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他身边没人,只能自己哄自己,摸着总是让他吃多少吐多少的脆弱的胃,边没出息的掉眼泪边说道:“倦之......泊生,多少吃一点饭吧,别再吐了,不然哪里还有命活呀。而且这么多粮食,怎么能一直浪费呢......” 他会宽慰地跟自己说:“乖乖吃点饭。”也会毫不吝啬地对自己进行夸奖:“你最棒啦。” 然后他就会抖着手腕一口一口地喂自己吃东西。 还算争气的身体努力地垂死挣扎,给他挣了条命回来。 “好倦之,”楚珏提前夸他道,“你真的很棒,吃一点。” 尹倦之现在看不见楚珏的样子更看不见自己的样子,但他感觉到自己眼睛热,有酸涩的泪意极速攀涌。 他张开嘴,像七八年前那样一口一口地吃东西。 一星期后尹倦之出院,回家休养。 走前陈越信来看他。从尹倦之出事那天,他就每天过来。 看到尹倦之的模样,陈越信心痛内疚,觉得自己实在不该在陈冕世没告诉他找到陈泊生的情况下和他相认:“孩子,我......” “叔叔,”尹倦之每次都这么笑着说,“我很高兴找到了爷爷,尽管没看他最后一眼,但是长大后的我也已经和他相处了好几年,没有遗憾的。” 陈越信哽咽:“好,好。” 回家时,尹倦之还问陈越信之前在国外时做什么工作,听说是顾问,他对陈越信抛橄榄枝问他愿不愿意来尹氏。 陈越信当然满口答应。 将军最近没怎么见过两位主人,先养在楚清家。通过楚清和顾烈的反应,它似乎猜到情况不太好。 最近半月大抵是忧思成疾闷闷不乐,脸都瘦了一圈,尹倦之蹲下摸它的时候,觉得自己肯定没摸错,心疼地说道:“将军是不是瘦了好多啊。” 往常见到尹倦之总是猛扑过来的将军,今天虽仍欢悦,但相比之下安静了太多。 它仰脸看着尹倦之的眼,不知道看明白没有,只知道尹倦之的双眼不亮了也不看它了,狗眼耷拉下来布满忧虑,嗓子里低呜地哼叫。 “诶呀,我没事,”尹倦之抓住杜宾竖着的两只耳朵,挠了挠它耳根,“很快就好。” 楚珏没将库里南直接开进别墅的车库,因为倦之说好久没回来,想围着家的附近走走。 他没让楚珏扶,手里拿着白色盲杖,脑子里熟练地回忆着附近的各个道路。将军几乎贴着他大腿走,像个导盲犬似的。 时间好像回到了多年前,他摸索着出门,围着别墅旁边的小路散步。 那时只有尹倦之一个人,身边跟着的是上校。 一条狗一个自己,便是他生活的全部。 但现在他身边多了楚珏。 不知是喜悦还是惆怅,尹倦之不想落眼泪,但这种身体阶段的泪腺功能不受控制,像莫名其妙的哭这种事多得数不清。 迎面扑来下午和煦的风,将尹倦之脸上夺眶而出的滚烫的眼泪吹得温凉。 “你为什么哭?”楚珏突然停下步子,沙哑着嗓音抹掉尹倦之脸上的珍珠。 尹倦之站好没动,任楚珏给他擦眼泪,不加隐瞒地说:“因为我成了瞎子。” 说完他直接伸手摸楚珏,同样从他脸上感受到湿润,哽咽地嘲笑:“你呢?又为什么哭?” 楚珏也不再隐藏,让那抹颤音泄露:“因为我爸打我。” 尹倦之:“。” 他们刚从医院回来,顾烈或者楚清,谁会打他? 周围诡异地静默半晌,尹倦之噗嗤笑出来:“什么乱七八糟的,你真......” 但他决定不拂人面子,继续玩下去,问:“为什么打你?” “我考试交了白卷,”楚珏不动如山地说,“1 + 1= 2都不会做,所以他就打我。” 尹倦之笑得打颤:“你......” 但下一秒,他就不笑了。 最近瘦削许多却依旧精致的脸突然变得茫然及震惊,尹倦之的眼睛无法聚焦,感受不到任何光亮,但他仍然抬眸“看”向楚珏,慌不择路地去摸他。 19岁的时候,尹倦之第一次失明了,只能休学在家。 第一个月他每天都会叠一封遗书纸心,第二个月他依然想实行计划过的死亡方法,但他在散步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很笨很笨的小孩儿。 这个笨蛋连1+1=2都不会。 被他爸胖揍还委屈的哭,不觉得自己笨。 甚至因为不服气,叫嚣着和他爸吵架,吵完做题把2 +2 = 5写在了作业本上,又挨了一顿打。 从那以后,笨蛋小孩儿每天下午都会过来把他当老师。那时尹倦之在练习盲文,深知以后肯定还能用到,正好和小孩儿互相监督。 借着教笨蛋做题练盲文,竟然一点都不枯燥。 他们做了三个月的好朋友。 这一刻,尹倦之像是突然不认识楚珏了似的。他颤着手指摸楚珏的脸,摸楚珏的手,摸楚珏胳膊上的三条疤痕,一而再再而三地确认。 “......是你啊,”尹倦之的眼泪忽然更大颗地汹涌坠落,“原来是你啊。” 楚珏颤声:“是我。” 尹倦之抓住楚珏的手腕,狠狠地攥着,不可思议又哭又笑地说道:“原来,你那么早......就看过我最难看的样子。” “是最好看的样子,”傍晚的风来了,吹起尹倦之的发,楚珏轻轻抚摸着,说,“是我当时最珍惜、我现在最爱的样子。”
