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择日不如撞日,我看就明天吧。” 向怀景把他送到车上。 “你要是提前告诉我,我就去把你家里打扫一下了。”向怀景拉着他的手依依不舍,“住近一点多好,怎样都方便。” 是啊,住近一点多好。 看着向怀景难舍难分的表情,郁青珩颇犹豫片刻:“要不明天去打扫一下。” 这决定自然是极好的,虽然他们并不会在镇上住很久,向怀景还是露出了喜笑颜开的表情。 次日上午,两位老师都在学校工作,郁青珩乘车赶来,趁人不在,将高科技轮椅送货上门。 穆英姿笑得合不拢嘴,连连说着太破费了太麻烦了一类的客气话,但也没拒绝。 她对郁青珩的态度向来如此,接受礼物接受的很大方。 郁青珩显然对此感到了放松,若是接连送礼都不成,才会叫他感到困惑苦恼。 厨房里,向怀景翻出老爸的茶叶沏了一壶,客厅里,穆英姿拉着郁青珩的手絮叨:“我一看就知道你这个孩子是个好的,我们小景也是很好的孩子,我都不担心你们俩会欺负对方。不过呢,要是老向敢欺负你,你就告诉奶奶,奶奶帮你出气……” 郁青珩一脸乖巧地听着,好像一个从不早恋却在毕业后立马找到一个教师或医生职业的对象且自己考上了公务员的三好晚辈一样。 实际上他不仅顶着无数长辈都看不顺眼的长发与纹身,还是个艺术家,还搞基。 “你来这一趟也不方便,中午留下来吃饭吧。”许是想到了他家人都已经不在,穆英姿怜爱地说道。 奈何,他留下来就要面对向老师。 这可就不太妙了。 郁青珩笑道:“我中午已经和别人约好,就不留下来了。” 向怀景一本正经地说:“那我出门送送你。” 穆英姿推他一把:“送什么送,倒是陪人家逛逛去,人好不容易来一趟,主人家得多陪伴。” 于是向怀景就领命光明正大地跟郁青珩走了,一出门就被郁青珩按到了墙上。 没走多远,换了个楼道,跟家里就隔着几堵墙,向怀景来帮郁青珩收拾故居来了。 这里显然很久没有被打开,往常主人回来的时候,从来不住,可奇妙的是,郁青珩竟然拿出了钥匙。 门一打开,尘封多年的腐朽之气便扑面而来。 向怀景在鼻子前挥了挥手,先一步走入。 果然是许久无人居住的老房子,墙皮开裂打卷,地面桌椅都蒙着一层厚厚灰尘,茶几上的果盘里是一团可疑脏污,老电话机的塑料外壳褪了色,玻璃窗上的福字贴纸脱落了大半,墙上挂着十多年前才流行的玻璃浮雕挂画。 阳光透过厚重窗帘的缝隙射入,丁达尔效应中灰尘翩然起舞。 向怀景一眼就看到了郁青珩卧室的门,他登时惊讶。 那扇门的门锁处,像是被重物击打过一样破坏掉了,整扇门歪扭虚掩。 这是向怀景小时候也来过的地方,时光飞逝,怎么再次踏入,这里就变成了这样熟悉又陌生的模样? 里面的装置摆设都停留在记忆里的模样,只是太老太旧了,从记忆中唤醒的某一部分,都因此迟迟不敢归位。 想到这里变成这样的原因,向怀景顿时心酸,如果郁阿姨还在就好了,即使这个家像向家一样日益翻新变化,也一定是最让人安心的存在。 想到这里,向怀景回头看了一眼。 他才发现,郁青珩停留在门口一步都未迈入。 入户门不高的一道坎儿,仿佛一座不可逾越的山,郁青珩的脸藏在阴影和长发里,叫人看不清他此刻是在怀念,还是在恐惧。
第44章 向怀景喊他:“不进来吗?” 郁青珩又往门口靠近了一下, 依然在门槛外面。 “啊。”郁青珩声音温吞,缓慢地说道,“灰好大。” 他是很爱干净的, 向怀景想起来,说道:“你先别进来了,我把窗户打开透透气。” 厚重的窗帘一被拉开, 就暴起一层土气,向怀景捂着口鼻打开紧闭的玻璃窗,霎时间整个房屋都亮堂了。 他又走到郁青珩的卧室那,小心翼翼地将烂掉的门打开。 虽然门被砸烂了, 室内倒没怎么破坏,一入眼就是个熟悉的大画架,上面还摆了张已经发黄干脆的半成品油画,画面上的颜料干裂脱落,模糊的显出两个人形。 地上散落着蒙着灰尘的纸张、颜料盘、画笔、美工刀…… 向怀景轻轻地走到半成品油画前,细细观摩着, 旧日时光的模样越来越清晰。 明亮的阳光透过窗柩,照的坐在窗台上的小孩笑容如此灿烂, 他对面的一个小小少年,回头温柔地看来。 画是如此的模糊, 记忆却如此清晰。 他自然知道, 这是发生过的人生一幕, 他翻窗爬进这间总是封闭着的房间时, 一定有个人满怀期待地等候。 珩哥离开这个家的时候,这幅画, 才画了一半吗? 发生了什么? 向怀景伸手擦了擦灰,结果刚碰上去, 就掉下来一堆干燥结皮的颜料,他这才发现,这幅画的颜料层,特别特别厚。 最表层的画下面藏着的是什么,向怀景已经看不到了。 不过,他翻开倒扣在桌面上的一张画,看到了一副很丑的画。 向怀景:“这……” 画纸上是两个粗糙的简笔小人,有着差不多黑乎乎刺啦毛的头发,三角的鼻子圆眼睛,和咧的大大的红嘴巴。 