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需要找,她一定在里面。 七岁那年,蒋楼就已经知道,每个周末,黎棠都要和少年宫的老师学钢琴。 而当十岁的蒋楼被打得头破血流送到医院,医生问他监护人在哪里,他在神智不清的情况下报出了张昭月不允许他再打的那个电话号码,且那电话一直没能打通时,正是星期天的下午,张昭月在陪黎棠上钢琴课。 从礼堂出来,天空中有雪花打着转飘落。 蒋楼仰头望天,发现上次来到首都萌生过的期待成真了,同时也意识到自己有多可笑。 那帮初中生笑他是孤儿时他还不肯承认,毕竟他的生母仍在世,福利院都没办法正式接收他。 其实他早就输了。 他早就是个孤儿了。 时光荏苒,如今十九岁的蒋楼坐在台下,看着台上已经长大的小王子,耳畔喧嚣不再,唯余一种空旷的漠然。 节目结束,琴声暂歇,台上的表演者向观众席鞠躬,幕布缓缓合上,收走蒋楼眼底最后一线光亮。 自寂静深处传来声音,是心底的那片废墟在召唤他,让他从短暂的光明中,再次回到永恒的黑暗里。 退场后返回后台,黎棠换回自己的衣服,匆忙向苏沁晗道别,便往观众席跑去。 然而他到的时候,蒋楼已经离开了。 手机上有一条蒋楼发来的消息:先走了,还有一场比赛要打。 黎棠想跟蒋楼一起去,被李子初拽着胳膊坐下:“待会儿一起去栖树跨年,所有人都在,不准缺席。” 想着近来光顾着谈恋爱,很久没和朋友们联络感情,黎棠惭愧地坐定。 给蒋楼回了条微信:那你结束了来栖树,我们一起跨年。 这条信息并未得到回复。 栖树咖啡厅位于老城区中心位置,算是叙城最热闹的地段之一。不过今天大家之所以聚在这里,是因为不远处的城市广场将举行一场跨年烟火秀,栖树正对广场,并且只隔两条街,是得天独厚的观看场地。 距离零点还有十五分钟,同学们已经都来到咖啡馆楼上的露台,黎棠不急,听到欢呼声才上楼去,好在周东泽提前给他占位,他才不至于在最后面看人头。 周东泽还给他带了杯饮料,接过杯子的时候,相触的手发出“啪”的一声,是静电反应。 黎棠熟练地从口袋里摸出护手霜,周东泽笑说:“这也太麻烦了,就没有其他解决办法吗?” 当然有,脱敏。 今晚不知道第几次想起蒋楼,黎棠抹完护手霜后摸出手机,屏幕上还是没有未读消息。 周东泽见他心不在焉,便找其他朋友去了。走之前指了指天上,让黎棠不要辜负良辰美景。 于是黎棠抬起头,黑色的瞳仁被映照成五颜六色,烟花炸开到最盛大的瞬间,被深深地烙刻在他的眼底。 曾听过一个说法——人生是由无数个瞬间构成。 当下的这些瞬间,是回忆的重要组成部分。 而太过美丽的东西总是稍纵即逝,轻易让黎棠觉得仓皇,害怕蒋楼只是他生命中短暂而惊艳的一瞬。 在周遭人整齐划一的倒计时声中,黎棠拨通了蒋楼的电话。 其实没抱什么希望,但当数到“7”时,电话被接了起来。 黎棠猛地提起一口气:“……打完了?” “嗯,刚打完。” 那边的呐喊声还在继续::“4——3——2——1——” 黎棠忙踩着最后一个数字的尾巴,大声道:“新年快乐!” 一时欢呼炸响,人声鼎沸。 对面许是被吵到,好半天才也回一句:“新年快乐。” 黎棠转身背对人群,按住另一只耳朵:“那你赢没赢?” “你希不希望我赢?” “当然希望。” “那就赢了。” 黎棠笑起来:“我决定了,以后都要看着你赢。” 是在回应圣诞夜蒋楼抛回来的“你决定”,也是在宣告他的认真和坚定。 而这样张扬果断的话并不符合黎棠的个性,因此蒋楼顿了一下:“是吗。” “是啊。”黎棠语调上扬,“难道你不敢保证场场都赢?” 蒋楼闻言笑了:“笨蛋。” 又被“骂”笨蛋,黎棠不解道:“……我哪里笨了?” “嗯,你不笨。” “你说啊,不要总是敷衍我。” 电话的另一头,放下拳击手套的同时,蒋楼的唇角缓缓下落。 为自己下意识的反应——面对如此纯粹的信任,他竟然会有片刻的犹豫。 好像无法继续用谎言糊弄过去。 不过,偶尔说一次真话,也不要紧。 说不定会变得更有趣。 于是笑声再次逸出喉咙,蒋楼对着手机麦克风:“我赢了,就意味着你输了。” “这样,你还想不想我赢?”
