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百灵画了张瓶子的素描,请有伯外出时买了一个,有伯一下就买到一样的了,还说邬百灵有绘画天赋。其实邬百灵学过素描,还是当代最杰出的青年艺术家教的他。艺术家当时说教他比教学生还认真,十八岁的邬百灵被感动得把自己全身上下最值钱的他的心给了艺术家。三十二岁的邬百灵只觉得恨铁不成钢,有人给点免费的好处,外加长得好看,就能爱上了,死心塌地了四年,那人说想画他的裸体,他就边害臊边脱得什么也不剩,换成现在的他,只会为了三百万脱得什么也不剩,少一分都不行。 他懒懒斜倚在花园的长凳上,小妹在一边给他预告:“我要开始装我的右手大拇指了!”他兴致缺缺地附和:“嗯。”可是过了很久都没有听到小妹通知“完成了!”,邬百灵才用正眼瞧瞧小妹在干嘛,发现小妹在愤怒地哭着。 邬百灵“噌”的一下起身,问:“怎么了?” 小妹突然跪在地上,在草地里摸索:“我的右手大拇指,不见了!” 她的右手大拇指早就没了,啊不, 她的意思是骨头不见了。邬百灵帮忙一起找,四处都没有,在小妹房间里找,还是没有。正当他们手足无措时,邬百灵听见“汪汪”两声,小白,不,白白,不,伊丽莎白正在玩一根小骨头! 小白,不,白白,不,伊丽莎白把小骨头含进了嘴里,邬百灵揉它的头,让它吐出来,它却以为邬百灵在和它玩耍,更高兴了,把那小骨头用牙咬出了齿痕。“不——”邬百灵绝望地看着地上被狗口水浸湿的满是齿痕的小骨头。 该怎么办好呢?也许需要委婉地对小妹表示,她没有右手大拇指了。 邬百灵对小骨头说“愿神保佑你”,然后把小骨头埋了,泫然欲泣地拦住想把小骨头刨出来的小白,不,白白,不,伊丽莎白。“狗狗乖,”邬百灵说,“这骨头是姐姐的,不能吃。”它听明白了似的,抬头看邬百灵。 在一人一狗为小妹而担忧时,小妹突然从矮灌木丛钻出来,说:“找到了!原来我怕狗玩我的骨头,所以一直含在了嘴里!”她吐出舌头,上面躺着两根小骨头。 “……” 小妹拍拍身上的树叶,走过来,看见狗嘴里的骨头已经没了,叹了口气说:“给你的鸡骨头这么快就吃完了?今天可没有了,因为别的都被我吃了。” “……” 邬百灵想问她确定她含着的是自己的右手大拇指骨头吗,想了想,算了。 装完骨头,小妹也算了却了一件心事,闲来无事的她决定拼事业,扯了一大把花,开始编花环。放下心的邬百灵感到一丝疲倦,在长凳上打盹。醒来时不知过了多久,他揉揉眼睛坐起来,含糊地叫“小妹”,小妹在草地上坐着,他笑着过去问编了多少花环啦,一看,小妹呆呆的,一个花环也没有编。 “爸爸,哥哥,百灵哥,”在邬百灵的眼神示意下,小妹改了对他的称呼,接着说,“我编不了花环啦,因为我两只大拇指都没了。” “以后我就编不了花环了,给罗丝奶奶的十个花环,就是我这辈子编的最后的花环了。”小妹说,“她这十个花环,是唱诗时候用的。百灵哥可以带我去看看吗?” 邬百灵心生一股悲伤,而后这悲伤被信念包裹,他下了决心,一定要带小妹出去。 隔天沈宣墨做检查的时候,门“砰”的一声被打开了,邬百灵走进去,抢在沈宣墨开口前说:“柳医生,我不过问沈先生的病,但身为他的护工,我需要知道做什么对他的身体更好。” 