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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末走近了些，站到许森面前，有许多话想说。可这个男人的目光坦然过了头，他又觉得自己担不起这信任了。下意识地，就低头避开了视线，尝试成了徒劳。 喉咙里干干的。他小声说：“他才给我出了头。帮了我。” 许森点点头，表示理解。“他也骗了你，把你赶到我这里来，想让你被羞辱。虽然我没有那么做。” 季末捏紧了拳头。“他不是那样的人。” “那他是什么样的人呢，你有多了解他。 ”许森问，看着小孩脑袋一点点垂得更低，手里攥着怒火，无从辩解，只能默不作声，心里倔强地咬着一丝希望不松口。 这丝希望是假象做成的。犹如天国翻过一面便是地狱。若不以残酷的现实击碎，就会一面高歌着诱惑人，一面剜心吮血，叫人毁得只剩一副空架子也觉不出痛。 这样的希望，只能由他许森赐予。 许森盯着季末，发问：“你想要了解他吗？”轻柔捧起季末的手，没费太多力将手指一一掰开，而后将一个文件袋放进他的手心。“那个叫叶箐的男人。他在这条道上混过多少年，害得多少户人家妻离子散，背负了多少条人命……你想知道吗？” 包裹住这小小的拳头，止住颤抖，帮他稳稳握住文件袋。许森将选择的权利交到季末手中，一句话里每个字声音都不大，却振聋发聩，冷漠地旁观一个人心中如何掀起巨浪。“接受一个人犯下的恶行，再去接受他的‘喜欢’。” “季末，你真的，做好准备了吗。” 季末备受这些问句的拷打。手心全是热汗，可心里惊得一片冰冷。 这个文件袋里，装着有关于叶箐的过去的所有资料。一旦看了，就会推翻他在自己眼中的形象。会是一个截然不同的，无恶不作的人吗？倘若将一个人从恶魔手中解救的，也是一个恶魔，那该如何平静自然去面对他？可是，怎么会…… 心里稳不住，手上也稳不住。许森放开了他，他就只好无助地悬在空中，全然被这文件袋吊着。 季末无言深呼吸了一口气，抓住系扣的小绳，一圈圈解了下来，缠绕真相的迷雾也一点点散尽。一眼就能看到里边厚厚的一沓纸。 季末吞了吞口水，就在这时，有人握住了他的手。 手中一下就空了。 许森从他手中抽走了文件袋。拍了拍他的脸，轻叹道：“好孩子，道德感太强了。这些内容对你来说过早了一点。” 将文件袋放回桌上原处。 季末的目光追随着那只手。文件袋的开口闭上了，封住了内里所有阴暗的秘密。 “我……” 他该坚定地说想看，但是说不出口。在他犹豫的当口，机会已悄然流失。 许森的视线触及小孩面上的茫然无措，也触及到更深处。那种不安将会萦绕心头，久久不散。他看向季末，好似才刚发现他对那些资料的执着。在一阵思考的停顿后，重新提议道：“如果你真的好奇，不妨去问一问他本人吧。” 柔和了语调，讲笑话似的打趣道：“不过，我也说不准他会不会第二次骗你。” 季末抽走了目光，看着男人半笑的脸。 “……嗯。”过了很久他才应了一声。心里震动得厉害，全都被闷住了。 集合吃饭的时间快要过去，该说的话也已经说尽。 许森起身，引着季末往门口离去，礼貌送客。阿龙为他们开了门。 “回去好好想一下吧，季末。”许森比季末高许多，亲切地揽着他的肩，做一个没有架子的好老大。“想想叶箐能给你什么，我能给你什么。以及，你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在他耳边轻声说出最后一句话时，好像在笑。声音钻进脑子，肆意搅动着心绪。 季末行至走廊，呼吸到新鲜的空气。太阳照拂这座四面环围内部中空的大型建筑，可灌进来的仍是冷风。他感觉到胸腔里沉闷的血气翻腾，压抑着，无处爆发。 叶箐，喜欢他的身体。 许森，给他身份，地位，人格，尊严，安全感，还有以后……太多太多。 这两者，哪里能比。 他沉默地站在窗边。目睹一楼大厅里的囚犯们匆匆忙忙地穿行，在狱警的驱赶下争夺最后一点吃饭的时间。混乱，自私，唯利是图是这里的主旋律。 就像一窝作乱的老鼠。 只有站到七楼，才能俯瞰这些老鼠。 “季末。”许森送他到门口就足够，这时见他不走，远远地唤了一声他的名字。“如果你要去食堂吃饭的话，可以报我的姓名。” “会有一些优待，特别赠你。” 这次看得清楚，于沉稳面容上勾起一个笑来，挺俊之余添了三两柔情，毫不违和。 季末眯眼看了片刻。他招了招手，喊了一声，回应了这个笑：“谢谢森哥。”
