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到家中,关上门挂掉了电话。 “……” 这时躺到床上,就成了真的睡不着了。 陈警官的魂没有找上门来,但季末闭上眼就看见了陈警官的脸。黑暗的环境中听见陈警官说的那两句话。 季末知道,这一段时间都逃不开陈警官了。先前噩梦里的主角有唐涣,有妈妈,季末唯有加倍认真地去做那两份工作,耗尽心神,才能沉进更深的疲惫里,忽略掉梦中的低语声。 再就是,有些奇怪的一件事,虽然总是想起那个人……当初分别的时候痛彻心扉,他却从来不曾造访过季末的噩梦。 “……” 索性就当早起,季末爬了起来。穿好一身出门的行头,又拨去电话。 这次,花了些时间才接通。对方的声音传来时,季末听出他话里稳重、平缓的语气,知道这个人已经进入了正常的“白天状态”。 “阿末。”许森这时坐在私家车后排,被载着穿越城市静谧的夜和清晨,天还未亮。他耐心过人,平静发问:“怎么了。” 季末看了一眼时间:“你起来了?”说,“想要你给我安排工作。” “嗯,我睡醒了就起来去公司了。”许森说。听见季末的话仔细考虑着,回复道:“那你不要再跟着阿龙他们跑底层了。按我之前说的,你单独行动,去接近干部们,看看他们平日里工作时间都在做什么。” “我要你去码头,巡检我们的货运船只,抽查和验货,回收并核对账目。”许森语调放得很慢,叫季末听明白,需要他透彻理解其中的重要性。“负责人会给你一份货品名录唬你,我还会单独再给你一份真的。你要看清楚了,流入进来的货品,它们的出处、质量、价格。” 季末大概猜到了:“有人在偷梁换柱。” “还有吃回扣的,药里掺水的,虚报价目的,私藏货物的……捞钱的方式总是五花八门。”许森说。嘴角勾起,这样的表情并不会传到电话里去。“你查的时候长点心,不要让人发现了。除此之外就没有什么别的危险了。你能做到的吧?” “试试就知道了。”季末应下。 摩挲着指虎上的尖刺,又说:“我其实是想问你,现在有没有什么活儿干。我睡不着。” 电话里略微停顿,然后便传来些新的指令。
第81章 这还是季末第一次单独踏入风月场所。在早间七点这个诡异的时间点。 提了个小箱子,正装肃然,木着一张脸就进来了。步子走得笔直,真有些所谓的身正不怕影子斜的味道。但来的是非法场所,箱子里装的是用于非法交易的现金。此外,季末身上还带了一张卡,这次来就是为了结账。 早上到公司的时候,许森正在处理文件。在诸多需要高层审批的拨款申请和企划案中,季末看见了那份最新打印出来的待结算账单明细,来自一家高档娱乐会所的。 他当场就问了。 许森乐了:让你去查干部作风,怎么第一个就查到我头上了啊?而后,在季末沉默且直白的眼神下收起了玩笑的神情,解释道,那是许霖刷的。 许霖昨晚把卡刷爆了。会所打电话来说玩大了,有人吸过去了,让我们兜底。当时没工夫管他,说记账上,现在他人应该还在会所里躺着。 我去给你跑腿,把人赎回来。季末说。 许森闻言扫了他一眼。 你不会喜欢那种场所的。过了一会儿许森才道。 但季末坚持要去。 ——这就真的来了。 其实没有什么好怕的,季末并不太抵触这种场所。不过是目不斜视,不愿多看。不过是屏声呼吸,不想呼入这里的空气。不过是暴躁而易怒,不能抑制地外放冷气,心里结冰。 保安提前收了音信,知道季末的来历,问过身份便点头致意,开门放行,客气地请他进来。刷过卡签过字后,前台待机的一个姐姐站起,引着季末往会所里面去,走到一个小包厢,结算不能留流水明细的消费款项。 工作人员清点现金数额的时候,季末看到了消费记录的全貌。首行就是过于夸张的“特色服务”费用,接下来还有整个会厅的包场费,高端的烟酒、各种助兴药物、违禁慰藉品……季末不免咋舌:“这是,点了多少啊。” 迎宾姐姐看他年纪小,有些尴尬地回答:“许先生是办了‘年会’级别的聚会。” 季末心道,没有工作的纨绔办什么年会。不过是狐朋狗友一群臭虫聚在一起烧钱罢了。 等跟着来到会厅,才骤然懂得,许森之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入目便是一场肉体的糜烂盛宴,极致的安静伴随着呼呼大睡的鼾声带来第一波精神冲击。用狼藉都形容不了的现场:墙上放满了各式各样的情趣玩具,现在已经空了大半;特殊设计的低矮壁顶下方挂着钩网和吊床;房间中心摆放着展台,调教床,拘束架。 这是一间SM会厅。 在年会夜,赤身裸体的男男女女在这个会厅里自由地交媾,在精神飞升的幻境里陷入癫狂的梦,在现实里透支肉体的潜力直到精疲力竭地昏死过去……夜尽天明后,像死人一样躺得到处都是。还有做到一半,四肢缠在一起睡去的。 空气里弥漫着令人作呕的味道。混合了季末能够想到的所有恶心的气味。或许,还有燃尽过后的药物。