柳医生莫名其妙,下意识地回:“哦,哦……” “所以,”邬百灵正义凛然地说,“出门活动对他的身体有好处吗?” 柳医生说:“有好处,倒不如说,他需要出门活动活动,有助于他的病情。” “嗯,谢谢柳医生。”邬百灵看向沈宣墨,“以后每天我带你出去转转吧。” 沈宣墨皱眉拒绝:“不行,我不能被人认出来。” 邬百灵“啪”的一下子把一个东西安在沈宣墨的脸上。“戴上口罩就行了,给你选的透气防晒口罩!” “……”沈宣墨没理他,转而问柳医生,“出门转转能延长我寿命吗?” 柳医生笑眯眯地说:“那倒是不行的。” 沈宣墨便摆出一切免谈的架势:“那不必了。” “不过,”柳医生却接着说,“能让你表现得体面一点。你很怕因为这病露出丑态,对吧?” “……” 在教堂门口,邬百灵差点被拦下,因为轮椅上坐着的男人太可疑,帽子、墨镜、口罩全副武装,轮椅扶手上还拴了狗绳,牵着一条狗。 邬百灵解释道:“父啊,我们都是虔诚的信徒,包括这条狗。这男人是因为阳光过敏才这样的。原本他死活是不出门的,但他命不久矣,离开前最后的愿望,就是看他心爱的罗丝太太唱诗,所以父啊,请放我们进去吧……啊!”他被沈宣墨狠狠掐了一把, 便赶紧拍拍沈宣墨,演着戏呢,别捣乱! “啊,罗丝太太啊,是老年唱诗班的,他们在教堂后面的空地上唱诗,请去那边吧。” 小妹一听,兴奋地冲了过去,邬百灵灿烂地笑着,叫她慢点。沈宣墨就不一样了,垮着脸,在空地上唱诗,那他刚才白牺牲了。 空地处已经围了好几圈人,小妹灵活轻巧地从人缝里钻到了前排,邬百灵就没办法了,他还推着轮椅。所幸即便在外围,也还是听得见歌声,神圣的词,被年迈的声音唱出来,就像忏悔时被一位长者摸了摸头,无论做了什么错事,都会被慈爱地原谅。 邬百灵不忏悔。要忏悔的不是他。但他喜欢歌声里慈爱的感觉,他没有被长辈宠爱过,而这歌声让他感受到了短暂的包容。 他低头看见沉默不语的沈宣墨,因为帽子墨镜和口罩,他看不见沈宣墨的表情,但邬百灵心想,这人最好是在忏悔。 歌声还没停止,小妹就从人群中钻了出来,走到邬百灵身边。邬百灵问怎么了,小妹不高兴地说:“我们走吧。” 邬百灵奇怪地问:“你不多看看你的花环?我们时间很充裕,你想看多久都行。” “我们走吧,我不看了!”小妹说着说着,就哭了,“他们戴的,根本就不是我的花环,连罗丝太太戴的都不是!” 说完,小妹不听劝阻,径直离开了。邬百灵赶忙推着轮椅跟上,同时埋怨道,罗丝太太怎么买了小妹的花环,却还用别人编的? 这时,沈宣墨的声音闷闷地从口罩里传来。 “这都过了多少天了,她编的早蔫了吧。” 邬百灵说:“啊。”
第6章 6 离开教堂,邬百灵打算带沈宣墨去老飞中餐馆,让这位高级土包子尝尝椰子鸡。 路上,邬百灵的小狗亦步亦趋跟着轮椅,时而跑到前面闻闻,遇到小石子一类的,还会回头叫一声,提醒邬百灵绕开。 沈宣墨看这小狗很乖,想逗逗,问:“你的狗叫什么?” 邬百灵说:“小白,不,白白,不,伊丽莎白。” 沈宣墨叫道:“伊丽莎白。” 狗瞥他一眼,没理他。沈宣墨奇了怪了,邬百灵和有伯都一叫就应,莫非这狗不喜欢他? 邬百灵开口道:“你叫错了,它叫小白,不,白白,不,伊丽莎白。” “到底哪个……”沈宣墨明白了,“小白,不,白白,不,伊丽莎白!” 