第25章 季末很快知道了那优待是什么。打饭的叔叔向来沉默着面对诸多囚犯，犹如没有感情的工作机器人。唯独此刻，那浑浊无神的双目微微转动，瞟了他一眼。 季末没有读懂这个眼神。他和往常一样沉默着，然后接受了不同寻常的额外加餐。 他不知道消息传得这么快。更没想到报复比消息来得更快。 他在回牢房的路上被截住了。就在楼道里，阳光照不进的一处拐角。 彼时季末低着头上楼，刚转过朝向，有人高高在上，挡了去路。在季末疑惑地抬头时，对方扶着栏杆猛踢向他的胸前，没打一声招呼就要他的命。 季末下意识抬手去护头部，快要开裂的疼痛便在小臂上炸开。他被踢得退后几步，靠在墙上低声痛呼着抽气。这大块头的男人揍人痛得很，他还记得很清楚。 怎么会记不清楚呢，被这个人打的淤伤现在就在身上发着烫，是众多屈辱印痕中醒目的一道。他也记得这个人被叶箐暴打、被狠狠抓着头撞在墙上的景象。下半张脸上的疤带着血沫，扭曲成狰狞的样子。 血丝爬上双眼，季末沉默地同疤脸汉子对视。听见对方说：“我看错你了，小羊。” “我在医务室看到了你的舍友，头上缝了十几针。被你用椅子砸的。”疤脸冷眼远瞧着他，并不走近。这第三次见面，氛围已是截然不同了。“真狠啊。有你这样子的人住在同一间屋子里，晚上怎么能睡得着呢？” “我现在有点相信你是会杀人的主儿了。”疤脸借着身高优势居高临下地俯视他。心里衡量着，注视季末的眼神就在暗中变了又变。“这么说来，之前当众被被玩射，在公共淋浴间挨打，都是演的？妈的，真是会咬人的狗不爱叫，比叶箐还要恶心。” 在不甚明了的光线下，季末清晰看见疤脸的眼神，像在看什么晦气的东西。他完全不懂，这个人有什么资格说他，说叶箐？疤脸头上也缠着纱布，脸上给叶箐揍得鼻青脸肿的。他不过是因为叶箐现在不在这里，才敢对叶箐肆意冷嘲热讽。 若非被这帮人渣所逼，他何至于走到这一步。叶箐……一定也是有很多苦衷的吧。 咬着牙，心里的暴怒和暗恨燎起来。 季末没有义务解释任何事。他攥着拳头，一步踏前，朝疤脸扬手，挥拳砸了过去。宣泄一般，一拳一拳地揍过去，倾泻仇火。 脑海中闪现那个满身伤疤的男人的影子。姿势，动作，力道。没了笑脸，只有狂暴的进攻，直至将人打到死为止。世界安静下来之时，那张脸上溅着血，神情冷漠无比。 只有手上沾满鲜血，才能在这个世界里活下来，不是吗？ 叶箐杀过人。又怎么了。又怎么了。 你们这样的人，不该死吗？ 疤脸吃了一惊。没想到短短一夜不见，小羊就性情大变，乃至于向体格相差悬殊的自己发起攻击。还是说，本来性情如此，眼下终于忍不住暴露了呢？ 妈的，又一个小叶箐。疤脸暗骂一声，躲开了些拳头，也挨了好几下。虽然没什么力气，却落在叶箐给的那些伤上，加倍地疼起来，叫人实在火大。 疤脸倾身朝季末撞了过去，让小羊见识到真正的拳头。只一下，就揍得他战立不稳，两眼冒星。疤脸将人推开，拧着手反压到了墙上。 “谁给你的勇气。”疤脸恶狠狠地说，气急败坏。“是不是许森？早上你去见许森了，去做什么，攀上青城区了，就敢不屌我们了，是吧。” 季末被后脑那只手按着，额头抵在冰凉的墙面。血管里窜起的火却不曾熄灭，在身体里烧得滚沸，躁动不已。 “是啊……”他模模糊糊地说。在疤脸手里挣动，脊背绷得笔直。怕人没有听清楚，他又重复了一遍：“是——啊。” “你他妈的……”疤脸愤恨极了，手上使力，几乎想立即捏死这只装羊的狗。“你看看，是我先杀了你快，还是青城区的人先到快。” 季末没有回应这句话，疤脸放开了他。在季末转身想要脱离的一瞬，他握紧了拳头就要再度打过去—— “哐哐！”巨响打断了这不透风的角落里正在发生的事情。 两人同时被这声音惊醒，抬头看去。 一个狱警，正逆光站在楼梯最高处，手上将警棍用力敲在栏杆上。 疤脸不快地扬眉：“干嘛？有何贵干？” “没说你。”狱警拿着警棍，闻言指了指季末：“你，过来。今天有人探监。” 季末愣住。一刹那身上所有的火都倒流回去，重归心底，关好了。 他一点点走上楼梯，站到狱警身边，低下头乖乖跟随着走了出去。 阳光重新落在身上时，他想，碰到外面的世界了。 碰到外面世界里，过去那个，干净，乖顺，安静的季末了。
第26章 会面室里。季末隔着一层厚玻璃坐下。 他没有想到，唯一一个来探监的竟然是这个人。以至于在门口看到对方时，他脑子里像被堵住了一样，脚下凝滞，不知该不该过去。 为什么是他呢？楼下小诊所的医生，虽然两人很熟，但那多半是因为要帮他妈跑腿，时常会聊上两句。季末话少，大部分话题都是由方知行带起，一人问一人答，一来二去就成了对他家里知根知底的熟人。 应该只是季末被单方面的熟知吧。要不然两人之间也不会因为某个误会产生了……稍微超过熟人的某种关系。 死去的回忆又卷土重来。 方知行坐在外边，眼睛盯着季末，等着他一步步走近，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季末在发现是他的那一刻惊讶万分，露出掩盖不住的沮丧和失望，走上来时又强打着气振奋起来。 额上紫青的伤，一定是痛的。脸上也像给人揍了一拳似的。想必在这里过得不太好。 年纪还那么小。 季末拿起了向外的通信电话，手上还挂着手铐。“谢谢你来看我，方医生。”他真诚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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