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腾看着他的侧脸有些出神,又不可抑制地响起周榕不留情面的话。 “柏叔叔,装好了。” 此时李锦程转头,正好对上他纯洁真诚的眼睛。 柏腾回了神,心头混沌,有什么东西细如棉线,被轻轻拉扯。 从李锦程的家离开后,柏腾回到车上,给司机转账,让他打车先走。 司机走后,柏腾没有立即离开。 他从兜里摸出烟盒,一支接着一支地抽。 一整盒烟见了底,他把最后一个烟蒂按灭在烟灰缸。盯着副驾驶坐上的餐盒,半晌,自言自语:“我他妈的......真不是人。” 裴树刚从单位出来,身上还穿着蔚蓝的制服,一推开酒吧的门,把服务员们都吓一跳。 连酒吧老板都过来了,战战兢兢又一脸谄媚,“警察同志,是有什么事情吗?” “别害怕。”裴树看到不远处卡座上的人,拍拍老板肩膀:“这是我休息时间,不查你。” 他走到柏腾身边,拉开高脚凳坐下。自然地拈过柏腾指尖燃着的半支烟,按在满得要溢出的烟灰缸里,“既然我来了,就少抽点吧。” 这时服务员端着一杯长岛冰茶,放在裴树面前,毕恭毕敬道:“这是我们老板赠给您的,您想喝什么也随便点。” “端走端走,你们别搞这特权,要喝我自己点。” “好的好的。” 服务员走后,裴树抖抖手指,扬起浓眉,笑着问他:“难得找我叙叙旧,到底什么事,说吧。” 柏腾端起威士忌,抿了两口,随着吞咽,咬肌微微绷起。 他似乎想说什么,但又没说,只是端着酒杯不停的喝。 柏腾除了应酬,很少主动喝酒,除非是心里有什么不能化解的事。 裴树一直知道这点,所以也不问他,只是陪着他喝。 等面前摆了几个空杯子,柏腾拿了支烟叼在嘴里,没立即点着,低声说:“我问你件事。” 裴树应了声,端起酒杯抿了口,“等你一晚上了,说吧。” 而接下来的话,让他一口酒差点没喷出来,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柏腾说:“如果一段感情中,两个人差二十岁,你怎么看?” 裴树硬生生的将酒咽了下去,明明是液体,像是吞了刀片。 高度酒的刺激,让他嗓子有点嘶哑,犹豫着问:“你怎么突然问这个,是身边......有这样的事情吗?” 虽然这么问,但裴树心里明白。 柏腾是什么人,怎么可能有闲心关心别人的事,除非...... 裴树不敢想了,内心嘀咕着是对方比他大二十岁,还是比他小二十岁。 柏腾点了烟,转头看他:“你只管说。” 裴树实在不敢说,又端起酒一饮而尽,借着酒精壮壮胆。 片刻,他叹口气,说:“比起外人的眼光,我觉得应该看双方的想法。不过你别误会我的意思,我可不是说两个人真心相爱,可抵挡流言蜚语这种不考虑后果的想法。” 柏腾“嗯”了声,“继续。” “首先要做好衡量,一旦开始,这是一辈子的事情。人的容颜也好,各项机能也罢。就算保养得再好,天天吃保健品,做最贵的理疗,但一切都抵不过自然的衰老。年轻的时候,说什么都好,一切海誓山盟都那么可贵。可是时间是不等人的,也会改变一个人,让人后悔......我说的这些,你应该明白。” 半晌,柏腾点头,将燃尽的半截烟敲在烟灰缸边。 “不过仔细想想,也挺浪漫的。” “浪漫?” “对啊。”裴树叹口气,看着舞池里的喧闹,说:“你想啊,如果这样的两个人相爱了。对于咱们这岁数的人,肯定是要早离开这个世界的。” 他移过视线,落在柏腾脸上,“这不就意味着,你是用一生在爱他。”
第三十九章 喜欢我? 裴树的话不重不轻,语气末尾带着浅浅的笑意,自动与周遭略微喧闹的气氛隔离开。 半晌,柏腾低下眼,将燃着的烟蒂杵在水晶烟灰缸。 猩红色的烟火星儿湮灭间,脑海里闪过两个雷雨交加的夜晚画面。 一个是睁眼时,柏樱死在他的窗前;一个是李锦程伏醉酒的自己身边,手紧紧地捂住他的耳朵。 柏腾似乎嘴角轻扬了下,头顶上的琥珀色吊灯,将他立体分明的骨相轮廓渲染。略显的眼窝,投出一条折痕阴影。 他抬眼,看着裴树几秒,声音低而哑:“他拥有更好的人生,最好的未来。” 这话来的突然,裴树表情一懵,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这个“他”到底是谁。 而柏腾却不再说,杯里的酒剩了大半。抓过桌上的烟包,无视裴树,起身离开。 玻璃容器中浅棕色的酒液,激起涟漪,一圈,一圈,扭曲映着的画面,混成相同的色块。 柏腾没让司机开导航,车漫无目的的开着,最后在一片蓝色彩钢瓦顶的厂房前停下。 原本枝繁叶茂的桂花树,在淮荫市的冬季掉得光秃。枝桠一根一根伸出,不再有一簇花。 柏腾却像闻到了桂花味,甚至有甜味在舌根蔓延。 他想起曾经李锦程送给他的桂花糖,粘稠厚重的甜腻感中,竟生出一缕清爽的苦涩。 和小孩的回忆也是如此,一幕接着一幕,柏腾始终想不出。 