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漏偏逢连夜雨,明月锋这一病,像是把持续两年无病无灾的健康生活全数报应回来,他一度高烧到四十度,缓慢地降下来,又陷入漫长的感冒后遗症,鼻塞、咽炎、打喷嚏。 折腾五天,总算在周一下午舒服了一些,明月锋坐在沙发上,无聊地翻看电视节目。印寒上周请假照顾他两天,今天必须要去上课。 晚上九点半,印寒推开家门,带回来一个消息——汪晨莉退学了。 听到这个消息,明月锋轻哼一声,冷漠地说:“早该开除了,非得捅我一刀才开,学校跟我有仇吧。” 印诚久打圆场:“事情都解决了,接下来好好考试。” “我明天去学校。”明月锋说,“我觉得我好了。”他嗓音仍有些憋闷,感冒还未好全,左臂一道深红的伤口,身体虚弱导致恢复速度减慢,精神萎靡不振。 “再歇两天。”楚悠说,她将一盆母鸡汤端上桌,“阿姨多做点好吃的,给你补补身子。” “不要,在家太无聊了。”明月锋说,他喜欢社交,把他一个人放在房间里,做什么都提不起劲,“我要去上学。” “咱家锋锋就是爱学习。”印诚久调侃道。 年轻人身体素质好,明月锋这挨刀加感冒加发烧,硬是半个月好利索,一个月拆线,过完年又是一条好汉。 高三下学期压力骤增,印寒稳坐年级第一,明月锋有惊无险地保持在年级前十。日历一页页撕去,黑板上的倒计时天数从三位数到两位数到一位数,高三(十九)班终于迎来了最后一周。 全力复习一整年,最后一周的学生们心浮气躁,不想继续埋头课本,实验中学干脆让他们放假回家自行复习。班主任宋晖在班会课上询问要不要同学聚会,大部分学生举手,于是聚会被定在周三,地点是学校旁边的自助餐厅。 临近毕业,许多平时不敢说的话、不敢做的事,通通发泄出来,平行班激情撕书,弄得教学楼下一层厚厚的纸张。两个实验班素来安静,可也暗潮涌动。 明月锋和印寒收到了许多表白,含蓄的女孩写信,奔放的女孩当面敞开心扉,印寒面无表情地果断拒绝,明月锋则拂过左臂上白色的疤痕,一脸后怕地摇头。 心碎和忧郁是青春的主旋律,随着高考脚步越来越近,再多的伤感也需让位给决定人生走向的重大考试。 高考前一晚,印寒躺在明月锋床上,死活不走。 “干嘛啊。”明月锋无奈地看向小伙伴,“睡不好明天怎么考试。” “这床太窄了。”印寒说。 明月锋盯着印寒坦荡的面容,这家伙不怪自己无理取闹,反倒怪床铺窄小,真是没天理。 “寒寒,别闹锋锋。”楚悠看不下去,“多大人了,又不是小孩子,非要挤着睡。” “高考之后,我们就不是一个班了。”印寒说,他向来话少,黑漆漆的眼珠流露出几分不舍,“我也要考中传。” “你考个屁。”明月锋抬手给印寒一个脑瓜崩,“考北大,我以后出门遇人就说我有个北大的兄弟。” “中传在东五环。”印寒说,他塌下肩膀,“太远了。” “说的好像我已经考上了一样。”明月锋说,“万一我考去外地呢?” 印寒明显没想过外地这个可能性,北京高校资源丰富,考什么分段都有能报的学校,完全没必要去外地上学,他皱眉:“别去外地。”他轻轻晃了晃明月锋的手臂,声音低弱柔软,宛若撒娇,“我不想你去外地。” 明月锋哪能挡得住这难得一见的糖心炮弹,立马投降:“不去不去,我死也要死在北京。”
第45章 奇怪的人(三) 六月七日下午五点,交卷铃打响,考生如潮水一波波涌出考场,印寒比明月锋早出来一会儿。楚悠和印诚久特意请假陪考,夫妻俩坐在树下的小马扎上,紧张又期待地问儿子:“怎么样?” “一般。”印寒沉稳地说,“没有特别偏的题。” “那就好。”楚悠拍拍胸口,长舒一口气,“我和你爸正在商量带你们去哪玩。” “都是大孩子了,自个儿出国应该没什么问题。”印诚久心大,“给你们租个全程作陪的导游。” 明月锋手提透明笔袋,冲出考场,笑嘻嘻地搂住印寒的肩膀,说:“叔叔阿姨,我觉得我考得不错。” “哎呀,这么自信。”楚悠说,“说吧,暑假想去哪玩?” “意大利!”明月锋说,“我想去威尼斯划船,寒寒想去哪?” “我都可以。”印寒说,“随你。” “出去玩出去玩!”明月锋像个弹簧蹦蹦跳跳,“是不是要先办护照?” “护照很快,十五天办下来,再办签证。”印诚久说,“我找旅行社帮忙,不用咱们操心。” “好耶。”明月锋欢呼。 二零一二年的高考尚需自己估分,填报志愿,印寒将北大法学作为第一志愿,明月锋填上了中国传媒大学传播学。两人又挑了几所学校作为保底校,提交志愿后好好庆祝了一番成人礼。 “我的宝贝们十八岁了。”楚悠抹眼泪,敞开手臂拥抱两个高大挺拔的青年,“我记忆里你们还是两个玩电报取消的小豆丁。” “我们锋锋马上自己一个户口本了。”印诚久感叹,“真快啊。” “你们是我永远的亲人。”明月锋低头,像小时候一样将脑袋埋进楚悠的肩膀,“世界上最好的叔叔阿姨。” “要是室辉哥和子琳姐看得见就好了。”楚悠欣慰又感动,“他们一定会为你骄傲的。” 