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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我的冤种朋友

时间:2024-01-14 21:00:10  状态:完结  作者:梨斯坦

  “第二天酒醒了我说来看看有没有给人酒吧霍霍喽,完来一看,老谢眼圈黑了,昨天为了拖我挨了两记王八拳。我当即就觉得,这人够意思,冷静理智又讲义气,能处!”那老哥一把胡子,拍着大腿跟我们说。

  那夜之后,我就明白了。传说中的“滚圈老六”“正定街二哥”谢盟,可能从一开始就是整个圈子的边缘人,他既不是乐队成员,也不是掌握资源的资本,他不过就是辗转做过执行经纪,演出统筹、掮客之类的工作。他冒顶着滚圈的光环,深陷在那些“滚圈”的逼格和动听的标签里,浑浑噩噩地挥霍掉了自己的青年时代。

  简言之,从始至终,他就没能真正进入这个圈子的核心区。对于滚圈而言,他就是个善良而无用的混子。


第61章

  9.

  谢盟没说什么,但李梦川私下跟我说,苏老师,我希望你不要去找那个姓蓝的,也不要让他找到二哥。

  他把我拦在洗手间门外,神情严肃。他的胳膊上有条蜿蜒的伤疤,可能缝过针,横七叉八的痕迹如蜈蚣的脚。李梦川的目光如有实质,压得我有点不敢抬头,于是默默把实话咽了下去。

  我想说,川儿啊,你又晚了。我不仅已经跟“姓蓝的”见过面了,而且人家也已经拿到了二哥电话——但这真不是我给的,冤有头债有主,倘若你以后知道这件事,可千万别把账安在我头上。

  本来,谢盟的反应让我觉得自己很多管闲事,很无味,于是我一直拖着蓝一洄,不打算跟他见面了。但我没想到蓝一洄居然那么执着,几乎每天都要给我发消息问:苏老师,你今天有空吗?——没空?啊那不着急,等你有空我们再约。

  有天他甚至给我发来一张他跟谢盟的合影,该是用很早那种数码相机拍的,像素不高。照片中蓝一洄很瘦,脸庞棱角分明,戴一副玳瑁框眼镜,有点拘谨有点呆,他的手环在另一个男人的肩膀上,而那个男人则半仰着脸,眼睛微眯,想扮酷哥而不可得,因为上翘的嘴角出卖了他。

  那张照片我放大看了很久,现在的二哥和年轻时相比并没有什么太大变化,他没有油腻,也没有中年发福,非要说的话,只是多了几分被社会毒打后的谦卑和笑脸相迎。

  而我最后决定跟蓝一洄见面,则是他跟我说,苏老师,我搞到他的电话号码了。可是近乡情怯,我不敢打。

  我很好奇。我的意思是,这份好奇甚至盖过了我对“见陌生人”所产生的不适。于是我们约在了一家西餐厅见面。蓝一洄与那张照片相比,变化也不大,只是玳瑁框眼镜换成了金属框,穿一件价格不菲的羊绒大衣,比照片看上去从容了许多。

  落座第一句话,他说,苏老师,谢谢你愿意听我的故事。

  我看着他,既然已经得到了电话号码,为什么不打给他呢?

  蓝一洄苦笑:因为当初离开得太自私,走之前还撂了狠话,现在每每想起都恨不得穿回去狠狠抽自己一顿,哪还敢见他。

  蓝一洄说,苏老师你不知道,他唱歌很好听,不是说音色卓越的那种好,而是感情饱满的那种好。他自己本身就是个感情充沛而真诚的人,唱出来的每一句,都是他心底最真实的情意,非常动人。

