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怎么没把持住,怎么能哭成那个狗德行,一世英名。 他就是......太难过了。 想主动说一说。 27年的重压几乎要将他抹杀进埋尸的尘土里,再不露个头呼吸,尹倦之就真的要撑不住了。 算了......和自己的爱人说又不丢人。真的还要隔一层的话,早晚必离婚。 可楚珏这狗崽子明显就不是个会和他离婚的,随便提一句而已,激动得又要把他关起来。以后要是真没法见人......尹倦之仔细权衡利弊,那必然是不行的,他生性不羁爱自由。 腰侧突然有一只手搭上来轻拍,尹倦之思绪中断,感受到楚珏在哄他睡觉,周身放松,闭着的眼睛不再眨动睫毛。 过了许久绵长均匀的呼吸漂浮在病房,楚珏才很轻地动手把尹倦之脑袋上的被子扒下来,不让他继续捂着。 这张睡颜精致如画,世间仅有一个,楚珏入神地盯着,指尖悬在尹倦之的双眉上,缓缓滑到眼睛、鼻尖、嘴巴还有下颌。 苦难为何会笼罩他,因为他美丽又善良吗? 每个见过尹倦之的人,都说他性格随和。再放开了说便是不着调,永远满嘴跑火车。 他用开玩笑的语气对楚珏说过,小腹的伤是尹雪融捅的,但这个答案太令人震惊,也很难让人相信。 所以他改口说是儿时太不懂事不听话,自己不小心捅的。 ......他还要怎么懂事,怎么听话呢? 曾戏言笑说的每句假话,竟然都是真相。 楚珏怪自己不深究,斥自己为何不查,竟让尹倦之这般痛。 他安静地坐在病床边,珍重地牵住尹倦之的手。左手腕一圈白色纱布,他不敢触碰,只敢让拇指悬着很轻很轻地划过那里的伤,呼吸轻颤。 所有人,一个都跑不掉。 许利命很大,被法拉利撞飞都没撞出能让他去死的致命伤。 现在躺在市中心医院的普通病房里。 不过法拉利速度太快,从他大腿上轧过去,两条腿是不能用了,观察两天确定要高度截肢。 得知这个消息的肖珊两眼一黑差点昏过去,被同样陪在医院的许紫莱赶忙扶住:“妈!” 楚清“啪”地合上许利身体的各项数据报告,公事公办地开口:“你们尽快商量,时间拖得越久对他的恢复情况越不利。” “不......不,他才四十多,没了腿后面几十年怎么过,那不成废人了吗!”肖珊泪眼婆娑,猛地抓住楚清的胳膊,明显认识他说,“你是顾总身边的朋友,我在尹倦......我在小倦的婚礼上见过你,许利是小倦的亲爸爸,我们这种关系,你一定还有其他办法保住许利的双......” “许太太请你冷静点,医院里面不要大吵大闹,”楚清忍着不适没拂开肖珊的触碰,保持医生的职业素养,“给他动手术的不会是我,医院里太忙了,我只是暂时帮忙传个话。” 他是这所医院的副院长,按理说平常用他亲自动手的手术已经很少,但楚清闲不住,跟所有主任一样该忙忙,所以差不多每天都有手术。 但现在碰到许利,他可忙可不忙,纯粹的“副院长”不会主刀,传个话就不错了。 楚清将手上另一份报告递给肖珊:“这是医院给的方案,你们觉得可以马上手术,就在上面签个字。” 肖珊摇头不签,满面泪痕。 一旁的许紫莱看不下去,没有腿就不能活了?腿重要还是命重要啊。他一把夺过那份需要家属签署确认的方案书,唰唰唰写了自己名字。 “楚主任,麻烦你了。” 楚清:“嗯。” 他合上方案确认书,走前对肖珊说:“许太太,许总虽然活该,但医院会竭尽全力地救助每一个人,你放心。” 怎么会有医生这么说话,肖珊瞪大眼睛盯着楚清,一时竟忘了质问。 许紫莱皱眉:“楚主任,你这话说的是什么意思?” 楚清不想和什么都不知道或许又知道一些,但同时又受了父母恩惠长这么大的孩子交流,仍看着肖珊:“告诉您一声,我是楚珏的另一个父亲,是顾烈的合法伴侣,小倦和小珏一样喊我爸爸。因为你们,他割腕未遂,被逼到呕血——你知道一个好好的人吐血代表什么吗?他几乎遭受了非人能够承受的精神与心理的双重重创,离死只差半步之遥,醒来也是失明状态,现在还在医院里疗养。” “什么?!你再说一遍我哥怎么了?!”许紫莱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东西,嗓音都喊劈了。 肖珊面色惨白,似是突然明白了楚清说的活该为何意,甚至也想跟着说一声:“......报应。” 楚清说:“后面许利再有什么事,不要来找我,找他的负责主治医生。” 说完他转身离开,却迎面撞上已经在身后不知站了多久的尹雪融,微微一怔。 楚清已经从楚珏那里了解到了尹倦之的家庭,对尹雪融的感官很复杂,三言两语说不明白。 只“死而复生”这点,就足够震惊所有人。 身为一个怀胎十月生育了楚珏的“母亲”,他知道荣雪的八年是对尹倦之的好,但他更知道亲生母亲的十年虐待是什么。 她几乎剥夺了尹倦之在这个世界上感受快乐的能力,只赠与了他痛苦,磨难,无穷无尽地自我厌恶,永无止境地自我怀疑。 以及......一个好好的孩子竟对死亡产生的向往。 “您刚才......”尹雪融嘴唇哆嗦道,“您刚才说的,他的眼睛看不见了,是真......” 