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变了,又好像没有变,七年前的面孔和现如今的重合,瞬间就把蒋楼带回那段晦暗阴冷的,却有光芒闪熠其中的年少时光。 地震来得猝不及防,蒋楼第一时间冲了出去。 跑到接待室,就见黎棠跌坐回沙发上,而他身后的置物架正摇摇欲坠,已近倒塌。 什么都来不及想,蒋楼本能地上前保护。 等到天地停止摇晃,蒋楼才意识到,自己暴露了。 黎棠那样厌恶他,躺在病床上都不想见他,七年前一去不回头,只言片语都不曾留下,如今要面对他,该多么气恼,多么害怕。 蒋楼重重地吸进一口气,仿佛用尽全部的意志力,才能忍住不去触碰他。 “闭上眼睛。” 不能不说,只能这样说。 我知道你恨我,不想看见我。 所以闭上眼睛,就当我从未出现过。 从接待室出来时,公司的几名员工正往这边来。 齐思娴和杨柏川脚程快,一边一个抓住黎棠的胳膊:“地震了,咱们快出去躲躲。” 实际上地震来得快去得也快。陪着他们一块儿来到室外空地上的裴浩双手抄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小震而已,各位不必太惊慌。” 齐思娴瞪圆眼睛道:“桌上的茶杯都倒了,这叫小震?” “嗯啊,小的。”裴浩说,“小震不用跑,大震跑不掉。” 即便他这么说,鲜少经历天灾的人们依然六神无主。杨柏川吓得脸色都白了,向裴浩提议道:“裴总有没有考虑过把公司搬去首都?那边的高新园区配套更齐全,对贵司的发展更有利。” 裴浩笑了声:“我倒是想搬去首都。” 说着,瞥一眼黎棠身后,“可是有些人他太轴,死活不肯呐。” 他这一眼,惊魂未定的众人纷纷望向黎棠后面站着的人。 杨柏川一下子便认出来:“这位就是贵司负责算法部分的……” 齐思娴反应最激烈,眼睛睁得更大了,甚至在放光:“刚我还问怎么没见搞算法的大帅哥呢,原来被你们藏起来了呀。” “我可没藏他。”裴浩举起双手自证清白,“是他自己不肯出来。” “干吗不出来,社恐吗?” “你问他。” 齐思娴就盯住蒋楼,一面仔细欣赏,一面愿闻其详。 然而蒋楼并没有回答的意思,向裴浩说了声“这里就交给你了”,随后果断转身,往公司里走去。 “好高冷啊。”齐思涵夸张地搓了搓胳膊,目送帅哥离去的背影 忽然想起什么,她转向黎棠:“黎总,刚才您好像是和他一起出来的?” 即便人已经走远,那让人难以忽视的存在感仍然影响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黎棠也不能幸免。他心不在焉地“嗯”一声,垂于身侧的手不由得握拳,攥紧。 实在奇怪,明明应该躲开,应该离得越远越好,怎么有一种冲动,想转头去看? 好在这冲动只是一霎的错觉,并未维持太久。 正午时分,裴浩说已经在酒店订了桌,请莅临指导的各位务必赏光。 七座商务车拉着一帮人前往酒店。是一间专营粤菜的酒店。粤菜口味清淡偏甜,与叙城当地民众口味偏离甚远,因此进门时齐思娴还嘀咕了下:“怎么来叙城吃广东菜。” 大厅里捧着托盘的服务员来回穿梭,酒店的一切都运转得有条不紊,完全看不出刚经历一场地震。 进到包厢里坐下,黎棠接到来自周东泽的电话。 对面开门见山:“听说你在叙城,刚才地震了,你没事吧?” 听谁说的自不必多问,黎棠说没事,周东泽松一口气:“那就好。等公事忙完之后,有没有空一起吃个饭?” “这次行程比较紧凑,明天一早就走,我——” 似是料到他会拒绝,周东泽立马补充:“那今晚怎么样,就吃顿饭,不耽误你行程。” 黎棠抿了抿唇,到底应了下来:“那先说好,不要去消费太高的地方,家常菜就行。” 挂断电话后,黎棠抬头,发现坐在对面的裴浩,正一脸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黎总人缘真好,到这种小城市都有人抢着请吃饭。” 如今黎棠已经知道ROJA的最后一位合伙人是谁,对裴浩先前几次三番的言语试探有了底。 虽然,并不清楚他知道多少。蒋楼并非那种会轻易与人交心,随便把过往和盘托出的人。 无端地又想起那个人,黎棠有种深深的无力感。已经过去七年之久,关于那人的记忆,怎么还是清晰得仿佛发生在昨天一样。 只好应付道:“还行吧,不及裴总,朋友遍布四方。” 刚进饭店门的时候,黎棠就见裴浩熟门熟路地走向后厨,和主厨谈笑风生。 裴浩眉梢一挑,也不谦虚:“那确实,我一向信奉多个朋友多条路。不像我们公司某些搞技术的,孤家寡人,独来独往,见到老同学也不知道套近乎。” 黎棠笑了笑:“有才华的人向来清高。” “他清高?”裴浩嗤笑,“他就是个打了牙往肚里咽的傻子。” 听了这话,黎棠在国外被压抑了七年的用词较真病差点发作。 打了牙往肚里咽,指的是吃了亏而又说不出口。 他哪里吃亏了? 