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14. 九月开学的时候,李梦川听了谢盟的话,拎行李去了市里的高中报到了。 “你不知道,反正他发起火来,蛮凶的。”李梦川眨了眨眼,“我倒也不是怕他,但不知道为什么,反正他跟我说话,我就信。” 谢盟留在他的初中母校当老师,而李梦川高中寄宿,两个礼拜才能回一趟家,每当可以回家那周,他一下课就匆匆往家里赶,谢盟说到做到,每两周给李梦川开一次小灶补课,哪门不行补哪门。 没过多久他就见到了蓝一洄。那是个周五下午,学校五点就放学。往常,他总是一放学就往汽车站赶,那天还迟了快一个小时。因为去学校外面一家饼店排队买烧饼,那是一家新火起来的店,他想着,晚上谢盟给他补课,两人肯定又是边吃饭边讲题,干脆趁个新鲜劲儿给谢盟带几个饼回去。 回了学校,谢盟却不在他们往常约好的教室里。李梦川便往他宿舍走。教工宿舍是个小二层,长长的走廊上是一排单人宿舍。谢盟的宿舍在最里一间,李梦川走到门口,正待举手敲门,却听见里面似有别人的声音。 周五傍晚的校园格外安静,除了谢盟,其他老师都回家了,临走廊的是小窗,窗内侧挂着窗帘,李梦川犹豫了一下,隔着窗帘缝,想看看谢盟是不是有客人来访。 谁知一眼就心如擂鼓。 正对着窗的是一张桌,谢盟坐在桌上背对着窗,双手向后撑在桌面,傍晚稀薄的光照在他赤裸的背上,背肌因双臂的用力和他的抬头而隆起浅浅的线条,使得他背上的纹身——那横贯整个背中央的巨大飞鸟的翅膀都起了褶皱。李梦川头一次发现原来谢盟很瘦,腰拢在牛仔裤里,后腰还有空余。他双腿抬起箍在另一个人腰上,而另一个人——李梦川震惊地发现,那人竟是个男的——他一手扶着谢盟的腰,一手挑着谢盟的下巴,头略略偏过去,与谢盟激烈地接吻。 吻一寸寸地从嘴唇向下挪去,谢盟推他,笑吟吟地说等下要见学生。李梦川听不下去了,于是离开窗口,逃似的飞奔下宿舍楼去。 李梦川说,那是他十五六年来,内心从未有过的震撼,还有一种巨大的、莫辨的酸涩与隐痛。他说他反复告诉自己,自己只是太震惊了,但这份“震惊”长久地折磨着他,逼迫他不得不承认,那种情绪叫做“嫉妒”。 那天李梦川回到教室去写作业,一直等到天黑,谢盟才探进来半个头,叫他先去吃饭。 吃饭自然是叫上了那个男人——谢盟说他叫蓝一洄,是他的同学,现在在读研。 研究生,这在当时的李梦川听来,是个遥远仿佛另一个世界的词。席间他几次偷偷看蓝一洄,那人话很少,温吞吞的,却待谢盟极细心。谢盟一个月工资一千八,平时吃住在学校,花不了多少钱,却也始终紧巴巴的。那顿饭是蓝一洄付的钱,吃完饭后,蓝一洄还专门又新叫了几样菜,打包让他们带回去热一顿——两份,一份给了李梦川。 排了好久队的饼没送出去,还多了份热腾腾的饭菜捧在手掌上,李梦川五味杂陈。 谢盟没有明说他和蓝一洄的关系,只是说,以后蓝一洄会常来看他,如果赶上李梦川放假,让李梦川有不会的题攒起来问。“免费的高材生,羊毛不薅白不薅。”谢盟这样开玩笑道。而李梦川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心情,说,好的,谢老师。 突然从“盟哥”跳到了“谢老师”,谢盟挑眉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但李梦川却觉得那目光犹如一道剑,将自己捅了个对穿。以至于他惶惶了好几天,生怕谢盟以为他是恶心、排斥同性恋,怕谢盟以为自己是在划清界限。 15.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地过。李梦川说,就是,苏老师你有过那种感觉吗,你觉得有什么事是你必须去做的,有种什么东西驱动着你不止不休,但你其实并不知道那种力量是什么,你也不知道,努力的尽头是什么。 他的成绩升得很快,等到高二开学时,已经稳坐年纪第一的宝座——尽管只是普高,但也是普高的年级第一。可能是谢盟御夫有方,蓝一洄信守承诺,每次来看谢盟,都要抽上半天时间,兢兢业业地辅导他功课。 李梦川说,苏老师你知道吗,其实我并不想让他辅导我。因为每次他辅导我时,谢盟就坐在一边看他,每次蓝一洄夸奖我,谢盟也在旁边应和,我就觉得他们仿佛在看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弟弟。 但是他很清楚,接受蓝一洄的辅导和好意,才是最好的选择。学霸的思维和技巧,是他在贫瘠的教育资源中所能接受的最好的训练。每次见蓝一洄,他都带着一种隐秘的交锋心态,他让蓝一洄给他找更难的题,他在暗暗计较,他跟蓝一洄究竟还差多远。 仿佛一个新拳手在跃跃欲试,挑战身经百战的拳王。每一次辅导他都被虐得很惨,他不甘,他不服,在痛苦的纠结中踽踽独行,期待着下一次交锋时自己能有所长进,而让他羞愧的是,他的对手却根本不知道他的心理活动,还真诚地向他伸出手,一次次将他从失败的沮丧中拉出来。 而就在他一步一步,朝着更高处跋涉的时候,谢盟的日子其实越发不好过起来。 他依旧没有编制——但他也不在乎,他按照自己的路数教学生,教学生——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权威,不管是老师、校长还是家长,只要他们做的不对,就应该反抗。 