第28章 就这么放心 黎棠不以为然:“你赢归你赢,我怎么会输呢……我又不参加拳击赛。” 蒋楼加上前提:“如果我们在同一个赛场,参加同一场比赛。” 黎棠想了想:“那我会避开,不跟你参加同一场比赛。” “如果避不开,怎么办?” “总能避开,装病退赛什么的。” 蒋楼哼笑出声,似是对他的执拗无话可说。 黎棠也跟着笑,因为想到了其他开心的事情:“下下个月,冬令营。” “嗯?” “我参演了跨年晚会,可以和你一起去了。” “哦。” “……别告诉我你不去。” “去啊,为什么不去。” “那你怎么好像不太开心?” “你怎么知道我不开心?” “直觉。” “你的直觉错了。” “没错。” “错了。” “不可能错。” “黎棠。”蒋楼忽然几分正经地喊他名字,“你是不是喝酒了?” 黎棠举起手里的饮料杯:“不会吧,周东泽给我的时候没说有酒精。” 蒋楼“哦”一声:“周东泽。” “等一下。”黎棠莫名变得极为敏锐,“你是不是醋了。” 蒋楼斩钉截铁:“没有。” 黎棠也果断地:“我不信。” 蒋楼一声叹息:“算了,你早点回去。” 黎棠名侦探柯南附体:“看,又在转移话题!” “……” 好在只是微醺,睡一觉就清醒了。 元旦假期后返校,黎棠问李子初,自己跨年那晚是不是出洋相了,李子初讳莫如深道:“也不算出丑吧,就是怎么说呢,变得比较亢奋,以及聪明。” “怎么个聪明法?” “散场的时候,我说要送你回去,你说:‘不用送我,我知道想跟姓霍的一起走。’” 黎棠有印象但记不清:“那后来呢?” “既然你都看出来了,我还装什么,当然是把你扔出租车里咯。” “……”黎棠有点牙痒,“到底是谁重色轻友。” 今年的除夕在阳历2月4号,元旦一过,距离寒假就剩一个期末考试。 异常难熬的一个月,所有学生都铆足了劲学习,尤其是三个重点班,据说下学期会按照这次期末考的成绩重新分班。 周末,众人聚集在栖树,同学们自发举办的互帮互助学习小组,蒋楼教数学,李子初教语文,黎棠总分一般,英语单科却是拔尖,负责教英语大家都没意见。 其他科目自由学习,主要还是请教蒋楼。他难得来栖树,原本只是(1)班同学的小范围集会,不知谁走漏了风声,中途又来了好几个(2)班的同学,还多是女生。 苏沁晗也来了,不过这回她真是来学习的,她的校长父亲放话,说如果这次考试没有进到班级前三,就把她放生到普通班去。 黎棠听了倒不感慨于苏校长的魄力,而是惊讶于:“原来你成绩这么好。” 苏沁晗扬眉:“怎么,姐既抽烟又跳舞,就不能是个学霸了?” 当然能。 其实这次考试,压力最大的当属走后门进来一批人,比如黎棠和霍熙辰。 两人霸占了蒋老师数学班的前排,又通过一次测验一同沦落为这个班上基础最差的吊车尾,被分配到一张桌子上做题时,都自觉丢脸到抬不起头。 却还有心思聊天。 霍熙辰用胳膊肘碰了碰旁边的人:“诶。” 黎棠停笔:“?” 鬼鬼祟祟地观察了下四周,霍熙辰压低声音问:“你和蒋哥,进行到哪一步了?” 黎棠:“……??” “问你呢。”霍熙辰催促。 “什么哪一步……” “别装傻。” 黎棠的脸慢慢地红了:“……你怎么会知道。” “我又不是傻子。”霍熙辰翻白眼,“蒋哥已经很久没放学跟我一块儿走了。” 黎棠不解:“那你怎么知道他是和我……” “你是不是忘了你家和我家很近?”霍熙辰说,“我已经很久没在路上碰到你了。” 校园恋情便是如此,两个人一旦同时消失,就容易被人发现蛛丝马迹,从而顺藤摸瓜查到真相。 黎棠一边想着以后要更谨慎一些,一边疑惑面前这家伙好像没有李子初描述得那么笨。 “你还没回答我呢。”霍熙辰试图把话题拽回去。 “什么?”这回黎棠才是真的装傻,“那你和班长呢,进行到哪一步?” 霍熙辰一愣:“你是怎么知道……” 瞧,进圈套了。 黎棠继续胡诌:“我看见他强吻你了。” “不是。”霍熙辰忙道,“是我强吻他。” 黎棠佯作惊讶:“你不是喜欢女生的吗?” “我是喜欢女生,但是我,我对他也……”霍熙辰抓头发,“我也不知道了……” “你喜欢他。” 仿佛被雷劈到,霍熙辰一脸震惊:“怎、怎么可能。” “你好好想想,你吻他的时候,是不是身体根本不受控制,完全忘了他和你一样是男生?” “……好像是这样。” “喜欢就是这样,行动先于思想,感性压倒理智。” 霍熙辰听完陷入沉思。 黎棠继续做题,笔尖在草稿纸上飞舞,一边在心里对李子初说,兄弟就帮你到这儿了,一边默默收回刚才的评价。 这家伙确实蛮笨的。 可是看似对情感关系了如指掌的黎棠,自己这边还处在雾里看花的阶段。 下午互帮互助小组散场,黎棠跟到蒋楼家里,表面上央着蒋楼给他“开小灶”,实际上是为了跟恋人多待一会儿。 消化不良般地皱着眉写题,草稿纸翻页的时候,黎棠余光一瞥,看见蒋楼仍是一副淡然的表情,哪怕他一边耳朵塞着耳机,正在做他最不擅长的听力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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