  刚上大学的学生活动能有什么?几十年来一直没变化,军训,联谊,表演节目,起哄开一些看对眼的微妙暧昧的玩笑。

  他们本不是同系,但机缘巧合军训分到了同一个方阵。白天列队射击踢正步,裹着迷彩服,在操场上摔打得灰头土脸。

  一开始,蓝一洄并不太喜欢谢盟。大学军训嘛,多少是要被教官挑挑刺、喊喊口号、练练那些一辈子都用不到的把式的。有些人不喜欢,于是想尽办法请假,而谢盟呢,用蓝一洄的话说,他觉得那小子就憋着一股蔫儿坏,非暴力不合作,时不时阴阳几句,把那些跟他们年纪差不多大的教官气得直跳脚。

  直到那天晚上的联谊。

  那会儿谢盟“歌神”的名头已经叫响了,大家起哄让谢盟唱一个。谢盟笑嘻嘻地被推出来,认真想了下,说,唱个老歌吧。

  连伴奏都是拿手机放的伴奏,谢盟选的那首歌的确很老很老,歌名叫做《在水一方》。

  这其实并不是一首很适合男声的歌,但蓝一洄说,谢盟唱得很美很温柔,他听完谢盟唱歌甚至只有一个感觉——就是这首歌如果由男生来唱,就应该是、并且只能是谢盟的声音。

  闷热的初秋,满操场穿着迷彩的青春洋溢的少男少女,以及温柔的橙色路灯。蓝一洄摩挲着茶杯,神色悠远而怀念,他说那一瞬间不知怎的,自己心脏突然剧烈跳了好几下,而谢盟的目光掠过人群,最后别有深意地落在自己身上。

  他的微笑是致意,丢来的眼神是试探,连招手都是向他索要回应的铺垫。于是在那夜联谊晚会结束后,蓝一洄专门留到最后,走到谢盟面前,笨拙地自我介绍,谢同学你好,我叫蓝一洄,跟你一个方队。

  而谢盟则微微抬头看他,飞快地笑了一下,说,我知道呀。

  溯游从之,道阻且长,溯洄从之,宛在水中央。

  于是就这么认识了。

  后来在大二时,学生渐渐开始在外面租房,学校也有一些细微的住宿调整。那会儿蓝一洄接到辅导员通知,说他要跟外系同学一起住,等拖着行李箱艰难爬上四楼后,一打开门,发现屋里的那个人是谢盟。

  一切发生得顺理成章。谢盟帮他归置着东西,将衣服从行李箱里掏出来一件件挂进衣柜,挂着挂着,蓝一洄突然伸手关上了衣柜门,抬起的手臂跟衣柜形成一个完美的夹角,谢盟回头看他,他们就靠在衣柜上,安静地接了一个长长的吻。

  就这么在一起了。

  或许是天意,四人间的宿舍他们只住了三个,另一个同学只在开学时露一面。门一关,那就是独属于他们的世界,他们聊天,写作业,洗衣吃饭;接吻,拥抱,缠绵爱抚。

  蓝一洄说,谢盟从那会儿就体现出一个滚人的合格素质,很叛逆,很朋克。

  ……这还真挺有违我的认识的。我问,哦,是吗?

  蓝一洄说,他不是那种明着“不服就是干”,但他态度非常坚定,蔫儿坏蔫儿坏的。

  就在他们大二时,学校里发生了一件事。谢盟他们系的贫困生救助奖学金名额公布后,很快就被举报,说其中一半的人都不是贫困生。

  一时学生们群情激奋,学院迅速出了声明说会彻查此事,要求学生们不要转发讨论非官方消息。然而等了好几个月,名单上撤换了几个人,但调查却就那么无声无息地混过去了。

  就在那年四月,校园文化节上,“歌神”谢盟不负众望地上了台。

  报上去的流行歌没唱,谢盟握着麦克风,说今天不唱老歌了,给大家唱首我自创的吧。话音刚落,观众席的尖叫、鼓掌就冲破了礼堂的穹顶。

  “你一定想不到他唱了什么,苏老师。”蓝一洄说着笑了起来,轻轻摇头道:“具体的我也想不起来了,大概就是——‘有个好学生,他优秀又委屈,上学卖屋又打工,餐费一块七。可是他穿阿迪’什么什么的。最主要的是,还有一段是,‘有个好老师,他仁慈又正气,学生说他没缺点,就是爱听马屁’。”

