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周英杰噘嘴,不满道:“你怎么老护着丁溪啊,我才是你亲弟弟。” 周英朗眼带笑意,没说什么。 周英杰自讨没趣,于是又换了话题。 他看了会手机短视频,那一年,正好是短视频平台兴起的元年,各色各样的短视频挤爆手机,让人们通过小窗口看到更广阔的世界。 “卧槽,好恶心。”周英杰突然嫌弃地锁上手机,骂骂咧咧道:“我说这些不男不女的死男同们能不能不出来丢人现眼啊,恶心死了还秀恩爱,谁要看。” 丁溪看书的目光停住。 那时的他已经或多或少察觉出自己不同寻常的性向,在多年看书学习的积累下,丁溪很坦然的接受了自己是个同性恋的事实,明白这是基因和环境共同塑造的必然结果,并非是变态也绝非是疾病。 只是,身边人的接纳程度显然没有那么高,甚至说,不能接受还很排斥。 见其他两个人都没搭话,周英杰嘀咕道:“还好咱们身边没有gay佬,要是有,我见一个打一个。” “我的亲弟弟,能不能请你下楼去,帮咱妈收拾收拾厨房,一会该吃饭了,别在这发表高见了。”周英朗催促一道,终于赶走了吵闹的少年。 弟弟离开后,周英朗关闭游戏机,吵人的音乐一停,小阁楼上终于清净了,屋内只剩下两人独处。 丁溪抿唇笑笑,说道:“谢谢你英朗哥,刚才维护我。” “应该的。”周英朗也拿了本手边的书,坐在丁溪身边,即使小床上有更大的距离,他依然紧贴着丁溪坐下,两人的裤缝挨在一起,体温彼此传递。 丁溪有点奇怪,但并没有说破,反正彼此相熟,也便任由他去。 “在看什么书?”周英朗微微侧过脸,那时他的身材比丁溪高大不少,跟他说话的时候得侧着腰,靠得很近。 “夏目漱石。”丁溪笑了笑,把封面展示给他看,“我最近比较喜欢日式轻小说,虽然没有什么特别刺激的剧情,但是很温暖治愈。” “日本文学是这样的,他们总是想的很多,生活里随便一件小事拿出来都可以写上几百字的感悟。”周英朗接着他的话,发表自己的看法。 丁溪赞同的点点头,他十分享受这种对话时刻,在这军号嘹亮的大院里,只有周英朗能够跟他谈谈文学,谈谈诗词歌赋。 虽然矫情,但因为这一点,他们俩就比旁人更亲近些。 说话之间,周英朗又朝他靠近了些,丁溪能闻到他身上香气,也不知道是香水或是沐浴露,反正就是有一种只有成熟男人才有的味道。 对的,成熟的男人。 不同于他们这帮刚刚中考完的毛头小子,周英朗刚刚高考结束,同时拿到国内国外大学的offer,学习优秀不谈,还在帮助周伯伯打理家里产业,年少有为。 阁楼炎热,周英朗卷起袖子到小臂,丁溪盯着他流线健硕的手臂肌肉,出了神。 对方身姿俊逸,思维敏捷,举手投足都是成熟的气质。 他在想自己长大后能不能像他一样优秀。 从小,周英朗都扮演着四个人中领头的角色,无论孩子们在外面闯了什么祸,只要找到大哥周英朗,便什么都不必担心,他一定会妥帖地处理好所有麻烦,然后保护弟弟妹妹不受爹妈笤帚的伤害。 周英朗就这么扮演着亦父亦兄,亦师亦友的角色,成为榜样,贯穿丁溪整个成长轨道,他始终承认,那时他对周英朗的崇拜超过了世上所有偶像。 “知道我最近在看什么吗?” 周英朗轻笑着问他,笑意落在他眼底,比常人稍宽的双眼皮叠成一个好看的弧度,面容显得柔和而协调。 周家兄弟的父母,父亲周建设是火箭军司上将,母亲茅追英则是后勤文职,夫妻俩一文一武,生出来的两个儿子也是一动一静。 