小狗“唰”一下就蹿到他的瘸腿上,边摇尾巴边找个合适的姿势趴下。 “……”沈宣墨忍了两回,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口,“这名儿怎么取的,取成这样?” “它太聪明了!”邬百灵说,他给狗说要取名了,狗就坐好,乖乖听着,他考虑了会儿,狗全身雪白,他就说,那你就叫,小白,不,白白,不,伊丽莎白!他本意是叫它伊丽莎白的,但在狗听来就像他起的名就是那一长串,后来狗还会用它的名字分辨人类智商,叫全的智商高,只叫伊丽莎白的智商低,它就会更关怀一些,钻到人的怀里给人抱,以表安慰。 沈宣墨低头看自己腿上的雪白小生物,摸了摸它的狗头。 进了老飞中餐馆,正忙前忙后的老飞一眼就看见了邬百灵那张引人注目的脸,高高举起手,冲他说:“邬老师!这儿!” 笑嘻嘻的老飞在看见轮椅上的男人之后,立马收住了笑,做一个“来这边”的手势,悄声无息地在热闹嘈杂的餐馆里,把邬百灵一行人带到了包间里。 “邬老师!”进了包间,老飞终于松了口气,热情地对邬百灵张开双臂,想和他来个 Homie 间的拥抱,被沈宣墨的轮椅挡住了,他便只用上身去探,又被邬百灵用菜单挡住了脸。 “椰子鸡。”邬百灵说。 老飞瞪着菜单上那大得占满他全部视野的椰子鸡,说:“啊,哦……” 沈宣墨出声道:“把这男人的裤裆从我眼前移开。” 老飞这时才意识到自己把邬百灵带来包间是有原因的。他赶快跳开,指着轮椅上戴帽子墨镜口罩戴男人,问:“他是谁?” 邬百灵说:“一个很神秘的人,不能告诉你。”沈宣墨对这个回答满意极了,伸手轻抚小白,不,白白,不,伊丽莎白。 但这个答案于老飞而言却是危险的。他在邬百灵耳边悄声问:“你是不是想钱想疯了,跟毒贩子,或者人贩子交易?” 邬百灵也学着他的样子,凑在他耳边悄声说:“这人是个人傻有钱的,他把脸遮住,是因为他一脸痴呆。” 老飞信以为真地摸着下巴,点点头。再次看向沈宣墨的时候,老飞的眼里带了一丝怜爱。“邬老师点了椰子鸡,你呢,想吃些什么?” 沈宣墨没觉出他转变态度的原因,在菜单上挑了挑,鱼香肉丝,味儿大,麻婆豆腐,太辣,烤鱼,油了吧唧,爆炒蛤蜊,吃了口气重,油煎菠萝,什么奇葩菜,椰撞奶,抄的姜撞奶,飞式蛋挞,神经病…… 他说一句,老飞拳头紧一下,但随即想到这是个傻子,对弱势群体的包容使他按捺住了火气。 最后,沈宣墨选好了菜。“椰子鱼。”他说。 老飞鼓励一般应道:“好嘞。”像是为他能自己独立完成点菜而骄傲自豪。 过了会儿,热气腾腾的椰子鸡和椰子鱼端上桌,和沈宣墨平时的吃食相比,不知怎么,多了一丝“人味儿”,老飞中餐馆的厨房,不像沈宅那么大,几个厨子呆在一小块地方里,同时烹饪着好几道菜,做好的菜,由老飞端着,经过了形形色色的食客,才上了桌,这两道菜总共能活不到一小时,却已经见过这么多人了。 “怎么样?”邬百灵歪头问沈宣墨。 沈宣墨喝了口鸡汤,沉默不语,只是他接着又舀起了一勺。邬百灵看他那样,轻笑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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