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吃好了出来的。” 凌厉指指他的右手:“那给我吧,我来吃掉。” “哦,好啊。”闻听把给凌云准备的早餐递给他,“你没吃饱呀?” 香味浓郁、咸淡适宜,凌厉光顾着咀嚼,才想起要回答闻听:“还能吃点。” “你没有穿外套,冷不冷?” “有一点。” “昨天忘记和你们说了,虽然是夏天,但凌晨还是很冷的。” “你每天都起这么早?” “当然没有。”前面的路上有一些碎石,闻听将它们踢到侧旁,“平时大概六点起。” “起了做什么呢?” “不做什么呀,吃早饭,然后去凌熙姐那边收拾打点,再回去写作业、念书。” “下次直接带作业来客栈里吧。”凌厉的语气稀松平常,甚至不像是提议。 “嗯?”闻听愣了愣。 “直接在客栈好了,省得你中午做饭。” “太麻烦了。” “有什么麻烦?”凌厉仍旧是理所当然,只有触摸鼻尖的小动作证明他对这类劝人的事情其实并不熟悉。 闻听摇摇头:“谢谢你,但还是算了吧。有时我得去看爷爷,英英和小马哥也会来找我。” 一向不管闲事的凌厉难得好心,偏偏平时说什么都答应的闻听此时怎么都不领情,凌厉无名火起,沉默半天,没头没尾地撂下一句“那你忙吧”。 “我不忙……”闻听下意识地说,却见身旁的人抿着嘴唇加快步速,竟然是生气了的样子。他愣是摸不着头脑,往常凌云说凌厉脾气如何不好,他却始终没太觉得,此时倒算是见识了。闻听忙快步赶上去,手掌圈上凌厉垂在身侧的手臂:“你生气了吗?” 凌厉不讲话,绷紧的手臂肌肉却很诚实。闻听不明所以,只好放轻语气,温温柔柔地讲:“我当然很想去,但是害怕给凌熙姐添麻烦。公区也经常会有客人来的,我总不能一直占着桌子和沙发嘛。但是谢谢你邀请我。我之后来的话,麻烦你和凌熙姐打声招呼,好吗?” 凌厉的步速好歹慢下一点,语气依旧强硬:“随便,爱来不来。” “我很喜欢来,你们都对我很好。我觉得自己从高中开始就很幸运,先是碰到吴教授,然后又遇到凌熙姐。”闻听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手指依旧搭在凌厉的小臂,“认识你和凌云,我也很开心。虽然你们很快就要走,但是谢谢你们陪我过夏天。” 清晨的山风凉凉的,再酷热的暑气在它的温和吹拂下也要收敛起锐气,心甘情愿化作一缕同样柔软的风。如果不看日历,恐怕没人会料到此时是盛夏炎炎,说是春一般的温和也不为过。 过夏天。这么平常的词汇,竟惹得他在心里细细地咀嚼。夏天——当作计时的背景一般任其平白地流逝当然也未尝不可,多少人都是这样呢?身边的时节是无所谓的,反正都是被推搡着前行。可是在闻听的口中,夏天是用来“过”的,大抵对他而言,春夏秋冬无不如此,每一个生活的日子无不如此。这突如其来的敏感使凌厉动容了。他似乎明白闻听身上的气味从何而来。闻听是在自然里诞生的,自然的原始、新生、希望便如同空气一样将他包裹浸润,从而成为纯粹的,生动的,青稚的,一切自然的总和,降生并生长在山林中的自然之子。 “啊。”闻听轻呼,他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望见一树白花。“它开花了。”闻听说。
第10章 晨钟 登山的路比凌厉想的更长。他体力绝算不上差,可是连续在上坡路上行走三十分钟也已经有点气喘,而闻听面不改色,在他身边稳健地前行。手里还攥着一片白色花瓣,是方才因为好奇去查看花树时不小心拈下的。 “还有多久?”凌厉忍不住问。 “快了,十多分钟吧。”闻听放慢脚步,“累了吗?” 他没有直接回答:“还好凌云没来,要是他来了,肯定也没法跟我们上去。” 闻听“哎?”了一声,语气真挚地意外,思考了一会,讲道:“可能你们不太锻炼,这条路英英也走过,也没觉得很累。” 凌厉不乐意了:“凌云不锻炼,可不是‘我们’。” “是吗?”闻听轻轻地笑,“感觉你一直在房间里,他还比你常外出一些。” 他不屑地咧嘴角:“切。他只是在小姨这里实在无聊罢了,游戏又打得太烂。” 