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季末走出火锅店的时候有些不知所措。站在风里,行人来去,唯独他不知道方向。 提着蛋糕,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想在冬天寒风中的太阳底下多站一会儿。 意料之外地,碰见了很久没有联络过的医生。方知行。 身旁那个女生倚靠着他,两人牵着手,大概是在约会。 彼此手指间戴着配对的戒指。季末走在后面,听见方知行对她说:“年后就走。” 信誓旦旦:“等筹够钱了,我娶你。到时候我们一起离开江城,去过好日子。” 女生笑嘻嘻地应了。 季末心道,原来是未婚妻啊。 这么久没见了,先前提过的帮季末寻母的事因为没有进展,加之许森施压,方知行和季末之间的交易也就不了了之了。没想到这人找了女朋友,现在已经是未婚妻了。 需要钱,也是为了离开这片灰色地带,去往新的生活。为了更好的未来。 季末于是没有贸然上前打招呼。心里虽然有些膈应,但也希望方医生能真的抛开过去那些烂事,当个普通人,做点正经生意。 真心祝福。 所有人都应当有好好活着和幸福生活的权利。 ——若是洗心革面的人都能回头,就好了。 季末最后看了一眼那交握的手指间闪烁的订婚戒指,收回目光,转身朝家里走去。 这时提着蛋糕,手上捏紧了,面上却隐隐笑出了声音。 已经够了。
第86章 冬至的晚上,青城区一帮子人包了露天大排档,划拳拼酒撸大串,借这个机会聚集,放松,好好热闹了一场。 道上的兄弟们都是讲义气的,为了钱,也是为了浪荡而自由的生活奔波,喝起酒来最是豪放。他们对敌时抱团,抢饭争座位时也互不留手,吵得路人纷纷避之不及。 有人大声朝季末敬酒。 “小末哥,敬你!生日快乐哈。” 又有人冲上来:“小末哥,跟我碰~碰~碰一个,生日快乐!” 满脸横肉的大哥竟然也有嘴角咧开的时候,有几分憨憨的:“小寿星,敬敬敬!小末哥十六岁了,该讨媳妇儿了,有没有看上哪家的姑娘?我们小末哥这么帅!” 新人扯着嗓子喊:“小末哥娶我——” 阿龙上来,抓着这鬼叫的家伙就是一阵大力猛拍,将他嘘走:“说什么呢,是不是找死?”说着威胁的话,脸上神情倒是一点都不严厉,反而一脸喜气。 场内哄笑。 季末来者不拒地应酒,微微笑着。 在打手们看来,小末哥平日里习惯性地沉默寡言,面冷得很,但一有事情又冲在最前头,领军一般。起冲突的时候揍人是从不含糊,属他用力最狠,出拳最利落,刹然间爆发的英勇无匹的意气最让人痛快,能叫敌人害怕。 市井之徒和流窜恶棍的恐惧,械斗的战果,有效的威胁……这些成就帮派的名声。叶箐曾是如此在江城打出了一片天。也难怪会有人说青城区出了个“小叶箐”。 和曾经那个东城区的叶箐又有所不同。叶箐的蛮横和强悍无畏让那些老板们都犯怵,又顾忌叶箐手上握着的资源,因而都不愿意招惹他,会让出态度。但小末哥在谈事情的时候不曾插嘴过阿龙的发言,看着无害而不起眼。到了需要他单独提要求和看法的时候才显山露水,流露出一种一针见血的巧劲儿,很能说。 有时候能碰见大老板的车停在场外。大老板亲自来巡场子,旁听办事员和下家的老板以及贩子们谈生意。但比起监察底下的喽啰,大老板更像是特地来看一个特定的人。偶尔当一天的任务不顺,拖延了时间的时候,那辆眼熟的车就会远远跟在他们后面,等着,直到夜晚。到了最后,小末哥十有八九不会拒绝上车。 ——大老板的“内人”。 手下们私底下这样戏言。 但小末哥身为大老板的内人,却没摆过架子,聚餐的时候还主动给兄弟们添酒。并非唯唯诺诺,只是不张扬,不惹事。于是手下们也就收了口,尽量不当面这样讽刺人,反倒会觉得,敏锐的观察力,机警的直觉,良好的头脑…… ——不愧是大老板看重的人。 一个人平日里的所作所为,大伙儿都看在眼里。初始不好的印象,慢慢地改观。虽然不放在嘴上说,但是一个人的风评如何,是所有人承认的。在普遍文化程度不高的底层群体里,打手们认忠心,也认品性,唯真心和实力最能赢得人心。 趁着今天这个节日,也是小寿星的生日,小末哥这样冷淡难亲近的人也不推酒了,豪放的汉子们算是逮住了个机会,非得可劲儿闹他。没有了身份的禁忌,越过界限,一个接一个地祝酒,叫他不好意思,和他开玩笑,欺负他,想他露出更多情绪来,变得更像一个十六岁的小伙子,而非身份高贵的上层,或是不能碰的大老板的宝贝。看他和大家打成一片,非要他喝得红光满面才行。 阿龙笑死了:“狗东西们都给我敬酒!今天不灌死他!阿末今晚你是别想跑了,哈哈哈……”说着就替季末倒了满满一杯子。 季末笑着摇了摇头。周围尽是起哄的汉子。 季末端酒起身,绕场一圈,依次与众人碰杯。手下们撤走椅子,让出空间,也都围着他走。当季末步入人群中心,此时呼声已至沸点。 站在瞩目的焦点,已经习惯了。 季末清了清嗓子。