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表面愤怒的情绪和头脑各种的对策计算之下的,是他心底深处的恐惧——他不能接受他的儿子脱离自己的掌控。 这种失控的状况让他的精神一时间狂暴又混沌。在杭渐宗那张略显阴沉的脸上,眼神变得冷峻而骇人,良久,眸色狠冽,他当着杭水的面拿起手机拨了一个电话。 杭水在听完他的话后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全身的血液瞬间倒流,耳朵嗡嗡作响,一时间听不见任何外面的声音,只能听到自己沉重的心跳声。 他的整个世界都颠倒了,身体跟着摇晃了几下,而后轰然跌坐在地上,控制不住地浑身发抖,喉咙嘶哑地说不出话来。 当初,杭渐宗一声不吭地把杭水扔到了乡村,这一次,他在面对自己解决不了的问题时,同样采取了简单粗暴的办法——把他扔医院里去。 那通电话如同来自地狱的撒旦咒语—— “我儿子病了,立刻帮我安排他进院,嗯,尽快治好。” 短短一刻钟,杭渐宗又变成了高高在上的上位者,俯视睥睨着跌坐在地上眼神空洞的杭水。 他们之间的相对位置再次颠倒,杭水好不容易拥有的力量被他不费吹灰之力地消解。 杭水若要站起来,杭渐宗会让他跪下,哪怕以打断他的腿的方式。 作者有话说: 上卷(乡村爱情)结束倒计时 ? ?
第39章 甜 【? θ ?】 杭水的名字是一个算命大师给取的。 大师看了他的生辰八字,说他五行缺水,性子刚烈而易自焚,故赐名单字一个水。 然而,命理本身有其运作规律,属于杭水的劫或早或迟,终究还是降临在了他的身上。 在疗养院的这两个星期,心理医生轮番上阵,或安抚共情,或洗脑催眠,或羞辱否定。 见杭水通通油盐不进后,医方开始采取精神治疗的手段,毕竟他们曾信誓旦旦地向杭渐宗保证过—— “杭先生您放心,杭少爷主要是受雏鸟情结的影响,同时出现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的症状表现。进院后通过心理治疗和药物干预,杭少爷会对这段经历重新建立起正确的认识。” 他们开始强行给他灌大量精神镇定的药,那些物质成分起到了作用,杭水的神经反应变得迟缓而麻木,他几乎完全失去了感知力,眼睛失焦,身体失重,整个人如同漂浮在空中的羽毛。 在心电图的测试中,他的心率稳定的可怕,提起李西城的名字也不会激起任何异常反应。 然而,他们可以麻痹他的感知,却无法编码他的意志。 他还是不改口,用很慢很钝的大脑回答关于李西城的问题,而那些答案不会是杭渐宗想听到的。 医院的人因为目前的成效无法向杭渐宗交差而日渐焦躁,迫不得已地,他们使用电击疗法介入。由弱到强的电流,无论多少伏,都会让人体产生巨大的剧痛感。 杭水在两个地狱间轮回,吃药让他迟钝得感受不到任何事物,电流的刺激又让他无比清醒地疼痛着。 在这里,他毫无尊严可言,他只是一个治疗目标对象。这些人想要的是一个结果,一个证据,以呈现给杭渐宗一个让其满意的治疗效果。 当他再次被推上电击舱里,他侧过脸,看着满屋的医护人员,心中有一道声音响起,与穿梭在脑子里的电流碰撞,脑子里放了一场疼痛的烟花。 他的人生不能在这里毁掉。 杭渐宗要的是他的服从,而他没得选择。 事到如今,是他错了。 他错在太天真,错在在自己羽翼未丰之时冒然妄为、以刚克刚,这些日子他经历的一切,都是在为自己过去的行为买单。 杭水的嘴唇干裂得像枯木,在下一道更大伏数的电流来袭之前,他闭了闭眼睛,而后望向那个戴着眼镜的主治医生,轻声开口道, “我想清楚了。” “杭少爷,你确定吗?”对方用尖锐得骇人的目光审视他,评估他话里的真假。 “嗯。”他眼角有一滴泪水划过,无声渗进白色的枕头里。 杭水穿着病号服,被领去了最初的疗诊对话室,和他对话的变成了语气温和亲切的女医生,她柔声问他病历本上罗列的问题。 她问他,李西城是你什么人? 杭水微微垂眸,唇瓣微动,要说的话在舌尖打绕,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他的胸口几乎喘不上气,心口发疼,眼泪不受控地掉落。 “杭水,李西城到底是谁?”女声再次响起,她投向他的那道目光里有隐隐的压迫。 杭水缓缓抬眸,那双眼中浓到化不开的悲伤竟让女医生为之一震,一时失语。 我爱你。 “算是,前男友吧。” 女医生低头在本子上用笔打了个勾,顺势避开了杭水的目光,连她自己也说不出为什么会不敢直视一个十八岁的孩子的眼睛。 后面的流程顺畅得不可思议,她一一问出病历本上的问题,杭水几乎没有思索地作出回答,语气中没有一丝犹疑和不甘,平淡的像谈及一个陌生人。 -那么,你们当初为什么会交往? -不是有那种雏鸟情结吗,我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他是我接触的唯一一个可以帮助我的人,我想,我错将那种依赖理解成了爱。意识到以后,算我单方面和他分手了吧。 -你现在脱离了之前的特殊环境,对他还留有余情吗? -没有。 -你说你们发生过性关系,现在是什么感觉? -后悔。还有,恶心。 -为什么? -他在性爱中很粗暴,我觉得自己任人折辱的样子很不堪。 -你还想再见他一面吗? -不用了。 -那之后有什么打算呢? -出国留学吧,听从我父亲的安排,读书,上学。 这是最终的对话版本。 在这途中,他们时常对杭水的答案不甚满意,会不断提示杭水要如何回答,他就如牵线木偶一样照着标准模版复述。 对话结束后,没多久,有人带他去换回了自己的衣服,之前还合身的衣服突然像大了两个尺码。院长亲自把送他到了疗养院大门处,姿态恭敬得和电击时的模样判若两人。 医院正门口停着一辆黑色漆光的迈巴赫,在那里静静等着他。 杭水抬起头,阳光刺眼,他却一眨不眨地盯着天空,在原地伫立不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久到司机打开了车门,站在车身前无声注视着他,他才缓缓收回视线,如梦初醒,上了车。 今天是决定李西城是否可以留用转正的一天。 这半个月以来,他在事务所里不断摸索、学习、适应。他成长的速度超出了所里所有人的意料,除了谢师允。 人与人之间,差别可以有多大? 以俯卧撑和引体向上为例,前者的世界纪录是46001个,后者是 4654个。 普通人和天才之间,差的是什么? 热爱、纯粹、专注、思维,方法、知识… 而李西城最宝贵的地方就是一颗完整的心,谢师允时常有一种感觉——李西城的大脑很干净。 他的头脑里没有太多固定观念和框架,他没有预期,没有目的,只是用本真的自己和每个建筑的全部本真相遇。 所以,他的设计几乎只用简单到极致的几何造型,却能打造一个个赤裸而充满诗意的神奇空间。 谢师允和李西城保持着亦师亦友的关系,他们经常就一个模型和方案反复雕琢,促膝夜谈。 他们一个拥有经验阅历,一个保有自然本真。 后来,不知道从哪天起,李西城不再和其他人一样叫他谢工,私下里,他叫他老师。 办公室里没有秘密,关于他的流言四处散布,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他的来历。对他的瞧不起,是在所难免的。 有些话传到谢亭耳朵里,她气得不行,李西城本人却不太受影响。 后来他花三天时间从零开始完成了兰亭项目,有的同事看他的眼光又变了。 “我操…你…这都是你一个人做的?”开口的人几乎是瞠目结舌,手指颤巍巍地指着眼前的模型。 “嗯。”李西城点点头,又解释道,“没怎么睡觉,花了不少时间。” 那人却仍像受了什么天大的刺激,嘴里念念有词,叽里呱啦说了一大通。 后来李西城会参与到其他人的项目里,倒不是谢师允安排的,而是他主动的。 一开始大家都想着,多个劳动力不用白不用,他们对他使唤和吆喝偏多,安排给他的多是一些dirty work,李西城却毫无怨言,照单全收。 后来当他们卡在难处时,李西城会用很谦卑的姿态给出一些新颖到爆表的思路。 创意这种东西,有时候千金难求,可他却慷慨得不像话。 归根究底,还是谢师允的那句评价—— 李西城的大脑很干净。 他的大脑里并没有竞争意识,他只是在全然地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并愿意为此投入时间和精力。 谢亭调侃他是爽文男主,从不受待见的小透明逆袭成了人见人爱的天才建筑师,现在心里肯定爽翻了。 李西城却摇摇头,他对她说的话让谢亭记了很多年,他说, “其实,我的心里没有太多价值判断。我不会因为学历低而自卑,也不会因为会做建筑而自得。我不会在意大家对我的看法。他们一开始排斥我,是厌恶学历低这个属性。他们后来喜欢我,是喜欢建筑能力这个优势。他们其实从来都没有和李西城这个人发生过真正的交集。” 后来,谢亭和谢师允闲聊的时候说起李西城这番话,谢师允深深叹了一口气,凝思片刻,望着窗外缓缓吐出八个字—— 心如明镜,不染尘埃。 李西城正在和一个同事蹲在地上模拟山谷地形的水流状况,谢师允让谢亭唤他进办公室。 李西城放下手上的模型,擦拭掉手掌水渍,跟着谢亭朝长廊尽头走去,背影一如他刚来的那天。 众人一时间皆屏息凝神,大伙儿都对谢师允叫他进去的原因心知肚明。 人心是世上复杂的东西,难以揣摩,不可直视。哪怕李西城的存在对大家都产生了利好,哪怕他帮过办公室内的几乎所有人,但此刻,这些人里又有多少人全然不含一丝杂质地希望李西城留下来呢。 这个舞台上的聚光灯是那么稀缺,只有一盏,如果打在了他身上,自己就会暗淡无光。 李西城推开房门时,谢师允难得正襟危坐,见他来了,示意他坐在自己对面的高脚凳上。两人正中间的酒桶办公桌上放着两个玻璃杯,盛着红酒。 一时间竟相顾无言。 谢师允率先举起酒杯,推杯换盏,碰杯声清脆,李西城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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