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水微微眯起眼睛,睡意朦胧中,意识渐渐回笼,他伸起懒腰,左右扭扭,骨头直响,像是生锈的机器部件。 打着哈欠从被窝里坐起身来,杭水睡眼惺忪地抓了抓头发,意识尚未清醒,猛然间,昨夜的画面在脑海中聚拢,如同捕捉一片片碎片拼图般,大脑嗡地一下开机了—— 昨晚,李西城问他记不记得回去的路,告诉他可以先回去休息。明明是一路直行走过来的,连个弯都没拐,他还是面不改色、堂堂正正地连连摇头,表示要等他一起走。 李西城微垂的眼眸微微闪烁,仿佛要说什么,却还是在柔和与迷惑的神色中点了点头。他举止自然地背过身子,伸出手臂,脱掉上衣,动作流畅而迅速。 衣物从他的胳膊上滑落,赤裸的背部和上半身显露出来,腰肢劲硬,轮廓分明,肌肉线条若隐若现,勾勒出某种形状。 杭水一时之间呆滞在原地,下意识偏过头去,赧然伸手盖住双眼,半晌,又偷偷张开指缝,悄悄瞅去,一眼瞥见了对方胳膊上清晰可见的青筋,顿时感到口干舌燥,喉头滚动。 杭水连忙背过身去,方寸大乱,不敢再多看,慌慌张张地丢下一句“我去那边等你”,便跌跌撞撞地跑到石头边坐着去了。 良久,阵阵清风裹住他泛红的脸庞,缓缓吹跑了他想入非非的思绪,随之而来的是浓浓的困意,眼皮越来越沉重,他用手撑着脑袋,不由自主地打起了盹。 到这里,他脑海中的完整的记忆戛然而止,杭水微微张开嘴巴,茫然无措,望向床上的自己,关于怎么回来的这件事儿,大脑一片空白。 突然,一些零碎的画面穿梭而过,在意识的边缘游离,模糊不清,却又依稀可见。 李西城蹲在他身前喊他的名字,转身将自己放在他宽厚的背上,他趴在人家肩头上囔着好热好热蹭来蹭去…… 如遭雷劈般,杭水呆若木鸡,仿佛受到了巨大的惊吓,慢动作一样缓缓伸手捂住口鼻,而后猛地抱着枕头闷头扑进柔软的被褥上。 “昂……”被子里隐隐传来微弱的呜咽声,气若游丝。 村长推门而入时,撞见的便是杭水哭丧着脸、埋头哀嚎的模样。 “小杭水?你在屋里头唷,哎哟,我敲了好几道房门,没人应,还以为你人不在呢。”见杭水仍旧一脸郁卒,关切地问道,“你,你这是怎么着了?” “我没事儿,村长,早上好啊。”杭水郁闷道。 “喔哟,还早上,可不早啦!这会儿我估摸着得有个十二点了,起来上我家吃饭去。”村长吆喝着。 杭水止不住地神伤叹息,惆怅道:“西城哥哥呢?” “西城?天还没亮就下地干活去咯。”村长瞠目道,又说,“他用过早饭后还特地绕路回来,给你把吃的送过来了哩。” 杭水愕然,扭头四顾,目光怔怔地落在床头柜上安静的盘子上,里面盛着玉米、红薯、馒头,还有一根黄瓜,像是从家里院子里刚摘下来的。 盘子下面压着张纸条,杭水伸手拈起来,上面简短地写着“起来后记得吃点东西”,落款是西城。 “他怎么不叫醒我。”杭水轻轻摩挲手中的便笺,喃喃自语。 “哎哟,这还用问,那可不是想让你多睡会哩。”村长笑嚷着,又拍拍杭水的背,叮嘱道,“一会儿过来吃饭,跟你西城哥道声谢。” 杭水搓了把脸,从被子里探出身子,应他,“知道了,一会儿就来。村长你先回吧,我知道路。” 杭水:薛定谔的认路。 村长不像杭水是个闲人,身上有一堆杂七杂八的活儿要忙活,听罢连声说好,一溜烟儿地不见了身影。 