  可想而知的,歌火了,谢盟炸了。

  “那时候我们都年轻,谁见过这阵仗啊,后来出身社会了,才知道世界上比这种评比不公平、比这个恶心的多去了。”蓝一洄浅浅叹气,“我呢,一直按部就班,规规矩矩地当着优等生,跟谢盟在一起就已经是最大的叛逆了。怎么说呢,这件事我一方面觉得他很牛逼很敢,作为学生我也觉得很扬眉吐气,但另一方面,我觉得这么做实属没必要。因为名单已经定了,出结果了,不会再更改了,这样大张旗鼓讽刺同学老师,除了出口恶气,给自己惹麻烦,又有什么用呢?”

  顿了一顿,他自嘲道:“你看,我就是这么精致利己的人,其实从那时候就是了,我骨子里就是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冷漠之人,是谢盟没看清我。”


第62章

  10.

  从那之后,学校里的一切形式的评优和评选积极分子等等,都跟谢盟无缘了。

  不过谢盟好像也并不太在意这些。那会儿,他已经开始混滚圈儿了,认识一些乐队,大佬,经纪人,没课就在livehouse里混,回到宿舍里,就跟蓝一洄窝在床上,一首接一首地放着那些四处寻来的摇滚乐。

  蓝一洄说苏老师你知道吗,其实我并没有很喜欢那些吵吵闹闹的音乐,我只是单纯喜欢陪在他身边,听他唱歌,听他滔滔不绝地说起自己喜欢的那些东西。每每这个时候,他整个人都在闪闪发亮,就像super star一样。可是很久很久之后,直到我离开他很长一段时间之后,我才发现,其实我们根本就是两路人,可是我爱他,这才是我们痛苦的根源。

  整个大学,谢盟生活得并不开心,混滚圈也没有让他真正快乐,可能唯一让他找到存在感和意义的,就是大三暑假去支教的那两个月。

  等假期结束,一脚踏入大四的学生开始面临真正意义上的分道扬镳。

  目标明确而踏实的学生,早就一步一个脚印地选好了自己要走的路,而一开始没那么上心的学生,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准备考研,或者穿上西装走进招聘会。蓝一洄保了本校研——为了谢盟。他说谢盟那个样子,去不了别的地方也干不了别的,估计只能在京城的livehouse里混混,“我就想着,既然他喜欢干这个,如果有人能带他进入到演艺圈,做个经纪人或者幕后啥的,也挺好。我也不指望他挣钱。”三十六岁的蓝一洄提起往事,桩桩件件的缘由还记得清楚。

  但他等啊等,等到谢盟意气风发地回到学校,告诉他,自己终于找到了人生的意义和想做的事,他毕业后要去支教。

  蓝一洄愣了,问,你去支教,那我呢?

  谢盟沉默了好一会儿,说,你等我。等你毕业,我就回来。

  就这样,两人开启了异地恋。时过境迁,当初谢盟在学校一鸣惊人的歌已经渐渐被遗忘,蓝一洄的研究生同学只知道时常有个男生风尘仆仆地来找他,而谢盟的学生,也只知道每过一段时间,谢老师总会换件新衣服,上课时快乐得莫名其妙,连人都不瞪了。

  直到蓝一洄站在研三的门槛前,再次面临着人生选择。

  他告诉谢盟,自己申请到了国外的博士,建议谢盟也申跟他同校的硕士——“我当时跟他说,可能国外环境更宽松,更适合他,并且他支教经历在申请国外学校很加分。”蓝一洄说。但电话的另一端,谢盟却迟迟没说话,风声呼啸中,他最终为难地开口,说自己想再完整地送一届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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