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雨岚这人很有分寸,整顿饭关于今天早上看到的一切,她只字未提,只是乐呵着谈了谈昨天展览会的事儿。 听她说完关于高原造物工坊的想法后,路池雨擦了擦手,他发自内心夸赞说:“岚姐,我这趟来西宁,真心感谢你,要是没有你,我都无法想象,在这片西北的高原上,还会有这么厉害的女孩子。” 杜雨岚喝了口酥油茶,她笑了笑说:“你老这么夸我,我可飘飘然了啊。” 路池雨看向杜雨岚满脸真诚,他说:“我这人不太擅长说假话,我是真心觉得,这片高原上的女孩们都很有力量,自从我来了西宁之后,无论是你,还是曼姐,还有文研所的那几个汉族姑娘,你们都让我很惭愧。” “为什么这么说?”杜雨岚好奇问。 路池雨整理了一下思绪,最后他说:“你们都有一股韧劲,就像是贫瘠之地盛开的鲜花,还有你们身上对待自己事业的那种热忱,都让我觉得,自己面对的那些困境已经不算什么事儿了。” 杜雨岚闻言笑了,她端起茶杯冲着路池雨的方向碰了碰,她说:“谢谢你的赞美,我很受用。” 吃过午饭后,周厉行去昨晚吃饭的阿姆河取车,路池雨就先上楼把他们的行李都搬了下来,临走之前,他还特意给店里的前台小姑娘旺姆留了些小费,又给杜雨岚买了束鲜花送到了前台。 路池雨心细,他看昨天展览会时送去的花,杜雨岚还是挺喜欢的,于是今天便换了个颜色,又订了一束送过来,全当感谢杜雨岚这段时间的照顾。 等到周厉行把车停到了门口,路池雨将两个行李箱塞到了后面,随后和杜雨岚拥抱告别,便启程前往了同仁。 同仁位于青海省黄南藏族自治州,从西宁启程出发,一路开车过去大概两个半小时。 此刻正值下午,外面阳光正好,路池雨看着沿途车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终于品味出一些辽阔的西北味道。 黄南一带的风景告别了城市的喧嚣,这里山峦迭起,沟谷相映,滚滚黄河蜿蜒流过,雪山、草原、丹霞一一呈现眼前。 路池雨一路都很兴奋,拿着手机拍了不少照片,不知不觉间就已经进了同仁县。 同仁县作为黄南的州府,这里地方不大,但是民族风情和艺术气息却异常浓郁,它作为青海唯一的历史文化名城,有着别具一格的地域特色,随处可见的佛寺和红蓝色为主的建筑都让人感受到一种很特别的历史和宗教气息。 刚开车进去没多远,路池雨就看到奔腾的隆务河水穿城而过,不远处隆务寺对面的度母广场上,灰白色的鸽子迎风飞翔而过,带起一阵飒飒声响,金光璀璨的度母佛像正端坐高台之上,许多藏传佛教的信徒不远万里来到此处,只为磕头朝拜,以求得心中之道。 周厉行边开车边问他:“这里和你想象中一样吗?” 路池雨趴在车窗户上向外看,他回头笑着说:“不太一样,但是让人很惊喜,这里有一种被隔绝在高楼大厦之外的美感。” “同仁,它的藏语就叫热贡,是梦想成真的金色谷地的意思。”周厉行转了个弯,把车拐进了一个后门里,“这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是我的家。” 作者有话说: 行哥终于把小路拐回家了!
第18章 佛在火焰里 路池雨下车之后,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栋巨大的院子。 这里没有高楼大厦,只有用土红色的砖瓦砌成的平房,银色的雕花大门,房顶是红蓝色的装饰条纹,门口还挂着深蓝色牌子,上面用汉语和藏文写着——厉行唐卡艺术工作室。 远处就是连绵的群山,草绿色举目皆是,路池雨一眼甚至望不到尽头,他看着澄澈的天空,听着附近寺庙里传来的诵经声,只感觉自己的生命好像都从尘世的时钟里慢了下来。 这里有打钟声,这里有天地间,这里有周厉行成长的痕迹。 “走吧,进去看看。”周厉行把车停好,下来对他轻声说。 路池雨点点头,跟在他身后进了院子里。刚一进去,玻璃的透明推拉门在阳光下就晃得他眼睛生疼。 院子里,一个一身藏袍的男孩正在磨着颜料,看到周厉行进来后,他眼睛亮了亮,放下了手里的工具,恭恭敬敬冲着周厉行行了个礼:“周老师,您回来了。” 周厉行倒是没那么多讲究,他先是看了一眼地上的颜料,然后笑着说:“巴桑,这次的孔雀石选得很好,画出来的唐卡颜色会很正。” “我也这样认为!”男孩听到夸奖笑了,路池雨注意到,他笑起来的时候嘴角会有一个小猫一样的弧度,看着特别可爱。 “池雨,这个就是多吉大哥的弟弟,巴桑。”周厉行向他介绍道。 路池雨知道后,又仔细看了看巴桑,越看越觉得,多吉的这个弟弟和他还真是一点都不像,多吉整个人五大三粗,而他这个弟弟倒是有点秀气的样子。 他冲着巴桑笑了笑说:“你好,巴桑,我叫路池雨,你可以叫我池雨哥哥。” 巴桑对待陌生人还是有些害羞,他看看路池雨,随后低头小声说:“你好,池雨哥哥。” 巴桑的汉话说得不够标准,池雨这两个字本就难发音,他读起来很是别扭。 路池雨被他逗笑了,他身边的队友们竟是一些早早在社会上混迹的糙汉子,从小就荤素不忌,更不知害羞是什么。 他还从来没碰见过像巴桑这么好玩的小男孩,说两句话就脸红,声音也像小猫似的。 