杭水收拾好行头后,从行李箱翻出洗漱用品,蔫巴巴地走到院子里洗水池边儿,边刷牙边望着贴面镜子里的自己,满脑子却都是李西城。 河边那一幕挥之不去,赤裸的、宽厚的肩背,微微起伏的匀称肌肉,如同一道山脊延伸而下。 杭水觉得,那时的李西城像是置身于深海之中的水手,坚毅而沉定,孤独而沉默,想到这儿,心里一紧,眸光微动,甩了甩脑袋。 杭水赶到村长家时,刚烧好的热腾腾的饭菜已经上了桌,李陆和李仁兄弟俩上集市赶集去了,一时倒是少了两张嘴吃饭。 杭水默默蹲在村长家的栅栏边,眼巴巴地望着远处,漆黑的眼珠一动不动,等待一个叫做李西城的人的出现。 他要等的人姗姗来迟,款款而来。李西城背上是今天割取的庄稼,沉甸甸的。阳光炽热地照射在他身上,额头的汗水不停滴落,模糊了眉毛间的绒毛,他双眼微微眯着,捻起脖子上挂着的手帕擦顺着脸颊滑落的汗珠。 感受到一股视线,眸光轻轻往上一抬,他看见了杭水,四目相对,不觉停下了步伐。 杭水站起身来,蹲久了的双腿有些发麻,仰起脸,视线落在那条白色手帕上,那是他给他的。 “我那个…一觉睡到了十二点,你给我留的早餐,没来得及吃。”杭水吞吞吐吐道。 李西城点点头,放慢脚步合着他的步子,沿着小径,走到饭桌前落座。他累了一上午,坐下后顾自埋头吃饭,村长乐呵呵地絮叨着今年的收成,杭水笨拙地伸手夹起一块红烧肉,轻轻放进李西城碗里。 李西城轻轻抬眼,下巴微点,示意谢谢,杭水眨眨眼睛,用口型说了句不客气。 “小杭水,”村长的一声叫唤打断了两人隐秘的互动,他语气犹豫道,“你爸爸特地交代了,要让你下地里干点农活儿,说是感受俺们农民的生活,不能白跑一趟,以后好忆苦思甜。” 杭水面无表情地放下筷子,跟卡顿的机器人似的,一帧一帧地重重点头,内心沸腾翻涌,险些气得元神出窍,心中无声怒吼杭渐宗你个糟老头子尊滴坏得很!!! 下地种田,呵呵,这放在变形记里,也是相当炸裂的操作。 “喔唷,要是讲农田里的事儿,那可是三天三夜都说不完哩,既要除草割麦,也要打谷子播种子……”说起自己的老本行,村长愈加地兴致勃发,侃侃而谈。 等到村长的农学讲堂授课结束,桌上的人也都吃得差不多了,李西城起身,动作麻利地收拾用过的碗筷,端到洗水池边一一清洗干净。杭水像跟屁虫一样跟在他后面,欲言又止。 身后的人的存在感让人无法忽视,李西城边洗碗边转头看去,望见对方身上穿着的白色衬衫,干干净净的,不太耐脏,轻声道, “家里衣柜有我以前的旧短袖,叠在下边儿抽屉里,你穿着尺寸应该合适。你不嫌弃的话,可以穿着,免得把身上的弄毁了。” 杭水眼睛一亮,微微抿唇,笑得很腼腆,点头说好,接着又道, “我现在去换衣服,你等等我,我们一起去好吗?” 李西城抬头望了望天色,日上三竿,时候已经不早了,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答应了他。 杭水开心地翘起嘴角,在原地蹦跶两下,边往后退,边向他做着“拉钩”的手势, “我很快的!一定要等我哦!” 得到李西城肯定的点头后,他撒腿就往回跑,背影欢脱得像中了大奖后要去领奖似的。李西城收回视线,继续忙活手上的碗筷,没注意到,自己嘴角一直噙着的笑。 