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舒景装作谦让道:“睡在客厅里吗?这样也不太好吧,要不然我还是不勉强了。反正掩雪的公寓这么大,沙发看上去睡着也很舒服,我也不是那么挑剔的。” 明面上是不和杨持抢房间,实际上是在说杨持挑剔。任谁听了这话都知道杨舒景这个欺软怕硬的性格了,对有钱有地位的,杨舒景鞍前马后,对杨持,若不是现代法律拦着他,他怕是恨不得生啖其肉。 杨持不由得笑了一声:“杨老板贵体不适,还是不要瞎折腾了。我是个粗人,能睡这么好的沙发我还挑什么呢?” 傅掩雪皱眉:“杨持……” “嗯?”杨持原以为会生气,但是令他惊讶的是,他现在竟然有种在故事之外、上帝视角看着整个闹剧的超脱感。 多可笑啊。 当初是他先遇上的傅掩雪,可是傅掩雪爱上的人却不是自己。 杨舒景对他百般刁难,他竟然要被心爱的人当成杨舒景的替身。 这是怎样一副荒唐的场面? 杨持自己都快要笑出来,嘲笑生在人世中,命运不由人。 “杨持,别闹。”傅掩雪从没见过杨持那样的嘲弄表情,二十二岁的年轻人,惯会使些驭下的手段,现下却无法解读出这个日夜相伴之人的心思。 他脸上流露出罕见的迷茫。 杨持深呼吸,今天白天陪着孩子们玩了一天,到了公寓也没休息过,心中想着可以和傅掩雪再说说话,聊聊天,谁也没想到杨舒景会出现。 只要杨舒景一出现,他所有关于傅掩雪的计划都会被泡汤。 杨持不想去习惯,可现实按着他的头,让他不得不习惯。 累了一天他不曾感觉到疲乏,这一刹那,他却感觉浑身都异常沉重。 “傅总,你误会了。”杨持扯了扯嘴角,露出笑容来,这声“傅总”扎得傅掩雪难受,“我只是觉得睡在哪里都一样,还是把房间让给最需要的人吧。毕竟……”他看向杨舒景,眼神宁静得吓人,“毕竟,杨老板说自己不舒服。” 语毕,他从储物间拿出一卷干净的薄毯,又把客厅的灯光调成睡眠模式。 整个世界仿佛也跟着暗了下来。 傅掩雪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动作,就连杨舒景带着胜利得意的几声晚安都显得那样微不足道。 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傅掩雪猛地涌现出拽着杨持回主卧的想法,可对方只是坐在沙发上,冲他歪了歪头:“傅总,晚安。” 他甚至看不真切杨持的表情。 他很想看真切杨持的表情。 可是他不能。 傅掩雪无知无觉,他捏紧了手,少顷,他转身回了房间。 一步,两步,三步……“啪”,门被关上了。 杨持立刻睁开了眼睛。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不远处的睡眠灯,在寂静的夜色中,只有他们俩在相互凝望,相互守护。 杨持将手放在心口。 心脏正在猛烈跳动。 它没跳动一次,就能撕裂刚刚缝好的伤口,那些凶猛的野兽们在说话:你喜欢他。 又来了。 杨持收紧了手掌,直至心口处传来清晰的绞痛。 如果不喜欢傅掩雪,这里或许就不会痛。 他坐起身来,世界一片安静,安静得好像自始至终,他都是一个人在行走,在暗无天日的人生隧道里,他总算看到出口的光,一开始他跑,想要追逐那光亮所在。可正如同夸父逐日一般,那光总在前头,总是无法被触摸。逐渐地,他变得很困倦,他感觉到口渴,感觉到窒息,随即而来的是狂风骤雨一般的眩晕。 ——他蓦地站起身。 然后走出了这间公寓。 杨持坐在小区一个僻静的角落,他摸了摸裤兜,总算摸到了一个客户分给他的一包烟和一支打火机。他夹着香烟的手指颤抖,路灯下,只有一团白雾和一点猩红在燃烧。 杨持很少抽烟,辛辣苦涩的味道进入鼻腔,他被呛得咳嗽起来。 他想要给自己顺气,可手却顿住了。 他摸到了眼泪。 路灯把掌心的泪水照成一条条隐秘的长河。 在夏日的晚风下,它们却很快就要干涸。 杨持将烟头掐灭,双手捂住脸。 他没有发出任何呜咽,仿佛只是一个流浪汉在靠着昏黄的灯光犯倦。但他知道那泪水很是汹涌。 可那些眼泪很快就要蒸腾,于世界上所有爱情而言,都是一场完美的死无对证。