她只知道尹倦之住院,但没听说他呕血、失明。这一刻悔恨如冰冷的深海一样把她淹没,她喘不上气来。 “嗯,真的。”楚清叹了口气,没多说,尽量温和道,“以后少跟他见面吧。我家两个孩子都不容易,不能再受刺激了。他们好好的比什么都好。” 走廊里这方天地很快只剩下尹雪融和肖珊还有许紫莱,身旁偶有病患经过,却没有谁能融入进去。尹雪融泪流满面,彻底得到再也无法做回荣雪的答案,抬眸盯着肖珊,后者被她看得倒退两步,好像很害怕似的。 这一瞬间,连许紫莱这样的大男人都对她产生了惧意。 死了十几年以后,竟然还能回来,这种令人脊背发冷的场面出现在现实,肖珊都不敢上前确认尹雪融到底是不是鬼。 她是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吗? 突然,尹雪融脚下动了,她猛地冲上去狠狠抓住肖珊的头发把她扯进许利的普通病房。等了几天,如今终于可以下手为快。 “啊啊啊啊啊啊——”肖珊不是因为头皮痛,而是觉得被恶鬼抓住了吓得厉声尖叫。 事发突然,许紫莱没第一时间反应,等他冲上去喊妈时,病房门已经反锁了。 除了双腿,许利的什么都没被撞坏,他清醒地看见尹雪融把肖珊抓进来,扬手不由分说地甩了她十八个耳刮子。 肖珊被扇得头晕目眩,鼻血横流,倒在地上捂着头发像个老鼠似的吱哇乱哭。 许利大惊:“尹雪融——” “啪!”重重的一耳光从肖珊脸上转移到他脸上,许利耳边嗡的一声,懵了。 但尹雪融紧接着给了他第二巴掌,第三巴掌第四巴掌......三十八巴掌打下去,许利鼻管里同样流着两条像蚯蚓似的血,两边脸肿得像猪头。 这时,病房门被护士从外面打开,许紫莱猛地冲进来。一边是肖珊一边是许利,他竟不知道先跑向谁。 护士大惊失色:“女士......” “他们打我,”尹雪融先发制人,双手朝上让她们看,“我的手都被他们打肿了。” 手心通红肿胀,力的作用是相互的,这看起来也确实算......护士一下子噎得没了声。 虽然许利脑子没撞出什么毛病,但他毕竟是车祸病患,被三十几巴掌招呼下来,直接被扇出了脑震荡。 市中心医院兵荒马乱,胡邵明这边的医院倒是岁月安好。 接连又修养几天,尹倦之吃饭不那么辛苦,不会再动不动就吐。但因为每天在喝药输液,基本营养能得到传输,尹倦之对吃饭这件事也是能省则省。 他想开心点,但目前的身体机能总是抑制多巴胺的产生,快乐不起来。 不过同刚醒来的那两天比,现在还是好了很多。 “倦之,晚上你有没有想吃的东西,我让人送过来。”楚珏帮尹倦之洗完澡,拿大毛巾给他擦拭身体。 尹倦之站着不动,该擦后背了再慢慢转身,配合无间:“我不想吃。” “多少吃一点,”楚珏帮他穿病号服,前天换了合适的,尺码刚好不大不小,他帮尹倦之把纽扣从底下扣到上面,“吃完饭我让你喝果茶,还让你吃糖。” 尹倦之:“......” 什么时候喝个奶茶吃颗糖都需要用吃饭来做交换了。 尹倦之不服:“我就只想喝奶茶再吃糖。” “不可以,”楚珏说,“垃圾食品不能当饭吃。” 尹倦之的手被楚珏牵着往外面走,叹气妥协道:“好吧。” 现在的饭能稍微有一点荤腥了,很香,但尹倦之就是找不到正常时候的口腹之欲,好像吃饭已经变成累赘。 楚珏用勺子喂他吃饭,更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尹倦之不张嘴,看着像个闹脾气的小孩,其实他是在做心里建设,努力忽略胃部的不适蠕动。 “是不是又难受了?”楚珏放下勺子,帮尹倦之揉了揉胃。 这么一揉,多日来的郁结便会好些,但尹倦之不想让楚珏担心,会嘴硬:“没有难受。” “嗯,是我难受。”楚珏继续给他揉了会儿身为情绪器官的胃部,低着声说道,“那我们就喝点粥吧。” “喝粥又不挡饿,”尹倦之没事找事地说,“你哄哄我,说不定我就想吃饭了。” 楚珏喉头突然有些发紧的干疼,咽口水都像能要半条命,他继续起拿勺子,开口音色未变地哄道:“好倦之,吃了饭才有力气去外面玩,到时候我们去蹦极攀岩,潜水跳伞冲浪。等再去海上的时候,说不定能遇到脾气很好的大白鲸呢。你之前不就遇到过一次吗,这些都需要你好好吃饭才能出去做......” 失明的第九天,尹倦之像个之前从未失过明的患者,表面不在意,实则很多小动作和无法好好吃饭都证明了他非常焦虑,不知道该怎么办。 但楚珏的诱哄突然将尹倦之带到了过去。 十九岁的时候,尹倦之考上大学,但九月一号报道之前,他因为突遇光明不在的情况不得不选择休学。不知道何时能好,所以他选择先休一年。 这么多年,无论遭遇什么事情,尹倦之都能苦中作乐想,再怎么糟,能比现在糟糕? 可事实证明,他经历的事情一件比一件......第一次看不见,尹倦之觉得天都塌了,也是像现在吃不了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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