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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文峰抬眼，不语。气氛一时紧张，但颜文峰心思转得很快。这些问题他想过无数个日夜，当时的情况在脑海里、笔记上模拟重现过无数次。 季末并不是对那个场景应激，他自己对于提到那件事毫无抵触。 仅仅是对自己刚说的话应激。 “对不起，我没想刺激你。坐下吧，季末。”颜文峰道歉，解除了刚刚过于认真的状态。“我是想说，整个案件都受到人为操纵。无论是定罪，罪名，刑期，你被投入的监狱，那个女孩子被关进的精神病院，全部都是设计好的。” 季末坐了回去，胸膛还在剧烈起伏着。 “这些我早就知道了。”他冷道，“黑帮就是这样无法无天。你也不用觉得愧疚，这事跟你是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就不要再抓着不放了。” 颜文峰觉得这件事里有部分情况是季末的心理阴影。斟酌着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就放柔了许多，已然放弃：“那我以后不再问你了。” 他说：“我知道这个案子有隐情。你要是主动想说，再告诉我吧。我能一直等。” 季末攥紧了拳头。咬牙切齿地盯着颜文峰，不客气地顶撞道：“颜文峰，你是不是有点自作多情？管我也管得太远了点吧？结案了，我都坐完牢出来了，你还在研究这个案子？你自责什么，人就是我杀的，我活该坐牢，不可以吗？” “况且，你自己都才杀了人，你管我呢，陈警官你会不会关心一秒钟？” “……” 意料之外，看到了颜文峰深呼吸的表情。轻轻的抽气声，有一个瞬间表情管理失控才流露出惶恐。 “是，陈警官是我杀的。我就是这样不择手段的人。”颜文峰竟然在笑。嘴角抽搐，扭曲得不行的一个笑，出现在这样一张算得上俊帅的脸上十分违和。 季末还想刺他，颜文峰已经不管不顾继续说了下去，全盘承认了： “丁诚案，我没有权力查。你妈妈的案子，我也没有权力查。陈警官的死，我无能为力。这些，都是我的错。” 季末眉头皱起，隐隐感觉不妙：“你别太偏执，我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颜文峰直直望向季末：“我利用了你。”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截断了所有的思绪。 明明白白的关系，摆到台面上来，戳破了。 季末看着他，嘴巴闭上，不说话了。 颜文峰从头说起，今天非要让季末看清自己是怎样的人不可： “我收黑钱，是因为我想知道，警局内部的腐败分子究竟是哪些人。为了了解他们，我得和他们站到同一个位置。为了我的目的，我会利用所有人。” “我不仅要变成腐败警察的一份子，我还要混入黑帮，了解黑帮所有产业的运转。” “对，我拿你当跳板。因为有你，我才能和这些黑帮大佬搭上线，走到现有的地位。” “关于一见钟情和想和你睡觉的说辞，一见钟情是真的，想和你睡觉也是真的。隐瞒的部分是，我对你的感情远超这两句话。” 那是无法用言语讲明和传达的复杂感情。 愧疚，同情，执念，救赎，期盼，祈求，思念，喜爱，欲望，不舍，寻求幸福……寄托了太多种情感在一个人身上，为和他共度的每一分钟欢欣鼓舞不已。 这个名字，是魂牵梦萦的一生。 但余生还有多少可数，颜文峰自己也不能确定。因而不讲，不求，不表露，不刻意靠近。不想让季末动摇，也不想让自己动摇。 也许有一天，你会看见我的坚持和深情。至于这段关系的结果……不问结果。 季末被砸懵了似的呆住，颜文峰继续说了下去： “当时故意那么说，是想让你跟我翻脸，打破我在你心里的固有印象。” “我需要许森的信任和支持。他是个很危险的人。让你和‘正义的颜警官’决裂，是为了保护你。让你接受‘坏警察颜文峰’的设定，是为了我自保。全都是做给他看的。” “我们两个的身份都应该是坏人，‘许先生这一边的人’。我担心你会失误，暴露和我非常规的，过于亲昵的关系。哪怕我想保护你，这也和我能不能相信你是两码事。哪怕我自己漏洞百出，也不想你受我牵连。但在他面前，我真的，做事情太不周密了……” 颜文峰字句清晰，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一直看着季末的眼睛，让季末都有些心惊肉跳。 季末赶紧打断了他，插嘴道：“你等一下，你把这些都告诉我了，你不会想之后把我灭口吧，想让我死个明白先……” 脑子有些转不明白了。既是利益，为何纠缠着感情。季末面色不自然起来，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个人，纠结着说：“我都还没问你这些。” 颜文峰停了片刻，“我知道你想问，你不敢问，你怕我骗你。季末，其实是我想说，你能理解吗？是我想把这些事情说出来。我不是为了让你原谅我，是我需要你听我说，求你了。” 他深深地叹息，低下头去。搁在腿上的双手，十指扣紧了，攥得发白，不可控制地轻颤着。“我真的，追了你太久了。