小孩对自己的心思,到底是哪一步出了错。 而他对李锦程的感情,又是否始终如一。 柏腾重重地叹口气,拿过软烟包,又一支接着一支的抽。 不知过了多久,烟包瘪了大半,玻璃窗突然被人敲了敲。 柏腾抬眼,看到车窗外的人时一愣。 是李锦程。 李锦程围着红格子围巾,衬得脸颊泛红。黑色的眼睛亮亮的,眼里是掩藏不住的喜悦。 他激动地朝柏腾挥挥手,叫了声“柏叔叔”。 世界似乎按下了暂停键,在这一秒的安静上无限延长。直到烟烫到指侧,柏腾才回过神。 他按下车窗,暗色的防窥膜褪去,眼前李锦程的脸清晰可见。 李锦程脸上的笑意更大了,“真的是柏叔叔,我没有认错。” 没等柏腾问,李锦程又开始解释,李楠把厂房的钥匙落在家里,他来这边送钥匙。 老远看到一辆熟悉的车,没想到真的会是柏腾。 李锦程语速虽稍微慢些,但已经比以前有了很大的进步。发音标准,不再有明显的断字错误和口吃情况。 柏腾仰头看他,细细地看着他每一寸的表情。 他突然发现,小孩并不仅是生理上的长高。心理上亦是如此,什么时候记忆中那个懵懂腼腆的孩子,似乎已经不见了。 开朗了些,自信了些,也不再畏惧开口说话。 小孩,他真的长大了。 李锦程说完,见柏腾只是看着自己却不说话。眼微微睁大,露出疑惑,又叫了声:“柏叔叔。” 柏腾笑着“嗯”了声,拍了拍旁边的位置,眼尾蔓延出细纹,“叔叔送你回去。” 上车后,柏腾倾身,帮李锦程系上后座的安全腰带。 “咔哒”一声,紧紧扣好。两人距离很近。近到能清晰的感觉到彼此的呼吸,消弭在唇际。 柏腾稍稍起身,离自己依旧很近。而且他似乎没有坐回的意思,低眼看着自己。 李锦程不自觉抬头,对上柏腾深邃的眼睛,直直地看着,脑中几乎一片空白。 他甚至听得见西装布料蹭过校服的声音,混着烟草味的木质香调萦绕感官。 紧接着,他听见柏腾说:“小锦程,喜欢叔叔吗?”
第四十章 只能当成叔叔 “小锦程,喜欢叔叔吗?” 年长男人稳重醇厚的声音回荡在车厢,李锦程一时愣住,忘记了眨眼。 一如既往地,喜欢柏腾这件事,并不难以启齿。相反地,是李锦程为数不多,可以称之为骄傲的事情。 而李锦程也明白,现在柏腾口中的“喜欢”,不仅仅是晚辈对于长辈的喜欢,早就超出了他应有的、也不该有的范围。 他完全可以含糊其辞,模糊所谓喜欢的界限,可是李锦程不想再隐瞒了。 李锦程抬眼,黑色的瞳仁映着车窗外世界的光。 直视眼前的男人时,有过片刻的畏缩,取而代之的是不容置疑的坚定。 他点了下头,“柏叔叔,我喜——” 话还未说出,柏腾的眼神深了些,眉间浮现皱痕。 柏腾第一次打断李锦程的话,伸手扼住他的手腕,力道不轻不重,“小锦程对我的喜欢,只是把我当成叔叔来喜欢,对吗?” “我......不是......” 李锦程涨红脸,欲摇头。 他又听见柏腾说:“你要把我当做长辈,也只能把我当做长辈,这样叔叔才能一直在你身边,否则......” 后面的话,柏腾没再说,也不必再多说。 李锦程微微睁大眼睛,细细地望着柏腾。 柏腾的表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低沉,带着极强的压迫感。 李锦程没见过这样的柏腾,也害怕的这样的柏腾。 可即使这样,他也不想说谎。 头使劲摇了摇,唇欲张欲合。 数月来的努力似作废,又变成了那个口吃严重,半天说不出一句话的小结巴。 他紧张慌乱的,只吐出几个字:“我......不是......” 握着自己手腕的手力度重了些,柏腾的声音带着些许的哑:“除此之外,不该动的心思,别动。” 李锦程再也说不出话,愣愣地望着眼前的人。 车厢狭小,距离咫尺,他甚至记得吻在眼前人唇上的感觉,可现在却觉得柏腾这样陌生。 也许抛开年长温柔的“长辈形象”,眼前强硬地有些冷漠的人,似乎才是真正的柏腾。 李锦程忘记了柏腾是怎样送他回的家,在车上又说了什么。 他一夜无眠,眼前不断浮现柏腾的严肃冷漠的脸......以及温柔悲伤的眼神。 李锦程想不明白,柏腾为何会显出这样矛盾的神色。 可即使这样,他最后硬是沉默着,也没有说自己只是把柏腾当做长辈喜欢。 那晚之后,李锦程很长时间都没再见过柏腾。 柏成钰因为身体原因,并不经常来上课。 每次见面,李锦程总觉得他又瘦了些,皮肤更苍白了些,只是笑起来依旧和从前一样。 柏成钰有几次邀请过李锦程去家里,可仍是一次都没见到柏腾。 他解释道舅舅最近很忙,不止是公司的工作,也帮着他的爷爷在做事。时不时要出差,要飞去国外。 听他这样说,李锦程心里好受了些。仔细想想,他和柏腾确实没有见面的契机。并不是因为讨厌他,所以不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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