弟弟周英杰随了父亲,读书学习坐不住,整日舞刀弄枪,大显身手;哥哥周英朗显然随了母亲,相比那些打打杀杀,更是个读书的料子。 兄弟俩并肩坐在一起,一个长眉入鬓,眉宇狠厉;另一个则是长相面善,平眉顺目,温润得体。 周英朗集合了周家对下一代的所有希望,成长为一位毫无瑕疵的长子继承人,聪慧可靠,无论长相还是气质品性,都是书上“优秀青年”的典范样板。 “不知道。”丁溪被勾起兴致,“你看到什么书,好看的话借我看看。” “可以。” 周英朗说话时,目光紧紧黏在丁溪脸上,直到丁溪被盯得有些局促,他才浅浅一笑,用指尖勾起自己怀里的书递给他,试探着问:“《断背山》看过吗?” “没有。”丁溪接过来,看着封面上不知所云的标题,以及北美乡村式的图画,以为这是本抒情散文,于是抱在怀里,说道:“那你借给我吧,书不厚,我明天就能看完还给你。” “不急啊。”周英朗和他的距离稍稍分离,燥郁的午后热风顺着领口吹在肌肤上,吹红了脸。 丁溪绷直了后背,脑袋有些晕乎,他觉得是阁楼的温度太热,周英朗又贴他太近,中暑了。 “不瞒你说,看完这本书以后,我突然之间想了很多从前没想过的事。”周英朗瞧着他的眼睛说。 “什么书这么神,爱情小说吗?”丁溪想要翻开扉页,却被却被周英朗握住了细瘦的手腕,对方的小指还轻轻勾着他的手心,弄得那片皮肤麻麻痒痒。 “现在不着急。”周英朗眸光深暗,说话的语气像夜晚轻声的低语,“你得慢慢看,等看完了,就懂了。”
第28章 出柜 回忆到这里, 丁溪停住话语,没再说下去。 他站在柳树嫩枝投下的影影重重中,脸上表情看不真切, 似在思索。 “后来的事情——”丁溪连声音都疲倦,沙哑着磨人耳朵,“实话说,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的记忆停留在我爸妈和周家夫妇冲上楼以后, 在那以前, 在那间阁楼上发生的事情, 这么多年任凭我怎么想都想不起来。” 洪果抬起悲伤的眸子,瞧见丁溪被回忆纠缠破碎的模样, 后悔将话问出口, 还要逼得他再次回到那段不堪回首的时光。 丁溪又掐下一截嫩枝,顺着脑中浮现起的一张张模糊画面, 继续向洪果解释。 记忆里, 周英朗向他推荐了《断背山》之后没有着急离开他, 他仍然贴得很紧,在这只有两人的独处的小阁楼里,蒸腾的热浪加上彼此的体温, 在眼前蒙上一抹散不去的蒙蒙白雾。 丁溪脑海里只剩下几个模糊的片段, 囫囵不成个。 他记得周英朗的白俊的侧脸在他眼前晃了晃, 那画面模糊不清,最后逐渐破碎。 “所以当时,你跟英朗哥是互相喜欢的?”洪果疑惑。 “不能这么说, 或者说,我并不确定。”丁溪浅浅皱起眉, 洪果的这个问题在他脑海盘旋三年之久,无数个日日夜夜关了灯后的思索都没能得出答案。 “我首先不确定当时的我到底喜不喜欢周英朗,当时我刚刚发现自己的性向不久,各方面都没有经验;其次,我也并不确定周英朗向我推荐《断背山》时所表达的意思。”丁溪说完,抿了下唇,垂眼释然道:“不过这些也不重要了,这之后发生的事情才是关键。” 小阁楼上朦胧的片段戛然而止,玻璃碴摔落在木地板上发出的巨响惊扰了午后的安宁,丁溪只记得抬起头时,周英朗的母亲茅追英惊诧地站在门边,手中端着水果的托盘从手中滑落,玻璃碴四处飞溅,折射着七彩的光,然后便落在地上,裹着汁水,落在丁溪脚边。 秘密如同玻璃,在那一刻四分五裂,丑陋狼狈的展现在每个人面前。