印诚久从地下室搬出来一个上锁的银色文件箱,横放在茶几上,掏出一把小钥匙,“咔哒”一声打开箱子,拿出一摞文件:“这是遗嘱和公证书,房本、存折、合同、保险存单,是时候交给你了。” 明月锋盘腿坐下,一样样翻看父母留下的遗产,细数金额,零零碎碎不加房产的情况下,共计三百来万。楚悠说:“这房本是北京的两套,一套在崇文门,一套在海淀黄庄。” 明月锋顺手把海淀黄庄那套递给印寒,说:“趁暑假一块儿装修。” “还有这个。”楚悠指着合同,“这是无垠购买‘秋日青崖’的合同,里面写了分红比例,每年无垠给你分三十万左右,我单独放在一张卡里,作为养育开销。”她递给明月锋一张银行卡,“里面还剩二百二十万。” 瞬间变成百万富翁的明月锋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捏着银行卡,小声嘀咕:“怪不得我小舅着急忙慌地找我,这么多钱,要是我,我也找。” “一分钱别给你小舅,不然你爸会气得托梦打你。”印诚久说,“你爸那个脾气,顶多愿意花钱给你小舅买花圈。” 明月锋拿着银行卡,思索片刻,又把卡还给楚悠:“阿姨,这钱继续做我和寒寒的养育基金吧。” “你十八岁了,还要什么养育基金。”楚悠笑着推拒。 “我上大学也要花钱啊。”明月锋说,“剩下的钱给你们养老。” “臭小子,是不是看不起我赚钱的能力。”印诚久开玩笑,“咱家怎么说也是小中产。”印诚久担任律所合伙人,轻松年薪百万,只是性格温和,行事低调,不显山不露水,容易让人忽略他的能力。 “这也是我的一片孝心嘛。”明月锋将银行卡往楚悠手里推了推,“帮我拿着,省得那些奇奇怪怪的亲戚找我要钱。” “行吧。”楚悠收下银行卡,欣慰地拍拍明月锋的肩膀,“真是长大了,有主见。” 不出明月锋所言,高考出分那天,明月锋、印寒和楚悠在小区遛弯的时候,撞见了小舅林子利和另一个不认识的中年男人。 “明月锋!”林子利喊道,“我是你小舅啊,这是你小叔明平安。” “我没有小叔。”明月锋回头,细细打量陌生的男人。 男人和明月锋没有半点相似之处,相貌平庸,身材矮胖,一双眼木讷呆愣,他喏喏道:“我不是你小叔,我是程太太的护工。” “你就是他小叔,程太太已经收你为养子了!”林子利说,“还给你改了名字。” “我是赵连华,我不是明平安。”男人说,他走向明月锋,傻呵呵地抓住他的手,“我替程太太来看看你。” “程太太是谁?”明月锋警惕地看着男人,却没有抽出手,他察觉出男人眼中没有恶意。 “你奶奶。”楚悠说。 “程太太生病了,她想你。”赵连华说,“我帮她看看。”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存折,递给明月锋,“她要我给你这个。” 明月锋看不也看,抬手推回去:“我不要,留着给她治病。” 林子利看到存折,眼睛登时亮起:“我要,给我,我要。” 赵连华脑子不大灵光,但不傻,他攥着存折连连后退:“我给过你钱了,你快走吧。” 明月锋似乎看明白两人为何凑在一起,他说:“你给他钱,让他领你来找我?” “是的。”赵连华点头,他将存折放进外套里侧口袋,严密地保护,“看你挺好的,那我走了。” “你知道回去的路吗?”明月锋问。 “他知道,我陪着他。”林子利连忙说,他对从明月锋这要到钱不抱希望,但知道赵连华这个傻子身上带着这么多钱,他找到了另一种生财之道。 赵连华说:“这不是我的钱,是程太太的。” “等程太太死了,这都是你的钱。”林子利说。 看着两人并肩走远,明月锋站在原地,心绪久久不平,印寒开口:“要帮他一把吗?” “不。”明月锋在善良和冷漠中,毫不犹豫选择后者,“我不想陷入这些无聊的纷争,他能骗到,是他的本事。” 楚悠叹气,说:“虽然知道你奶奶年轻时是个神经病,看她老了病了,我还是会同情她。” “坏人不会因为老了,就停止变坏。”明月锋说,“我遵从我爸的选择。”他思考片刻赵连华的神态,调笑道,“或许只有傻子,才能满足我奶奶的控制欲吧。” “但凡是个正常人,早跳楼了。”明月锋搂住楚悠的肩膀,像只鸟儿蹭一蹭她的鬓角,“阿姨,我想吃章鱼小丸子。” “买。”楚悠乐呵呵地应下,“寒寒吃不吃?” “我和明月吃一盒。”印寒说。他偏头观察明月锋,对方漂亮的眼睛弯如月牙,仿佛未把刚才的闹剧放在心上。 明月锋是典型的面热心冷,宛如天边弧月,均匀地洒落清辉,不付出多余的善心和温暖,却又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印寒拿起竹签,扎一个小丸子放进嘴巴。 明月锋自然而然地递来手里的柠檬水,说:“别噎着。” 印寒接过饮料,心想,如果他不曾与明月锋一同长大,或许永远没有机会离他这么近,世界上不会有第二个人像他们这样亲密。
87 首页 上一页 30 31 32 33 34 3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