虽然有努力画出两个小人不同的样子,比如身高,比如衣服的颜色,比如一个头发长点一个头发短点,但毫无疑问,它们丑得很默契。 这幅画的署名是乐怀景。 尘封的记忆翻涌了起来,他想起小时候的自己有多好奇,郁青珩画画那么厉害,他看着看着,就忍不住摆弄郁青珩的画具。 主要是个玩,他从未有像小珩哥哥一样耐心地坐下精心雕琢完一整副画的时候,画出来的东西也多是随笔涂鸦。 郁青珩会教他,只是他学的很不认真,或者说,根本没有真心想学。 往往画一会,小乐乐就会不耐烦地丢掉画笔,对很多人来说,小孩子这点特别烦人,他使用的东西全是别人的私物,他突然来到打扰作画的状态,同时任性的要求,浪费了许多时间。 现在想想,向怀景都觉得很不好意思,小时候自己真没分寸感。 可是……也不能全怪自己,向怀景颇为心虚且自得地把责任全都推给了郁青珩——还不是小珩哥哥太温柔了,从来都不说教责骂自己,都是他惯的! 向怀景的心软乎乎,热腾腾,人年纪一长就好喜欢怀念过去,明明现在也不老,却像含了块琥珀蜜糖般绵长贪恋。 这块糖里有过去所有的快乐。 向怀景把卧室的窗户也打开,总算感觉没那么沉闷了。 这时在门口久久没等他出来的郁青珩,不禁叫了他一声:“小景——” “我在这呢!” 向怀景兴奋地从主卧里探头看去:“我看到你的画了!” 郁青珩略显尴尬,瘦长的身影孤零零站在门外,怪可怜的:“是吗。” 两人四目相对,向怀景渐渐意识到不对,小心地问道:“你不进来吗?” “进,这就进。” 说着,郁青珩大概又往前挪了一厘米,而后,他盯着面前的门框,仿佛被一道只有他自己能看到的透明屏障拦住了。 “珩哥?”向怀景担忧地叫了一声。 “……”郁青珩缓慢露出苍白而温柔的笑,他若无其事地抬起头,说道,“这里太脏了,还是不收拾了吧,我住市里,每天往返一个小时,不算远。” 话是这么说完全没错,可是真的有人在回到老房子的时候,因为嫌脏连一步也不肯迈入? 向怀景不信,却还是笑着应道:“我也觉得没必要收拾了,太麻烦,得不偿失,你等下,我把窗户重新关上。” 郁青珩点点头:“好。” 很反常,向来恨不能所有工作都包揽,舍不得小景受一点累的这个男人,竟然就这么看着向怀景一个人在铺满灰尘的旧屋中忙碌。 向怀景走出房门,砰一声关上,挽住郁青珩的手臂。 那具藏在衣物下紧绷僵硬的身躯在听到“我们走吧”这句话后,才缓慢地放松下来。 向怀景当做自己什么都没发现,只跟他说些开心的回忆:“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总是觉得你的头像眼熟,我看到那副画了,你竟然一直留着!” 天可怜见,画完之后,连向怀景自己都嫌弃,懒得将它带回家呢。 郁青珩弯起双眼,温声细语地回应:“因为小景画得很好呀,多有童趣。” “你会让我的信心盲目膨胀。” “我只是说实话。” “我还看到你没画完的那幅画,画的是我们,好可惜,已经彻底废了。” 前进的步伐有一瞬间的停顿,快的像是错觉,郁青珩说道:“那张画呀,就是照着你的画画的。” 向怀景:“啊?!” 是的没错,那副丑萌丑萌的简笔画画的是小珩哥哥跟小景,但郁青珩是怎么把它解析并转码成另一种模样的? 向怀景喃喃道:“你这滤镜到底有多深啊……” 郁青珩坚持他只是把美好现实表达了出来,并坚持小景的画里有独特的灵魂,即使这个灵魂,只有郁青珩自己欣赏。 打扫屋舍的计划临时夭折,郁青珩依然要返回市里,即使他们是那么想要每时每刻都依偎在彼此身边。 晚上向老师和杨老师回家,毫无疑问,家里多出来的某个大件又叫这个小家掀起了一场风波。 只不过么,现在的风波制造者只剩下向老师一人了。 努力地掀一掀,被穆英姿一巴掌盖回去后,委委屈屈又不服地再掀点小浪头。 “谁稀罕他的东西。”向怀景扒着饭碗很是憋屈,“正常谁天天给人家送礼,无事不登三宝殿,咱家这小庙可还不起那尊大佛的人情!” 向怀景鬼灵精的,不主动反驳他爸,省得自己挨骂,只在穆英姿骂过老爹之后随声附和。 穆英姿说道:“人家跟乐乐又不是外人,送点礼怎么了?” 向老师冷笑:“出国那么多年才回来,又能熟到哪去?” 穆英姿惊叹:“原来你还不知道?” 向老师诧异:“知道什么?” 穆英姿大喊:“人小郁是乐乐对象,不是外人!” 向怀景手一抖,筷子掉了:“???” 向老师跟杨老师齐刷刷惊讶地看向穆英姿。 穆英姿拍着大腿长吁短叹:“我寻思你这么看不上青珩,是知道他跟乐乐搞对象呢,感情你什么都不知道哇,你当你老娘我那么没分寸,人给啥要啥?还不因为都是一家人,我老推脱,人家要是觉得我不稀罕这个孙婿,该多伤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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