么哥哥要走呢？” 妈妈蹲下身替她擦眼泪，“可能是别的地方更好，也有可能是去见自己很想见的人了。” 果果的眼泪越擦越多，“这里不是哥哥的家吗？他在这里开了店的。” 妈妈顿了下，亲亲小姑娘哭得通红的脸颊，“大约确实不是吧，家不仅仅是一间房子，果果。” 小姑娘似懂非懂，她很难受，但又说不清楚为什么，扎进妈妈的怀里不再说话。 妈妈将她抱起来，小孩抱着妈妈的颈项，泪眼朦胧地看着渐渐远去的咖啡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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