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肩膀被狠狠一推,周英朗站起身,已无法保持他一贯的得体稳重,他略带慌张地瞧向楼梯口,听见楼下的麻将声被打断,一切静得人心慌。 “你...你们...”茅追英瞪圆了眼,不可思议看着自己最骄傲的儿子。 “妈。”周英朗向前追了一步,局促不安,却说不出一句解释。 丁溪早就吓蒙了,彼时的他不过是刚刚在书中了解到同性间的感情,了解到自己对女孩子没有感觉的客观原因,他并不懂得感情亲昵的界限,不明白被茅追英撞破的这一幕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没来得及想明白任何事,便听到楼梯口传来楼下男人们重重的脚步声,他听见自己父亲丁建国那粗大的嗓门声:“弟妹,发生什么事了?” 在那一刻,他对上茅追英的视线,眼睁睁看着这位平日以温柔贤淑形象示人的女人忽地变得陌生起来,她的眉眼压得很低,再次看向丁溪时,已经没有了错愕和震惊。 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视线在屋内逡巡一圈后,最终落在丁溪手中的那本《断背山》上,便如握住一本厚厚的罪状,在部队大院做客的所有男男女女们到齐时,伸出长指,指着丁溪的鼻子,然后绝望又悲悯般吼出一句话来。 “老丁,你们家丁溪搞二椅子,还勾引我们家英朗啊!” 禁不住精神的倦意,丁溪退后一步,后背狠狠靠上树干才勉强站稳脚步。 “丁溪哥。”洪果伸出手想扶住他。 “没事。”丁溪的呼吸略略急促,脑门上沁出薄汗,缓了好一会,才提起勇气继续讲述当年的事。 在场的所有人都听见茅追英的这句喊叫,愣在原地。 对于这帮中年的老军人们,理解不了什么是“同性恋”,却能听得懂“二椅子”这个词,一时间齐刷刷的目光向一 把把长剑,狠厉朝丁溪刺来。 二椅子,形容的是不男不女,关系不正当的男孩子。 “追英姨,我没有...”丁溪急着替自己辩解,对方却根本没给他任何解释的机会。 茅追英叉起腰,上前两步,气势十足抢过丁溪手里的《断背山》,狠狠摔在丁建国脚下,怒道:“你少骗我,刚才我明明看见你勾引我儿子,搂搂抱抱不知捡点,你还能抵赖什么!” 她转回脸,矛头指向尚且搞不清楚状况的丁建国和赵梅军夫妻俩。 “老丁,你没读过书不知道,可这《断背山》是什么意思我知道,我来告诉你,这书讲的就是两个老爷们瞒着老婆孩子苟合哩,你们家丁溪小小年纪就看这种书,是什么成分还用我说?” “不是的,这不是我的书!”丁溪站起身,拼命地瞧着被茅追英拉到门边的周英朗,希望他可以出言解释清楚真相。 周英朗躲着他的视线,不过不痛不痒地碰了碰茅追英的袖子,小声道:“妈,你别闹了。” “妹子,你说这是什么事?”丁建国粗长的眉毛皱起,严厉地目光在丁溪身上一扫,只这么一下,就吓得他动弹不得,下意识缩起脖子。 到底还是赵梅军护着自己儿子,她瞧着丁溪小小年纪被惊得发抖的模样,于心不忍,上前温温吞吞道:“追英妹子,这男的和男的之间能有什么事,不过是英朗和我们家丁溪关系好,亲密了些而已,你是不是想得太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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