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世间哪有白得的道理,傅掩雪对他垂怜和雕琢,只是对他让渡出“被爱”这一权利的怜悯。 在衣衫之下,密密麻麻的淤青,才是这一切的代价。 他喜欢傅掩雪,他爱傅掩雪。 可这一份爱太沉重了。 像脖子上的项圈,脚踝上的锁链。 他在这场爱里举步维艰。 杨持安静呆了一会儿,正准备离开,身后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 “……你看到了吧?”男人语气轻蔑,“真带过来了。” 是之前在画廊里的同事。 杨持记得这个声音。 “当然看到了,”另外一个男人啧啧笑道,“要么咱就是说傅总玩得开呢,都说他给杨舒景送了两份礼,还是当着杨持的面……哈,你没看到杨舒景那张脸,都要笑烂了。” 两份礼……杨持只知道其中一份,已经送到了向嫆手上。 还有一份礼物,是什么? 理智让杨持快走,接下来他能听到的东西,绝对不是他想听到的。 可他却像是被施了咒语法术,僵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易寻笙是出了名的不好说话,要是他知道那件事,会不会和咱们闹起来?” 易寻笙? 这里有易寻笙什么事? 浑身血液似乎在加速流动,杨持只觉得头皮发麻。 咔擦。 男人点上香烟,轻佻地评判:“这也怪不了咱们吧。易寻笙虽然把画作的代理权都交给杨持,但大前提是杨持还在画廊里上班,可现在杨持滚蛋了,他的合约还在我们手上。杨舒景接管易寻笙的画,听上去是不那么厚道,但是谁让人家能攀上傅小公子呢?只要傅小公子点头,就算拿易寻笙的画去办画展,把杨持的策展名头让给杨舒景当新婚礼物,那谁也不敢说什么……” 杨持犹如当头棒喝! 向繁和安盈当时在包间内说的话,霎时间浮现在眼前。 ——“……办不办都没什么吧,一个画展而已。” ——“可要是他知道了会伤心的!” 他没想到,自己为了签下易寻笙所耗费的心血,竟然变成傅掩雪送给杨舒景的订婚礼物! 为什么就连那个时候,傅掩雪都要坚持和他一起去画廊? 他原来想不明白。 可现在他知道了。 一切真相浮出水面——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 他的辛苦,他的付出,他无措时的焦虑和心慌——都不过是再一次为杨舒景作嫁衣! 一切支撑他面对拒绝时的自我鼓励,现在都如尖锐的嘲讽。 傅掩雪……傅掩雪……你真的这么爱他? 你真伟大! 我真应该为你的坚贞和隐忍鼓掌! 杨持大口呼吸着,迎面对上那两人惊恐的目光。 “杨持,你……你……” 素来温柔敦厚的男人,此时双眼布满血丝,充满了恨意! 杨持转身朝着大厅里跑去! 什么订婚宴,什么规矩,什么素养——这一切灯红酒绿,从来都和他一个从山里来的“野孩子”无关! 他又凭什么要在这城市里充当他人绽放时的炮灰?! 大门被猛地推开,世界被快速消音。 沉醉演奏中的乐手们也被剧烈的动静吓了一大跳。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朝杨持袭去。 “杨持……”向嫆愣在原地,就连一直沉默的向繁也察觉异常,想要将杨持拦住。 “让开!!”杨持已经失去了理智,他走到傅掩雪和杨舒景面前,双眼干涩,声音颤抖。“傅掩雪,你耍我,很开心吗?” “杨持?你怎么了?” 杨持离去只有十分钟,在这十分钟内,他经历了什么,还是说……听到了什么? “我怎么了?!”杨持一把挥开了傅掩雪的手,他眼中充斥着怒意,委屈,还有由极端的爱意升腾而起的恨意! 为了杨舒景,傅掩雪可以折辱他,可以斥责他,可以允许杨舒景污蔑他! 而现在,他的全部心血,竟然也要被拿去当成杨舒景新婚礼物的添头! “傅掩雪,你就那么喜欢他?你为了他这样耍我,是不是让你开心!是不是让你志得意满!”杨持的声音里像是破碎了什么,那碎片随着他的哽咽划进五脏六腑,把他通身伤得鲜血淋漓,说到最后,他的眼泪不争气地掉下来。 一开始只是一滴,但眼泪又积成透明的河流,将他的面孔划伤。 傅掩雪只觉得心如刀绞。 这些泪水好像流进了他心里。 他不想让杨持哭……从来没有,现在也没有。 “杨持,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杨舒景心慌不已,厉声指责道,“你看清楚你在哪!你是想蓄意破坏我的订婚宴吗?” 他的确站在“毫无破绽”的制高点上,高高在上指责着杨持的“无理取闹”! 可谁知这一次,杨持却丝毫不打算退让。 杨舒景浑身一震,他被杨持带着恨的眼神震慑住了! “胡说八道?杨舒景,谁在胡说八道?”杨持的眼泪并没有止住,可他已经顾不上去擦拭,他死死盯着杨舒景,恨不得饮其血,啖其肉,“‘画展’?画展……哈哈,多可笑啊,杨舒景,是你签下的人吗?是你筹备策划的吗?怎么我刚走没两天,这策展人的名头就落在你头上了——” 杨持眼前模糊了,他的控诉声里或许有嫉妒,或许有艳羡,但是这些都抵不过不甘! “杨持,别闹了!”傅掩雪一把拽住了杨持的手臂,“一次画展而已,有什么必要计较?” 杨持猛地甩开傅掩雪的手! “对,对你们来说,这只是一次再平凡不过的活动,你们可以随心所欲想办多少次就办多少次!”