桌面和地上,四处都是倒伏和滚落的瓶瓶罐罐,性爱道具,以及使用慰藉品的工具。 地毯上还有斑驳的血和污迹。撕碎的布料。打碎的酒瓶。人体上以血绘出的诡谲的画,就大喇喇叠在交错的鞭痕和穿环之中。 “去把换气系统打开。”季末退开了。 没有踏入这样的疯魔地狱,靠在过道的阴影处沉默着,思考着。工作人员走过来,瞧着他的脸色询问的时候,季末才微微醒神,答应了一声。 心里在想:查案才需要讲证据,复仇不用。 光是看到这样的景象,重现于心中的怒火就足够驱使一个人动手了。 亲自动手,将这个房间点燃。 看着人间被地狱腐化的一角真正地一点点烧起来。同样是在最后,这些人饱餐性欲和嗜虐欲的末尾,他们生命的最后一程,回敬以焚毁一切的火种,助他们火化。 想象这一幕的时候,心中冷静至极。从购买汽油,到进入会所,扬手投出打火机,穿什么装束,走什么路线,经过什么人,在心里铺开了一个完整的计划。 迎宾姐姐问:“先生,您还好吗?先生?您是要去接许先生回去吗?” 季末:“嗯……嗯。” “我没事。”脸色恢复了一些。看起来。变得更加自然,像一个普通人。他说:“不要叫他许先生。” 回想起了自己的身份,心里漠然滚动着一句话:在阴暗角落里滋生的食腐臭虫如何污世人的眼,我又有什么资格去说呢。 拯救世界、净化人间是警察的事情。 我只要杀一个人就好。 季末走了回去。穿过一地臭虫,走到一处展台前。 许霖躺在那里酣然大睡,身上盖着展台前垂下的半面帘子,露出了仅剩的右腿。季末揭开帘子,看见他身上趴了两个裸女,穿着黑丝,手互相拷在一起。长发盖住了赤裸的身体,以及使用过度饱受摧残的皮肉。 季末放下了帘子。看了看四周,问:“轮椅呢?” 迎宾姐姐小声回答:“应该在他们来时的车上。许霖先生来玩一向是不用坐那个的。” “那他从大门口爬进来?” “不是……许霖先生会指定一个‘工作人员’帮他抬进来。” “抬?” “就是,当活动的椅子。” 季末明白了。他不再问了,低声说了一句:“畜生。” 巡视场内,走到另一只臭虫旁边。会厅内开了大功率抽气通风,大概是觉得冷了,这家伙看上去快要冻醒了。他裸露的四肢在抽搐,脸色苍白,意识在留恋的温暖幻梦和冷飕飕的现实间来回穿梭。 季末蹲下拍了拍他的脸,试图叫醒他,问:“你,醒醒,该回家了。我们怎么回去?” “蠢货,去叫司机……” “地址是?” “你他妈不知道我是谁吗?”男人痛苦地哼了一声,睁开了眼睛。瞳中涣散,只能模模糊糊看见面前是个男孩子。 不知道颠倒的世界在这浑浊而无魂的一双眼中是什么样子,他的精神还浸泡在药物的长久副作用里。男人嘿嘿笑起来,朝上方伸出手去,想要碰到幻觉中触感柔软的天使:“我还以为是司机呢。好漂亮的孩子,跟叔叔回家去……” 季末任由他抓住了手。看着对方迷乱的神色,眼里没有半点情绪,语气渐扬,乖巧道:“行呀,叔叔家在哪?叔叔,你还没说你是谁呢。” “叔叔就厉害了,你跟我,不会亏待你的。叔叔啊家里……” 聊起高官的职位,虚荣地享受着在懵懂孩子面前耍弄名利,使出了那点可笑的拐骗技巧。季末观话中大意,父辈是政坛名人,给他在江城谋了个既有点权力,又能放纵享乐的位子。 听完,季末不再多话,甩开他的手,站起身用力一脚踢上这男人的头,叫他来不及呼痛就继续昏死过去。 季末又看了另外一些臭虫。已经睡死的,就可以更简单地捡起他们散落的衣裤,翻看证件,查验身份。 大致明白了,平日跟许霖一起厮混的这票人,年纪不一,有阔绰有闲的富二代官二代公子哥,也有本人就亲身涉政,猎艳多年,热爱通过这种聚众的方式发泄的。他们都性癖相同,且混同个圈子的,身份也是相近的。 性虐的嗜好。不低的身份。 这两条完美对应上了作案犯人的条件。 季末最后起身向门口的迎宾姐姐走去。对方第一次看到季末将那个男人踢晕,露出了惊恐的表情。再往后看,就镇静了下来,只默默走到门口去等着,当作万事不知。 有眼色,识时务的人。所以才能在这种场合工作下去。 “姐姐,帮我个忙呗。”季末压低了声音冲她说。 拿出手机,打字,而后将屏幕朝上调转了方向,示意着: 我想要你们会所所有会员的详细资料。以及今年九月上旬使用SM会厅的客人的登记记录。 迎宾姐姐惊讶无比,看着面前的少年,露出震撼之色。季末滑动屏幕,指住了底端的最后一行字: 你要多少,开个价。 许森接到了今天内季末打来的第四通电话。他示意房间里的另一个人等待一会儿,稍微远离,走到了落地玻璃墙前,按下了接听键。 这次没有先开口,等着听电话那头传过来的声音。 “我把账都结清了。”季末汇报。停顿了一下,问,“我可以打他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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