难不成,他觉得那样还不够吗? 在座几人中,齐思娴第一个发觉他们俩在打哑谜,忍不住好奇问:“你们在说谁?” 没等黎棠开口,裴浩回答说:“没来的那个。” 提起蒋楼,齐思娴就来劲:“他为什么不来呀?” “谁知道呢。”裴浩胡说八道,“可能帅哥都喝露水,不用吃饭吧。” 齐思娴被他逗得咯咯笑。 笑完才反应过来,漏掉了一个关键词。 “老同学?不是那位孙总吗?”齐思娴问。 裴浩又要代答,这回没抢过黎棠。 “我曾在叙城念过高中,孙总和蒋总都是我的老同学。”黎棠微笑着,语气平淡道,“不过我只在叙城待了不到一年,和他们不算熟悉。” 听到“不算熟悉”四个字,裴浩几分讶异地扬眉,而后露出一个类似讥嘲的笑。 黎棠已经不打算去管别人怎么想,他现在自顾不暇,有一种被迫袒露过往的仓皇。 他不愿意来叙城,就是怕勾起回忆,怕面对这样的情况。 而且,他手腕上的珠串,已经不知去向。 许是在刚才地震的混乱中丢失,也可能是落在了车上……置于桌下的手捂了捂左手腕,即便已经把袖口扣上,黎棠还是无法不担心被人看到。 好在等饭菜上桌,大家都把注意力放到干饭上,裴浩也不再盯着黎棠。 许是“劫后余生”的关系,众人胃口大开,齐思娴更是一个人干掉半盘叉烧,才舍得把脸从饭碗里抬起来,叹道:“真好吃啊,比我吃过的任何一家粤菜馆味道都好。” “必须好吃啊,我们公司全员认证。”裴浩说,“一大早亲自跑来订的桌,就为让黎总吃上一顿合口的饭菜。” 黎棠眼皮一跳,唯恐齐思娴追问是谁来订的桌,又是从何得知黎总的口味。 这回许愿生效,齐思娴的重点落在别处:“这么好的菜,不喝两杯,总感觉缺点什么。” 裴浩摆手道:“我们公司明令禁止在饭桌上谈生意,酒桌文化打咩啊。” 齐思娴笑得不行:“裴总你好有梗啊,没少网上冲浪吧?” 说是这么说,宴席过半,不免还是聊起创业之初的故事。 黎棠这边没什么可讲,他并非自愿,是被硬推到这个位置上。裴浩也说他原本对开公司什么的毫无兴趣,只是觉得朋友太可怜,想给他找点事情做,让他有个奔头,才决定创业。 “让我大胆猜测一下,裴总口中的朋友,不会就是蒋总吧?”齐思娴问。 “还能是谁?”裴浩答,“你们也都看见了,他成天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儿。” “人家那叫酷,高岭之花都那样。” “他以前可不酷,人缘比我还好呢。” “真的吗?看不出来……” “不过我讨厌他以前那样,特别装,明明烦得要死,还在那儿虚伪地笑。” 听到这里,黎棠莫名躺枪,嘴角挂着的官方微笑僵了一下。 齐思娴奇道:“那你俩怎么成的朋友?” “不打不相识咯。”裴浩的视线状似不经意地自黎棠脸上掠过,“后来才知道,他这人不是装……知道他从前的经历就会懂了。” 这世上大抵有一种人,无论身处何方,都是人群中最吸引目光的存在。 蒋楼就是这种人,任席间的话题如何被东拉西扯,最终都会回到他身上。 哪怕他人都不在这里。 连同行的风控部经理老吴,一名年逾四十的中年男人,两个孩子的父亲,都难掩欣赏:“要是我儿子将来能有在你们几位一半上进,我做梦都能笑醒了。” “您可别折煞我了,先把我排除掉吧,跟我学那基本完蛋了。”裴浩笑说。 埋头苦吃半天的孙宇翔也说:“把我也排除,论技术我不如蒋楼,论口才我不如裴浩,我就是来凑数的。” 齐思娴给老吴出题道:“非要从里面选一个,您希望哪个是您儿子呢?” 黎棠先表态:“就算不选我,我也不会在公司给您小鞋穿。” 于是老吴沉吟片刻:“还是那位蒋总吧。” 众人笑说您可真会挑。 谈及个人能力,裴浩又第一个打退堂鼓,说自己就是个普通大学毕业生,不像蒋总,国内TOP2本硕连读,提前完成学业不说,还去国外当过两年交换生。 被问到是国外的哪所学校,裴浩说:“不知道,反正是在英国,是我考不上的那种学校。” 听到英国,黎棠一时怔忡。 不过一定是巧合吧,他想,英国也算是留学生较多的国家了,没什么稀奇的。 可是要说学习计算机专业最好的去处,难道不是美国吗? 正想着,裴浩接到一个电话。 刚接起来的时候还算正常,没说两句就不耐烦起来。 “没有……说了没为难他……你要实在担心,就自己过来啊……啧,我不帮你传话,你自己跟他说。” 裴浩起身,隔着圆桌把手机递了过来,笑容殷勤:“黎总,听电话。” 意识到电话那头是谁,黎棠踌躇片刻,还是接过手机。 听筒靠近耳朵,几秒钟的安静,并不足以让黎棠做好准备。 因此听到对面试探性质的一句“是黎棠吗”,黎棠的心脏猛然一悸。 好像照面的情绪被突发的地震冲散,经过一个多小时的积攒酝酿,直至此刻,才在心口掀起重逢的惊涛骇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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