第62章 几个月前, 楚清对尹倦之说楚珏初中时期交了一个朋友,决裂时他哭得很惨。 数年过去,早已不是19岁的尹倦之哽咽着问出声:“那个朋友......是我吗?” 楚珏并不知道楚清对倦之讲了他曾交过“朋友”的故事, 这瞬间却福至心灵:“是。” “你......”尹倦之嗓子像被什么铅块狠狠堵住了, 突然说不出话, 狼狈地落着泪恢复嗓子。 狠拽着楚珏的两条胳膊不敢撒手, 他额头抵住胸膛, 努力地自我平息:“你怎......我后来,能看见了, 你怎么不来找我?” 漫进胸腔的无数委屈瞬时涌入多年后的时空,楚珏跟着哭成泪人,不甘心地说道:“你不让我来找你。” 风卷向天, 夕阳周围没一点浮云, 将军蹲在地上, 由于不明情况有些焦急, 但没有乱叫, 耳朵时不时地抖一下。 别墅旁的小路上两个人彼此依偎, 仿佛天地中只剩下他们。 那时候还没有将军, 尹倦之身边只有上校。 失明的一个月,他不得不接受要与黑暗常伴的事实。心如死灰前夕,上校不离不弃陪在他身边,像个大狗家长。只要尹倦之在同一个地方超过一个小时一动不动,它就雄赳赳地站起身。先用鼻子拱尹倦之的胳膊, 再用牙咬住他衣襟往外拉。 非让他出去转转。 每到这时,尹倦之便毫无办法, 只好屈腿手扶茶几从地板上起来,拿着盲杖出门, 边慢走边无奈地说:“知道了知道了。” 上校会汪两声回应他。 眼睛看不见,耳朵会变得格外灵敏,皮肤的触觉也是。浅浅的一点风绕过来,尹倦之都会停在原地仰着头感受好久,对上校说:“天气不错。” 上校就汪一声回应他。 18岁离开许家,尹倦之便住在这片高档小区。一个人守着这么大的房子,时常会觉孤独。 但眼前失去光亮后,他突然想感慨,孤独竟变得不值一提。 身体健康,能做好多事情。 健康不在,会失去更多。 兴许是想到眼部残疾,尹倦之悲从中来,眼眶里清凌凌地坠下两行泪,然后被一个迎面走来的小孩儿瞧个正着。 他问尹倦之为什么哭。 独撑19年,偶尔和互不相识的外人说一下没关系吧,尹倦之便说:“我是瞎子。” 他听出小孩儿声音里哭腔浓重,觉得可以交换彼此秘密,生出了探究的念头,问:“那你又为什么哭?” 小孩儿顿时来劲了,哭得更委屈更汹涌说:“我爸打我!” 尹倦之:“为什么打你?” “因为我1 + 1= 2都不会,所以他就打我。不会就不会啊我想不明白做人干嘛要上学,我学好数学能让我以后吃饱饭吗?而且一个1 + 1= 2他在侮辱谁?我以后直接继承家产不行吗?交白卷还要挨打,我写个2+ 2= 5又挨了一顿,我爸也不救我,就在旁边看着真的过分。我觉得我肯定不是亲生是从垃圾桶里捡回来的,我爸打我,我爸不救我......” 什么我爸我爸的,尹倦之觉得这笨蛋不仅数学不好,语文肯定也是零分。 但他被逗笑了,停不下来。 谁知看到他笑出声,笨蛋直接原地爆炸,道:“你看你也笑话我!你们这些人真的很坏!” “哈哈哈哈哈哈......”那时尹倦之没有见一个爱一个每天还要谈恋爱的臭毛病,衣服虽不至于密不透风,但也循规蹈矩,很少会这么张扬地笑。 笑声穿透时光,让27岁的尹倦之想起这茬儿又笑了一回,仰脸在感受不到光源的世界里问楚珏:“你小时候真这么笨?” “是啊,”楚珏咬牙,“不是你天天喊我笨蛋吗?” 尹倦之身体前倾自然地倒进楚珏怀里,乐得肩耸腰颤。 19岁的尹倦之比现在的警惕性要重,而且那时的戒备是表现在明面上的。不像现在,他满嘴飞瓢说真话也像在故意开玩笑。 笨蛋13岁,不适合做19岁的朋友,但尹倦之觉得自己已经过分地嘲笑了人家,笨蛋又不客气地说你聪明就教我啊。一切发展合乎常理,竟一下子不好拒绝。 况且他正好要学盲文。 每天早上,尹倦之摸摸索索地起床,别墅楼下就响起笨蛋的喊:“倦之,我去上学啦——” 这时上校会从二楼窗户露个头汪两声,以示回答。 关于一个小学生——楚珏说他上六年级——敢直呼大人的名字,是尹倦之听楚珏喊他第一声哥哥时,把水都喷了,说:“我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就总这么喊我,你突然变得让我很烦躁......我要把你赶出去。” 不等他举起盲杖,楚珏知错就改,没大没小:“倦之。” 尹倦之:“......” 楚珏是走读生,不住校,每天下午会准时从学校回来。 第一件事不是回家,而是找尹倦之。拿着六年级应该学的作业,请教倦之数学题。 教学过程中,尹倦之先把楚珏问的问题摸一遍盲文,理解题目后开始讲,然后他体会到什么叫火大。 这么简单都不会,气得想原地恢复光明把楚珏暴揍一顿,打开他的脑子看看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玩意儿,肯定是屎。 甚至还说道:“你爸怎么不打死你,生出这么笨的蛋,他的错一看也不小。” 楚珏:“......” 其实尹倦之不知道,楚珏是初二生,六年级的题完全难不住他。说自己上小学,是他看出尹倦之好像不愿和大人交往。楚珏的爸爸是医生,他耳濡目染能从外形看得懂一些病人。尹倦之眉眼染哀,不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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