杨持不住地朝后退,看着傅掩雪的眼神陌生得可怕,“但是我不是!” 一次画展的确没什么。 但倘若,这里面都是他的心血呢? 倘若,他的心头血被无情取下,转头就成为他人洋洋得意的战果呢? 倘若,这一切的每个环节,每个步骤,都由他所爱之人亲自操刀呢? 他已经尝过无数种痛楚,不在乎再经历一次。 他已经尝过无数种痛楚,凭什么再经历一次?! 凭什么? “杨持,你人都走了,画廊里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突如其来的诘问让杨舒景心虚不已,他就算想要私下解决,现在也骑虎难下,既然杨持要大闹他的订婚宴,那他也直接撕破脸皮,“我直接告诉你吧杨持,你一个从山里出来的人,没学历,没经验,就算是你全程筹谋又如何?你觉得你的名字挂上去好听吗?杨持?你配得上挂上易寻笙画展策展人的名头吗?你不丢人,我还嫌弃跌份!” 此言一出,顷刻间,世界无声。 在这个圈子里,大多数都是人精,保持表面上的体面最为重要。 杨持已经足够“疯狂”,在订婚宴上发疯讨公道,都在心里揣测他未知的将来。 但是杨舒景呢? 杨舒景也疯了吗? 这种话都能说得出口? 杨持面如死灰。 向嫆和向繁闪烁的目光,都在宣告一个事实:杨舒景,说的是真的。 所有人的目光竟如凛冽的寒冰,刮到杨持脸上。 他在这座城市的酷暑之中,听到了寒冬来临。
第72章 “我不要再生长了。” 杨舒景的羞辱铺天盖地袭来,除了傅掩雪和向家两兄妹,所有人都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杨持脑子里嗡嗡作响,一瞬间只觉得气急攻心。 他知道,他出身卑微,在这名流云集的圈子里只能算得上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没有人在乎他的死活,就算他辛辛苦苦获得的成果,在这群人眼中不过是唾手可得的小玩意。 他视若珍宝的东西,在杨舒景眼里或许根本不值一提! 不论是这次画展的名头,还是傅掩雪的心…… 杨持只觉得心脏要痛得裂开。 “够了!” 傅掩雪打断了杨舒景的疯狂,杨持目眦欲裂的悲痛神情狠狠割伤了他。他会为了杨持难过……这不是第一次了。 然而这道制止,却令杨持更加误会。 杨持狠狠喘了两口粗气,抬起眼睛,用那双满是不甘的、不满红色血丝的眼睛,倔强地盯着傅掩雪:“不够。”他气息不稳,控诉也变成了哽咽,“为了杨舒景,傅掩雪,你非要出这个头是吗?!你们团结一致,你们感情深厚,你们想要从我手上拿东西,那不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吗?傅掩雪,其实你何必遮遮掩掩,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要什么,只要你说一声,我不会不给你……” 杨持的眼神令傅掩雪心中慌乱不已:“杨持,我不知道你听说了什么,还是你看到了什么,但是这里不是解决问题的地方。”他一把抓住了杨持的手腕,试图让杨持克制情绪,“我们换个地方再说。” “换个地方?”杨持红着眼睛,偏着头反问,“是真的因为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还是因为他?” 杨持指向杨舒景。 傅掩雪一怔。 今天是杨舒景的订婚宴不错,但不论杨持和杨舒景之间有什么误会,他都不能放任杨持在这种场合失态。这里人多口杂,他绝对不会允许这些人将今天的事情传开,成为口诛笔伐杨持的利器。他必须要将杨持带离这里,免得引发更多的不利因素。 傅掩雪的沉默在杨持眼中却是另外的模样。 杨持冷笑一声:“被我说中了?”他的声音在极大的悲凉里像是断了一秒,又快速接上,“傅掩雪,你为了他还有什么做不出来?如果他现在想要我的命,你是不是也能毫不犹豫把我千刀万剐?!” 杨持知道自己口无遮拦,但他已经不想忍耐。 忍耐能换来什么? 他早就没有了父亲母亲,早就是孤身一人,最多不过是再回到玉茗山里,他何怕之有? “杨持!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傅掩雪大喝一声,杨持的诘问让他脑子一空,他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却又不得不按下火气,“我不知道你受了什么刺激,但是我现在权当你说的都是气话,我不和你计较。你现在立刻收拾好情绪,和我离开这里!” 语毕,傅掩雪给了向嫆一个眼神,让对方继续招呼客人,强硬地将杨持带出了大厅。 一直沉默的人们像是又再度解开了封印,和方才一样歌舞升平、人声鼎沸。杨持的节节逼问只是一场独角戏,没有人在乎他的诉求,没有人倾听他的心声。 在这华丽的城市里,杨持是如此格格不入。 就连呐喊声都低到尘土之下,任谁都可以高傲地踩上一脚。 杨持在被傅掩雪强制带走的路上频频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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