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杏又看了杨持一眼,男人眉宇之间的疲惫不用多说,最近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就算是石杏自己估摸着也吃不消。不过有一说一,脸是越看越顺眼了。从前不知道杨持还是挺耐看的,一开始觉得普通,被傅掩雪管着养着,的确也有些气质宛如瓷器出水般浮现了。 “石杏,专心开车。” 后视镜里,傅掩雪警告似地看了石杏一眼。 石杏连忙赔笑:“傅总,我是在想要不要给你们准备点东西,你这几天都没怎么吃饭。” 傅掩雪将目光挪去窗外:“不用了。” 只有他知道,他空着肚子是为了杨持下午的许诺。 杨持失信于他,情有可原,但看到向繁之时,他仍然免不了心中的烦躁作祟。他不能把向繁丢进江里喂鱼,那是出于傅家的良好教养,但并不代表他还会给向繁好脸色看。 向繁算什么东西,三番五次来骚扰杨持,也不看看杨持是谁养着的? 这口气,他难以下咽。 杨持已经靠在窗户上,微微合上双眼,将睡不睡的模样,尽管车辆行驶得十分稳健,他的身体依然会有细微的颠簸。 傅掩雪就这样安静地看着杨持的睡脸,直到下车之前,他竟然能忍住没和杨持算账。 究竟是怎么了? 傅掩雪问自己也问不出答案。 从小到大,傅掩雪身边从来不缺少趋炎附势之辈,不管是图傅家的钱还是图傅掩雪本人的色,不管动用了什么伎俩和手段,傅掩雪从来都是不屑一顾。但是杨持不一样。他和杨持之间的关系,是他主动开始的,这一个故事的长短、结局,也该由他来决定。这笔账,他是要记得。这笔账,也只能由杨持来还。 杨持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傅掩雪的床上,傅掩雪靠着墙壁睡着了,手边还放着一本书,花朵状的小夜灯正在安静地盛放。 这一幕陌生又熟悉。 空气里漂浮着淡淡的清香。 杨持坐在床上,就这么盯着傅掩雪发呆。 一个睡着,一个醒着,两个人的姿态很是可笑。 十分钟后,手臂开始酸麻,杨持半越过傅掩雪的身体想去关灯。 傅掩雪却醒了。 两个人猝不及防地四目相对,无言的氛围在无形之中蔓延。 杨持的语言系统仿佛出了严重故障,调试了几次都无功而返,只能尴尬地僵在寂静之中,像一尊可笑的断臂雕塑。 但很可惜,傅掩雪不会给他打出具有艺术价值的高分。 “敏敏那边我沟通过了,你不用去医院。” 这是傅掩雪的第一句话,杨持稍微花了一些时间消化,很快明白傅掩雪产生了误会,毕竟他的姿势看上去和准备偷摸下床无异。 两个人久别重逢,竟然是以这样的姿态,睡着之前的场景像一座缓慢上浮的冰山,杨持的记忆也被缓慢唤醒。 几日不见,他们再次紧密相依。 可这不过是表面上的盛世太平,杨持想要笑却笑出不来,只能默默避开傅掩雪的目光:“我……我只是想关灯。” 傅掩雪斜睨他一眼,很是不相信的样子。 这眼神实在伤人,但杨持并不打算继续解释,他现在在傅掩雪面前,仿佛无论做什么都是错的。 傅掩雪没有追问,反而起身去了客厅。 再回来时,手上提着一只精美的口袋,扔在杨持身上。 “这是……” “给你的。”傅掩雪面上很淡然,居高临下看着杨持,像是并不在乎,“拆开看看。” 这是礼物? 杨持有些不可置信。 “别磨蹭了。”傅掩雪催促道。 杨持的手微微发抖,细微的喜悦慢慢上涌,他的精神似乎在这一刻又变得充沛,不用照镜子也知道,现在他脸上应当有难以抑制的、开心的失态。 毕竟,无论礼物贵重还是廉价,只要是心爱之人所赠,想必没有人会不开心。 世人如是,他亦如此。 杨持揭开包装盒,迎面扑来一阵细腻淡雅的花香。 是香水。 “试试?” 杨持的脸泛起微红,似是有些难为情:“都要睡觉了,明天再试吧。” 他将瓶身紧紧攥在手里,感受掌心下的冰冷,但他的心又热起来。 除却父母的馈赠,这是他收到的第一份礼物。 如此仓促……如此珍重。 傅掩雪却从他手里拿走香水,朝着杨持的袖口上方轻喷了一下。 一种独特而熟悉的气息涌上来。 几乎是一瞬间,杨持脱口而出:“山茶花?” 他眼中泛起光彩,仿佛一座久久未被问津的雕塑,在这一刻被点缀上宝石做的眼眸。傅掩雪心痒痒的:“很喜欢?” 没想到傅掩雪竟然记得玉茗山。 这件礼物的价值,远远大出它本身的价格。 “掩雪,你也喜欢山茶花吗?”杨持自下而上,就这样看着傅掩雪,那双被点缀过的双眸,宛如清澈河流,专注而雀跃地照应出第一个到访此地之人。 “嗯。”傅掩雪意外地承认了。 杨持眼中的笑意令他也心情愉悦,他微微紧绷的身体放松了,想起了五岁时那场险些搭上他性命的、绚烂而危险的冒险。 “我最值得回忆的地方,就是你们的玉茗山。因为……”傅掩雪隐约能回忆起那碎成片段的歌谣,“因为对我而言很重要的那个人,就生活在那里。” 那场懵懂无知的生死营救,仿佛已经成为了傅掩雪生命中一个具有特殊意义“意象”。 