而他自己也一如既往,他觉得与教学无关的任务,就不做;他觉得一些面子工作无聊,就不配合。久而久之,学校和家长对他的不满就多了起来。 加之他和蓝一洄的事,还是渐渐被人知道了。有次李梦川照例去找他,路过教师宿舍水房时,看到几个青少年在里面嘀嘀咕咕,不时爆发出大笑。他好像听到了“谢盟”两个字,于是凑近打听,有个人一眼看到他,抛出一件蓝衬衫丢给他,说,又找你那“二椅子”老师来啦?你跟他搞啥?师生play吗? 李梦川颤抖着捡起了衬衫。衬衫被弄脏了,可上面还有谢盟平时洗衣液的味道。出于一些隐秘的情愫,他没有把衬衫还给谢盟,而是带回了学校,重新洗干净——用的清水,因为他担心用了自己的洗衣液后,会盖掉原本洗衣液的味道。 之后晒干,整整齐齐叠在枕头下面。陪苦闷压抑的高中生,度过一个个辗转反侧的夜晚。 作者有话说: 排榜如人生。每当我觉得最近还比较轻松,可以喘口气的时候,诶,咣当就来个万字榜。 本周四更,周万哈,我看看能不能把这个故事结了
第66章 16. 再之后,就是高三,更加痛苦的、惴惴不安的、前途未卜的高三。 蓝一洄来得少了,不过也无所谓,这时候的李梦川已经不需要蓝一洄再来给自己辅导功课。他回去见谢盟的次数也少了,他说自己必须很用力、很用力地阻止自己回去见他,因为怕某些情愫生长得太快,在不合时宜的时候冲破土壤,让他分心,毁掉谢盟两年多倾注在他身上的心血。 只是有次见面,谢盟问他打算报考哪里,李梦川说,就考你们学校吧。谢盟神情复杂,不知是想鼓励还是想劝他稳一点,憋了很久才伸出大拇指,说,牛逼。 李梦川哭笑不得。 “为什么报我们学校呢?”谢盟说,“我们学校综合来说录取分数并不低,但你想学的专业,我们学校又算不上最好。” 李梦川思来想去,选了一个他觉得最稳妥的回答,“我给你当师弟,不好吗?” ——那是他小心翼翼地想要求得的,离他更近一点、不会被拒绝的身份。 谢盟笑了,说,行。 李梦川想了想又说,“要不,我大学毕业,也回来当老师,跟你当同事,你觉得怎么样?” 这一次谢盟看了他很久,尔后慢慢道:“小川,你有这样的想法,我自然很高兴很骄傲,但从我私心的角度出发,我希望你能走出去,飞得越高越好。外面的世界有很大,你不必勉强自己。” 又过了几个月,在距离高考不到一百天的三月,李梦川终于又得空放假,回到老家县城找谢盟,却意外得知谢盟前一天上完课就走了,好像急着买票回京城去了,没人知道他突然回去是要干什么。 ——我一听便知,按照时间来推算,该是蓝一洄让他一起出国,他却还要多干两年,于是蓝一洄跟他大吵一架提分手那段日子。 他该是回去挽留蓝一洄了。 打电话不接,发消息不回,联系不上谢盟,李梦川焦灼得起了一嘴泡。于是在该返校的周日下午,他自作主张地跟高中班主任多请了一天假,就在初中母校等谢盟。他说他当时就决定了,如果一天后谢盟还不回来,他就买一张去京城的车票,去找他。 万幸的是,谢盟只拖了一天就回来了。得知这个消息,李梦川揪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却也不是完全放下,谢盟没有回宿舍,晚上八点半,李梦川听人说,谢老师在学校后门的河边发呆,于是他便忙不迭地跑了过去。 暮春微冷,月光很亮,河水在月色之下平静地流淌,波澜微起。而谢盟双手一抄背在脑后,也不嫌冷,就那么直直地躺在地上。手机胡乱丢在一边,音量旁若无人地开到最大,一个男的声嘶力竭地唱着什么,李梦川听了半天,只听清楚一句: ——这个世界会好吗? 这歌我知道,无数个失眠的夜晚,我也曾在心里默默地哼唱:这种失落会持久吗?这个世界会好吗? 但那时的李梦川并没有听过那首歌,他说很久之后,当他终于有了自己的手机,也和他那些大学的同学一样,学会搜歌之后,才靠着那一星半点儿的记忆找到了他听到的那几句歌词: 妈妈,我居然爱上了他/像歌唱一样爱上了他 妈妈,当你回首一切/这个世界会好吗 于是他就那么远远地站着,看着谢盟在单曲循环声嘶力竭的歌声中,捂住了眼睛。 他笨拙地走到谢盟身边,坐下。察觉到有人靠近,谢盟警惕地抹了把眼,嘟囔了句什么从地上爬起来。李梦川忽而不知该说些什么,词穷之下,从兜里摸出一颗糖,递给了谢盟。 谢盟接过来,慢慢剥开纸把糖塞进嘴里,还跟他说谢谢。李梦川说,就在那一刻,他的直觉突然无比强烈地迸发出来,那就是蓝一洄和谢盟,他们两个人,结束了。而与此同时,那个强自按捺了两年多的念头,在这一刻突然破土而出,他说,盟哥,没事,还有我呢。 “谢老师”再次变成了“盟哥”,谢盟有点意外,月光之下,他的脸颊微动,他用舌尖把糖果从一边卷到另一边,若有所思地看着李梦川。 话既然开了头断没有说一半的道理。李梦川说自己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居然一个磕巴都没打就把话全说了出来——可能,这些话早已在他心底说了千遍万遍,他原以为这些话只能放在心里说给自己听,但没想到老天居然给了他这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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