太久了。好不容易才找到你。现在坐在这里和你说这些话，我都未曾敢想。” 季末陷入了静默。如此庞大的信息量，其核心仍未水落石出。那是可以问的部分吗？ 颜文峰说的这些，说到底，被利用这件事，季末已经习惯了啊……既然重复了被利用，被欺瞒的命运，那就一定要连辜负深情这种桥段也再来一次，让人重蹈覆辙吗？ 病态恶质的期待甚至是，只用清算玩弄感情的那一部分，不要清算深情暗恋的那一部分。不要再戳破了。他想颜文峰现在不过是为了继续利用季末，才骗他说什么追求，保护之类的话。 错付他人过，又辜负过他人，这样一颗不堪又疲惫的心，怎还敢走近深情的人。 更别说是这样的身份。 “我现在只有一个问题。”季末缓声发问，对于令人窒息的感情部分闭口不谈。“放着好端端的警察不当，跳进这浑水里来，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颜文峰抬起头来。 “在江城当警察……笑话。季末，你想要我的身份的话，我可以给你提供无数个‘真实身份’。它们不是伪造的，而是‘官方的’真实身份。你之前问过我什么是真的，那我现在告诉你这个秘密：名字是真的，爱你是真的。” “至于我想要什么。我要，走私品和毒品，从源头流入江城，到在其中转手经过的每一层买卖方，到消化它们的市场，线下经营传播——我要每一条流通进来的途径，每一条销路，每一批货物，每一笔账目，每一个经办人的姓名，我要所有的环节。” 他用尽决心吐露真言，眼神中的坚定，执着，笃信……季末并非看不懂，却为之震撼。 颜文峰看着季末，轻声开口，说起一个风带不走，海水泡不烂的愿望： “我要一片干净的人间。” “……这不是你，”季末吃惊地回望：“……这远不是凭你就能做到的事情。” 对此质疑，颜文峰只轻描淡写地回问一句：“我不做，那谁去做。” 那谁去做？ 季末刹那间醒悟。那个词语，颜文峰唯一的真实身份。 从外城调进来的来历，作假的官方身份。能供季末离开江城的能力，去外城翻案的提议。抓着不放的，非法审理的案件，非法流通的货品。主动混入黑帮获取支持，了解产业运作。 越染越黑，越混越深。却要最干净的天。 理念和行动割裂开来，处处都是矛盾。 他要将天翻过去。 这是必做之事。 为了一片干净的人间。 所有阻滞的关节在此刻一口气打通了。 季末盯着颜文峰，震惊到无以复加。开口说出心中所想时语气复杂，混合了诸多意味。说出口了才回味怀疑，戳破求证是否是对的。 季末慢慢地说：“你是专门来江城调查黑色势力的……” “你是真正的……警方卧底。” 颜文峰久久凝视季末的眼睛，沉默。 看呐。颜文峰就是这样的人。背负了失败即死的使命和责任，却私心多到令人发指。 颜文峰，你这样的人，怎么配做警察？ “对，我是卧底。” 他平静地给出了心中的答案，如此回答。
第79章 季末花了很久一段时间来消化这件事，以及颜文峰说的那些话。在脑海里将这个人过去展现的一言一行全部拼在一起，不出意外地发现找不着破绽。卧底是相当危险的身份，颜文峰并没有说谎的动机。 季末决定打破沉默，让紧闭的嘴巴再度开启发声时，嘴唇上都干得快起裂皮了。 颜文峰一直无言，视线落在茶几，一动不动，像是轻易袒露身份这件事令他自己也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季末瞧着他，不确定，头脑发热地问：“你要杀许森吗？” “不会。”颜文峰回神，答道，“这些人需要的不是一场暗杀，他们需要的是死刑。” 目光停留季末脸上，猜测他在想什么。颜文峰顺了顺逻辑，依照自己的想法如实回答：“杀了许森，对于这座城市来说会引发震荡，能够极大地削减和打击黑道活动。但太打草惊蛇。他死以后，他背后的人就永远都找不着了。” “我的目标是要将地下最深处的根节也连根拔起。” 季末坐回去了些，感到手脚无处安放。无意间的一声叹息不知道是在为谁而担心。 “天方夜谭……颜文峰，那种事情是不可能的。你玩不过他的，你不知道他们有多恐怖。”季末焦躁起来。这些话也不是第一次跟这个人说，怎么就是说不清呢。 “你现在能和他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走到这一步，进展已经非常快了，但是还远远不够。你所能了解到的他们的势力，才只是冰山一角而已。更不要说你想把整块的冰川从水下撬起来，扔到岸上去。” 这种情况颜文峰自然有所预料。他微微笑了一下，冲淡了对话氛围里那些遏制不住流露的慌乱和忧虑的感觉： “没关系。”颜文峰宽慰道，“我不行，还会有后来的人顶替我，接手我的工作，继续做这件事情。” “前仆后继，生生不息，不得手就不罢休。” “……”季末微微张大了嘴巴。看着颜文峰，为他眼睛里那片澄澈碧空的幻境所感动，为他的抱负和笑里的信心所触动。也因此，心里更加绞痛、苦涩难言。 审视自己，感到绝望。 他们明明是怀抱着相同的愿望，明明应该走在同一条路上的。 季末再开口时，声音就凉了下来，眼神也黯淡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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