路池雨索性就拍拍他的肩膀,笑着安慰说:“没事儿,我名字不好念,你怎么顺口就怎么叫,没关系的。” 巴桑点点头,他不说话,就继续蹲在地上磨着他那些深蓝色的颜料。 “走吧,先进屋。”周厉行直接伸手帮他提过行李。 路池雨跟着进去后,这才发现原来这里整个一楼都是唐卡的展厅,桌子上堆的,墙上挂着的,甚至地上铺的都是还没装裱好的唐卡。 他细细看过去,最后发现这里的作品大多数署名都是周厉行,只有极个别是他学生的画作。 最里面的展柜上,那里摆放着周厉行各种各样的证书、奖杯,路池雨打眼扫了一眼,他虽然不太懂,但看落款就知道,那都是国家级的艺术奖项,含金量是很重的。 路池雨逛了一圈笑着问周厉行:“你这里这么多唐卡,都是对外出售的吗?” 周厉行摇摇头:“这里摆的唐卡,都是拿过奖的,主要就是展览,轻易不出售。” 随后,他又指了指后面房子的方向笑说:“出售的都在后面,那儿有我们工作室不少小徒弟画的,都很不错,有时间你去看看,我可以送你两幅。” “不用了。”路池雨眯了眯眼睛,他走到周厉行身边,轻轻握了一下他的手指,“我有你的那一幅就够了,别人的我不要。” 周厉行听他说完话,想笑又忍住了,最后他一本正经拎起行李箱转身上楼:“走吧,住的地方在楼上。” 路池雨就这样在同仁住了下来。 同仁作为一个县城,它的面积并不大,而且在经过了热贡文化的宣传后,很多游客也会在青海旅游的时候来到这里,带动了当地的经济发展。 白天的时候,路池雨只要有时间,他就会去附近的寺庙转一转。 在同仁的土地上,大大小小的寺庙众多,在当地,藏传佛教是不可或缺的文化符号,也正是因为藏传佛教的发展,这里才出现了那么多富有宗教特色的唐卡、雕塑、堆绣等艺术。 周厉行陪着他一起去了一次当地最有名的隆务寺。 他们到的时候正是清晨,初升的日光洒在彩色的经筒上,僧人们辩经的声音伴随着山顶的钟响,转经筒每一下转动,日光就随着经文一起摇晃。 沿途能看到不少磕着长头而来的藏民们,他们眼神坚定,信仰虔诚,双手合十的瞬间,他们喃喃念经的模样,丝毫不让人觉得畏惧,反而单纯却又温暖。 路池雨最后跟着周厉行去到佛像前上了柱香,又添了不少香火钱,说实在的,他是个典型的无宗教信仰者,他不信神明,不过所谓入乡随俗,既然来到了寺庙,自然也就跟随大流,不能小气。 他甚至象征性地跪下,默默在心里为父母求了个身体健康的愿望,至于他自己,倒是毫无所求,他更想凭着自己的努力去得到想要的一切。 他看着身旁的周厉行,周厉行跪在佛像前,双手合十,他盯着眼前偌大的佛像,满眼慈悲,好像在想些什么,可是路池雨又看不懂他。 从寺里出来的时候,路池雨就跟着周厉行一起席地坐在棕红色的墙根下,不远处有两个小喇嘛正笑着说话,路池雨嫌得无聊,便去找他们主动搭话,谁知道这两个人竟然完全听不懂汉话。 路池雨只能眼巴巴过来求助周厉行:“行哥,你帮我问问他们,今年几岁了?” 周厉行无奈笑了,随即便用藏语和他们说了几句话,他转头看着路池雨翻译说:“他们两个人今年都是十二岁。” “年纪好小啊。”路池雨低声感叹了一句,再想想他自己十二岁的时候还在小学校园里当孙猴子,每天跟同学打架呢。 想到这里,路池雨这心中又生出些酸涩,这么小的年纪,他们连外面的世界都还没见过,每天看到的只有头顶这一片蓝天,也不知道将来会不会遗憾,他看着周厉行问:“那他们以后就会这样一直在寺庙里了吗?” “按照规定来说,二十岁就可以还俗了,只有佛缘深厚的人才有机会继续留在寺庙里深造。”周厉行沉声向他解释。 路池雨看着两个小喇嘛并肩走远的背影,他抬头看着天空,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说:“行哥,你信佛吗?” 周厉行没说话,阳光洒在他的脸上,连绒毛都变得清晰可辨,他想了很久,最后轻声说:“应该信吧。” 路池雨笑了:“信就是信,不信就是不信,哪儿有什么应该啊?” “你知道的,我是画唐卡的,从小就要读大量的经书,如果我不信佛,我就无法画出他们的神韵和光彩。”周厉行看着隆务寺对面的那一座巨大的度母佛像,他闭上了眼睛,“可很多时候,我又觉得,佛只是人的念想,是人的寄托,是无力改变事实时才会寻求的超脱之路,我不喜欢这种事情脱离掌控的感觉。” 路池雨细细回味了一遍他的话,他习惯性去摸了摸手腕处的佛珠,等到指间染上熟悉的檀香味道后,他心里安定不少,他缓缓说:“行哥,其实我是个不信这些神佛的人,在火场的生死线上徘徊久了,我就逐渐意识到,神佛救不了我,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能救我的,从来就只有我自己。” 周厉行侧过头去看他,对他的话,他既没说认同,也没说反对,他只是轻声道:“佛也说过,人于浮世,独来独往,独生独死,苦乐自当,无有代者。你能救自己出水火,这本身就是一件很伟大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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