大家都静下来,听他朗声说: “今天生日,谢谢大家捧场。” “我现在没在城区跑了,走前也没和大家一起吃个饭,好好告别,不好意思。今天有这个机会,我想谢大家之前一起工作的时候照顾我,最想谢阿龙哥。以后可以的话,我还想像今天这样和大家一起吃饭,聚一聚。” 说的都是场面话,大家给面子地叫起好来。但季末端着这一杯酒,还不能喝。 “另外,之前拜托大家的事情,我的承诺仍然有效。”季末说。环视全场,眼里点点星光,不曾坠过。“谁有关于杀害我妈的凶手的有效信息,私下里联系我。需要什么,条件你尽管开。” 鸦雀无声中,朝面前深深鞠躬。抬起上半身时高举酒杯,慢慢转身敬所有人,而后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 冰凉的液体冲进喉咙,灌进胃里,胸腔里却装着一颗滚烫的心。 渐渐地,有了第一个回应他的声音: “小末哥,别怕噻,兄弟们给你记着这件事的,查到点什么肯定找你。” 有了第二个笑着的声音: “上次跟东河区干架,亏小末哥及时拉了我一把,要不然我这条小命可保不住,得给当场干进医院里去……哈哈,小末哥,这情还不了你,那你妈妈的事情我肯定上心的!” 更多的: “兄弟们,这我要说道说道。之前我跟张麻子喝酒喝大了,在外面比划下拳脚功夫,给条子逮了,非要说我们聚众斗殴,扰乱交通安全。这事儿都有印象吧?第二天我去问,才知道是季末走在最后,给我们结了酒钱。小末哥,你怎么跟兄弟们这么见外啊?你的事就是我们的事,都包在兄弟们身上了!” “是啊,小末哥,你现在是我们青城区的招牌了,兄弟们都指望着靠你出风头呢。这忙不可能不帮。” 新来的小子大喊:“小末哥是世上最好的小末哥——” 场内七嘴八舌地吵嚷起来,重归热闹。 季末靠在桌边,自己倒满一杯。 “谢谢兄弟们。”他低声说。闭了眼,默默将这一杯饮尽。走回原来那桌。“大家吃好喝好。” ………… 季末落座之后,有一通电话打进来。 或许是比平时要晚,所以用电话催促。 可是,今天说好了要放一天假的。 于是季末按掉了电话。按了拒接。心想,他那种人,被人挂了电话,应该就不会再打来了。 喝得有点多,有点飘飘然,有点无所谓。 转头问阿龙时,笑和酒意都还未从脸上退散:“阿龙哥。” “要是没有青城区,你现在会在做什么?” 阿龙作为现场的负责人,带着这一群帮众,是要看场子的。出点什么事了,必须要有人兜着,所以到现在才喝了五分醉左右。这时闻言放下酒杯,动起脑筋想了一想。 “大概是在当小混混吧。天天跟着哪家的老大打家劫舍,胡作非为,当打手。” 季末在桌上支起胳膊,撑着脑袋。“这么说来,还是跟着森哥好。至少能吃饱饭,工作生活都很稳定,也不会被别人欺负。被人问起,还能说个正规的公司员工的身份。” 阿龙喝了口酒,看着场内大声闹腾的帮众。他们中有十几岁就出来混社会的,也有三四十岁了还在外面飘荡,没有定下来的。 “阿末啊,这里有一部分人的身世很惨,有一些部分人没什么特别,就是单纯的游手好闲。这些人都是不可能做正经工作的。为了一点过日子的钱去低声下气地当打工仔,他们就没那个心思。” “我是单指底层。真是为了钱财无所不用其极的,那早就爬到中高层去了。森哥从来都愿意给那样的人机会。” “但这些底层的社会闲散人员,森哥也给了他们机会。让他们被聚集起来,有力往一处使,也能成事。那他们就不是地痞流氓了,是我们青城区的人。”阿龙说,“他们只要相信森哥的决策,服从命令,就能过上不错的生活,吃穿不愁,还自由,有什么不好呢。况且,老大有能力,在江城说话没人敢不应,当他的小弟也有面子,是不是。” 季末脑袋一点一点的,眼睛快闭上了。听阿龙讲了半天,才又问道:“那你呢。阿龙哥为什么不像干部们那样去跑航运线路,或者圈一些地下娱乐设施来玩。” 阿龙笑:“我是就喜欢当狗腿子,满城跑传命令的那种,多自在。现在手底下也管着一堆狗腿子,一组二组三组,没事就去骚扰各位老板,还挺有意思的。” 季末应和地笑了两声,胳膊撑累了,干脆趴到桌面上去了。 阿龙打量着季末的神色,不确定他是已经醉了,还是没醉。 “阿末,你还在追查那件事吗。”阿龙问。 “嗯。” 阿龙收回了视线,端坐在桌前,一点点喝酒。酒喝得胃里火烧,但夜晚的风还是吹得人身上生寒。过了好一会儿,阿龙说:“阿末。” “有的事情,你不要怪我。”他说。 “也不要……”嘴张了张,说不出后文了。“……” “我不怪你。”季末脸枕在双臂,低低地笑。说话的时候脸抬起一点,勉强睁开一只眼睛。“谢谢阿龙哥。” 他感怀地叹:“今天是我过得最开心的一个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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