杨舒景好像早已从那场事故中抽身,变得陌生浮躁,汲汲于富贵。 只有他还停留原地。 杨持却浑身一震。 这话宛如一盆冷水浇了下来。 就这一刹那,脉搏无限加快,呼吸都尤为困难。 如果不是生活把他压得无法喘气,他现在可能已经夺门而出,哪怕流浪街头,哪怕身无分,他也不想再从傅掩雪的口中听到一丝一毫和杨舒景有关的东西。 这么久了。他挂念了傅掩雪十七年,陪伴了傅掩雪半年。这么久了,他始终无法撼动杨舒景在傅掩雪心中的地位。多么可笑?仿佛就连上天也看不下去,一次又一次击碎杨持的痴心妄想! 傅掩雪选择这瓶香水,不是为了他杨持,而是为了他更接近于杨舒景。 多么讽刺? 他的出现就是为了弥补傅掩雪心中对杨舒景求而不得的亏空。 傅掩雪从他身上寻找杨舒景的影子还不够,而是要一点一点从他身上剥离属于“杨持”的那一部分,再披上一张杨舒景的画皮! 他奢求不到傅掩雪的爱,就连做自己的资格,也要被剥夺。 杨持大口呼吸着,他牢牢抓着桌沿。 傅掩雪也愣住了。 “杨持?” 他伸手出想要去触碰杨持的肩膀,却又被狠狠甩开。 “别碰我!” 杨持腾地站起来,傅掩雪从他的眼神里,第一次看见了恨意。 可是为什么? 他来不及为杨持的冒犯而生气,心中有的只是困惑和茫然,明明刚才那么喜欢,现在却又这样失控,为什么? 傅掩雪上前,想要拽住杨持的手腕:“杨持,你又发什么脾气?”他抿抿唇,略微放低了声音,“你是不是在外面受委屈了?你……” “我没有受委屈。”杨持不自觉地后退半步,身体在回避傅掩雪的触碰,“我只是不喜欢。” “你不喜欢什么?”傅掩雪定在原地,他本身余怒未消,杨持忽冷忽热的态度更加令他摸不着头脑,“你不喜欢,你为什么不说?杨持,我真不懂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我也真的不明白,你现在和我折腾这一下是为了什么?” 痛苦的浪潮上涌,将短暂的幸福和欢喜淹没了。 杨持眼眶霎时红了,他努力调整着急促的呼吸:“你问我想什么,我也想问你在想什么。”他声音发颤,“掩雪,你是不是一定要羞辱我你才能感觉到开心!” “羞辱?”傅掩雪不可置信,“杨持,你疯了!我要是想要羞辱你,你现在就不会在这里!” 难道在杨持眼中,他对杨持的挂念,原来是叫做“羞辱”! 杨持不是这样的,之前不是,之后也不应该是! 心中的草原恍如狂风过境,惊起漫天的残叶,搅得他心慌不已。 杨持心脏鼓胀,被名为嫉妒和爱的野兽分食。 在这段关系之中,他已经变得不像自己。 可现在,他就连斥责这一切都显得万分无力。 他不得不承认向繁说的是对的,是他的纵容,让他和傅掩雪之间变得如此难堪,如此面目全非。 “……杨持!” 杨持冲进了卫生间,关门时发出巨大声响! 背后响起傅掩雪的声音,男人慌乱地反锁上门,让温热的水冲刷身体。 他红着眼睛,疯了一般清洗着袖口和手腕。 这里……要洗干净。 必须要洗干净。 我可以在感情上作为一个替代品,但是我还想要做自己。 掩雪,我必须还保留一分自我,才能有爱自己的能力和继续爱你的勇气…… 过了许久,杨持怔怔看着发红破皮的手腕,手腕的疼痛和内心巨大空虚相比,是如此不值一提。 他无力地闭上双眼,那令他痴迷而痛苦的香气,却始终没有散去。 第二天,傅掩雪没有立马回公司上班,而是让杨持陪他待在家里。 杨持精神有些沉郁,没怎么吃饭,只是沉默地将那瓶香水收好,没和傅掩雪说话,转身就想出门。 傅掩雪却拦住了他:“符伊想见见你,你不打算去见见她吗?” 符伊,傅掩雪的表姐。 当初将杨持引荐道画廊的恩人。 杨持犹豫再三,还是给策划那头打去了电话,对面正如杨持所料,丢下两句阴阳怪气的话来,大抵的意思不过就是那么几句:杨持这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性子,还是不要掺和他们专业领域的业务。 傅掩雪没有注意到杨持的脸色变换,替杨持选了一套衣服,邀功似的问杨持喜欢吗? 杨持仿佛被一堆事情缠身,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含糊着嗯了一声,一直到两人搭上电梯,才从恍惚状态之中清醒一些。 “小雪,好久不见,有没有想姐姐?”符伊还是那个样子,似乎拥有消耗不完的精力,傅掩雪已经见怪不怪。 倒是杨持,对于符伊的印象还停留在最开始的那场面试上,一时之间很难将面前这位性格跳脱的女士和当日那位颇有气势的总裁联系在一起。 符伊招呼着两人入座,眼神在杨持身上打转:“啧,我从第一眼看到杨持开始,就知道是个可塑之才。” “你指的哪方面?”傅掩雪不留情面地揭穿了自己的表姐,“姐,他不是海鸣,少说这种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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