杭水一路冲刺,跑到小屋门口,掀开栅栏,一把打开房门,扑到柜子面前,拉开抽屉,里边儿果然躺着几件叠得整整齐齐的衣物。 他挑了件花灰色的无袖背心和灰黑色短裤,换上后小步奔窜到外边的镜子面前照了照,衣服很合身,材质是棉麻的,穿着很舒服,比他花几千块钱买的潮牌T恤还让他满意。 想到是李西城以前穿过的,他红着脸低头嗅了嗅,有淡淡的洗衣粉香气,和说不出来的,李西城身上特有的味道,床上的被子和枕头上也有……咳咳! 连连用手敲打额头,杭水慌忙地在眼前挥手,试图赶走自己天马行空的思绪,郁闷腹诽,李西城,你就是个祸害吧?这该死的诱人! 农家少闲时,路边渐渐见不到人,李西城倚在村长家门口的枣树上,庄稼人陆续从这儿经过,扛着锄头和镰刀走向地里。 心灵感应般,他抬起眼皮,朝家的方向望去,有个小灰球正向他奔跑而来,一头黑发随着动作上下摇曳跳跃。 离得近了,李西城才注意到杭水额头上戴着黑色发带,上边印着几颗大大的白色五角星,脖子上也系了根小巧的印花布丝巾,两个尖尖巾角像垂下来的兔子耳朵。 李西城从来没觉得自己的衣服这么洋气过,杭水看起来不像去种地的,反而像他在晒谷场的露天电影里看到过的,帅气又时髦的滑板少年。 在他跟前止步后,杭水喘着气,像小动物一样歪着头吸了吸鼻子,小声卖乖求表扬, “我跑得很快吧?” “嗯。”李西城应他,伸手把他黏在脸上的一绺碎发拨弄过去,然后摸摸他的头,提起竹篓,道,“我们走吧。” 杭水呆呆地杵在原地,被他举止从容又神色自然的亲昵动作打得晕头转向,脸蛋发烫,耳根腾地红了。 在绿油油的小麦之间,两人一前一后,沿着田里蜿蜒的小径,走到田埂之下,顺着田沟踏进麦田里。正值晌午,烈阳火辣辣地炙烤着大地,空气又闷又热,背上的皮肤如同被灼烧般烫人。 杭水很少被太阳暴晒,才刚下地没多久,置身于在又闷又热的谷堆里,已经开始脑袋发烫,晕眩恍惚。他强忍着胸闷憋气的身体反应,安慰自己适应一下就好了。 李西城注意到杭水有些苍白的脸色,皱了皱眉,沉声问道, “还好吗?” “嗯,没什么事儿,我们,我们开始吧。”杭水冲他一笑,低头去捡竹筐里的镰刀。 “先喝点水吧。”李西城拦下了他的动作,从筐里掏出一只水壶,伸手递给杭水。 “好。”杭水接过水壶,抻抻身子,仰起头咕咚灌水。 要说李仁有多能干,李陆就有多懒散。从集市忙完回来后,两人在路口分道扬镳,李仁挑起扁担,一口气把东西运回家,李陆则直接顺路上田里去干活儿去。 他这人向来爱偷懒,脸上戴着从城里八块钱买来的墨镜,慢慢悠悠地在田埂间溜达,就是不下自家地里去。 午热困乏间,他连连打着哈欠犯困,漫不经心地朝前望去,这一望可不得了,他倏地弹开墨镜,揉了揉眼睛,确认没看错后,一时间大惊失色,瞌睡虫瞬间跑得没影儿了。 他手忙脚乱地扁起裤腿,忙不迭地在田沟间上蹿下跳,拨开熙熙攘攘的麦穗,迎头突进,赶到杭水面前时,督见对方面色不虞的模样,他差点脱口而出——陛下!臣救驾来迟,罪该万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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