第46章 “再靠近一点。” 杨持不知在外头待了多久,是一滴雨水将他唤醒。 他迷迷瞪瞪伸出手,接住了细如银针的雨滴。 它们好像是为了将城里的喧嚣和浮躁一并冲走,但却因为乏力而下得格外漫长。 杨持小的时候很喜欢水,他跟着父母学会了游泳,村子里不远处有一条干净的河流,每到了夏天,三五好友便约着去水下捉鱼,等听到父母呼唤吃饭的声音,便“唰”地从水中探出头来,男孩的发丝上滴着水,脸上洋溢着笑,他把关于生命存在的意义用不自知的生命力表现出来。 于是,那山那水,那树那人,都成了歌颂生命的见证者。 只是后来,那一场遮天盖日的山洪毫无预兆地袭来,过了很久以后,他才知晓,那条小河,也消失不见。 杨持闭上眼睛。 他纵容细密的雨水在他脸上跳舞。 空气中泛起细微的泥土气息,夹杂流散的花香。 杨持心想,偶尔这样一次,或许也没什么不好。 但很快,他的手机响起来。 拨打电话的人,是向繁。 “……杨持。”向繁的声音一如往常,“最近怎么样?” 杨持从消沉中苏醒过来,沉吟片刻,如实道:“可能还没帮你做几件事,就要下岗了。” 说是答应了向繁去做助理,向繁却也没把过多琐碎的事情丢到他身上,反而有机会就带他出去见见世面,任谁都能看得出来,这是在提拔杨持。 向繁也沉默了,过了片刻,道:“找孟堪吧。” “我再想想办法……”再过几日,便到了和杨舒景打赌的日子。 之前孟堪给的人脉,虽然个个都算身价不菲,可对杨持的新人身份依然保持观望态度。人脉需要经营,但博弈的时间就要耗尽。 难道,真的要让孟堪出手么? 向繁显然也知晓杨持的想法,杨持心情偏又不佳,而杨舒景正在他的房间里,再一次霸占了属于他的“位置”。 做谁的替身不好,偏偏要做杨舒景的替身。 杨持妄图令自己冷静,可眼下满脑子都是傅掩雪和杨舒景靠得那样相近的场景……挥之不去。 “向总,这么晚了,我还是先去……” “你在外面?” 杨持一愣,又听向繁继续道:“杨持,你哭了?” “……” 杨持抹了抹脸,他站起身,故作轻松道:“我是在外面,但是没有哭,哈哈,向总什么时候也会开这种玩笑了。” 拙劣的演技。 杨持垂着眼,绝望地想,他连自己都骗不了。他松下紧绷的肩膀,把脚边的一块石子踹开,片刻后又懊恼,自己不开心,难道连一个小石子都看不过眼吗?杨持,你什么时候成这样了? 向繁却仿佛没有放过杨持的打算:“是为了你的掩雪吗?” 杨持捏紧了机身:“向总……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这么欺负你。”似乎是意识到自己言辞激烈,向繁停顿片刻,缓声道,“杨持,你现在在哪里?” 杨持低垂着头,在小区花园里漫无目的走着,兜兜转转之后,又回到了楼层入口。 一阵冷风刮过来,他哆嗦着抬起头。 就是这么一抬头,杨持看到了不远处,只穿着睡衣的傅掩雪。 过了零点,空气骤凉。 傅掩雪迷糊地醒过来,才发现有些冷。 雨声柔软地敲打着窗沿,似是情人间的缱绻耳语。 傅掩雪走到客厅里,他给自己找出的理由是口渴。可出乎意料,杨持并不在客厅里,沙发上,那张薄毯有些凌乱。傅掩雪立刻清醒几分,他去各个房间转了一遍,依然没有发现杨持的身影。 杨持的休息时间一直很规律,也并无梦游之类的习惯。傅掩雪站在阳台上,夹带着微雨的清风扑打在他脸上,将他发丝吹撩起,宛如惊起一池涟漪。 他没在视线里找到杨持,但是他很肯定,杨持一定没有走远。 房间里所有东西杨持都没有动过,没有任何打算离开的痕迹,傅掩雪在慌张之中生出些怪异的安心:杨持不会舍得的。不舍得离开这里,不舍得离开自己。 他的心情被这个结论奇妙地安抚下来。 这个小区的治安一直很好,安保措施向来到位,而且,傅掩雪早就给物业那头打过招呼。只要在异常时间出去,就要立刻通知他。 傅掩雪下了楼,他脑海里还没想好和杨持什么话,行动已经赶在前头。 但是说什么不重要,找到杨持才是当前任务。 当然,还要再给杨持重申法令,让杨持知道谁才是一家之主,半夜想要出门散心也是需得向他报备。 傅掩雪走到了一楼出口,他依稀能听到说话的声音。 杨持的声音离得越来越近,就在杨持抬头的那一刹,他看到杨持红肿的眼睛,还有……干涸河床一般的泪痕。 它们看上去如此扎眼。 两人只相隔不到十米,一个在风中,一个在雨下,谁也没有说话。 傅掩雪忽地想起杨持那声“傅总”,那声音竟然比眼下的风还冷。却又带着数不清的心事……和难过。 傅掩雪深深呼吸着,凉风灌入身体,他想用这种方式来平复心中的波涛汹涌。 他竟然会为了杨持而感觉到难以呼吸。 这不应当。 “你在和谁打电话?” 这是杨持听到的第一句话。 只穿着睡衣的傅掩雪,看上去要比那个素日西装加持的傅掩雪,美得柔和很多。他们同枕共眠的时候,杨持也喜欢看着傅掩雪的睡脸,从眼睛到鼻子,从嘴唇到下巴,仿佛怎么看都看不够。 他从傅掩雪年轻的脸上延展出许多的故事。 他想象着十年前的傅掩雪,会是谁的同桌,会和谁一起上下课。那些缺失的岁月不会回来,而他无法乘坐时光机,去看傅掩雪的过去。所以,他看向傅掩雪的每时每秒,都想要将其记得深刻,乃至于他们即将分别后的岁岁年年,他都有回忆可挂念。 杨持挂断了电话:“……掩雪,下雨了,很冷。” 他说自己冷,也怕傅掩雪冷。 傅掩雪走到他面前,还是往常那样居高临下,只是这次,语气柔和了许多:“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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