闻听没接茬,忽然想起来什么:“对了,凌熙姐是你们的小姨。那她是你们妈妈的妹妹吧?” “嗯。” “那怎么……”闻听皱起眉头,“你们怎么都姓凌啊?” “哦。”凌厉的语气仍是不在意,但似乎又显得冷漠了一点,“因为我和凌云跟妈妈姓。” 闻听惊讶地转头:“啊?”这一下,望见凌厉脸上的表情,严肃的冷峻中还带着几分防备。他暗道自己问错了话,把好奇全部吞回肚子里,不知怎么开始支支吾吾地自述身世:“我、我很久没见过我爸妈了。”凌厉默默地走路不说话,闻听不知道这是沉默地倾听还是漠不关心,硬着头皮继续讲:“去年过年也没回来,说是正好排了班。” “你爸妈在哪里工作?” “在南京。” “那也不算远。” “嗯,还行。不过他们比较忙。”闻听顿了顿,“我现在长大了,也不用叫他们费心。” “你自己这样想?还是你父母告诉你的?”这回轮到闻听默不作声。凌厉也随他默了会,沉沉道:“无所谓,爸妈也没什么了不起,归根到底路还是自己走。” 闻听点点头:“我明白。” “你之前说想考去南京,就是想去找你爸妈?” “肯定有一部分原因吧,这样也就能常见面了。他们也希望我过去。”过了一会,他补充道:“其实我不怨他们,他们也是为了这个家。” 凌厉不满地“啧”一声:“你自己都觉得他们对你不够关心,那就是不够关心,干嘛还总是帮别人找借口?” “我没有找借口。”闻听说,“如果他们不出去,我就没有学费上学,爷爷生病了也没钱看病。凌厉,你不明白,这边的人,不出去就没有出路。” 他的心忽地被刺了一下。这些事他并非全然不知,只是第一次这样切实地在他的面前摊开,叫他觉得沉重得无法接应,不知道应该给出怎样的回答,只好为自己方才傲慢的鲁莽揣测道歉:“对不起。” “你不需要对不起呀,你又没做错什么。”闻听笑了,“你那样真好,有什么不开心,就可以直接说不开心,其实我挺羡慕的。不过,你也别和爸爸妈妈闹太大的矛盾,有的时候他们确实有自己的迫不得已。不管怎样,肯定比我强。” 凌厉张了张嘴,像是想反驳什么,但最终没有说话。闻听大跨步踏上前面高处的土坡,扬起手臂指向前方的石凳:“到了。” 凌厉抬头看了眼身侧依旧高耸的山峰,不相信地问:“这里能看得见?上面还有那么多呢。” “高归高,我们也上不去呀。”闻听径自走到石凳前面,从口袋里掏出手帕,弯下腰擦拭凳子:“这里虽然海拔相对低,但是角度好,没有遮挡,只要云不多准能看见。我们都上来了好几年了,你还信不过吗?” 凌厉半信半疑地坐下,撑着石凳问:“这边的椅子是谁装的?” “之前镇上的人,想着给游客休息的。可惜过了这么久,来玩的人还是不算太多。” 此时的天色已经更亮了几分,凌厉顺着闻听的目光朝前看,山峦间显现出红色光晕,也许当真是日出的先兆。对面山坡的绿枝与脉络清晰可见,更远处的山则成为一片平实,只能见到轮廓,却摸不到细节,真像是用笔墨绘画而成。 “为什么人会不多呢?这里这么美。” “景美的地方太多了,哪里看得过来?就像你们说的,交通、生活都不方便,单单是漂亮也没有用处。” “不。”凌厉不同意,“肯定也是没做好宣传。你看网上一些地方,拍出来都是大片,实际上去看,根本没什么好,拍的不过是一个小角落。要是宣传能先做起来,来的人多了,不就立马把经济带起来了?” 闻听懵懵然点头,嘴里含糊地嚼出一个“嗯”,也不知是单纯应和还是一知半解。“可能还要有特色。之前我去隔壁村子茶庄上帮忙的时候,有不少人来采茶。我们这儿也有茶田,可惜比较少,品种也没有他们的好。” 听他这么说,凌厉想起来曾经听凌熙讲过,在她还没有来临溪之前,闻听每天都要去几公里外的茶庄里帮忙,那时候恐怕他才不过初中。“累不累?”他问。 “不过我觉得,还因为这里没有‘人’。”闻听兀自出神,嘴里喃喃。一向自我为中心的凌厉难得关心旁人,不料对方不领情。他反应了一会,才迟钝地反应过来是闻听还在继续先前的话题。 “怎么没有人?你们这一大村子的不都是人?” 闻听像是听到好笑的事:“我们有什么用?我说的是名人。爸妈出去工作的第一年,带我去了一回绍兴,鲁迅先生的故宅。宅子没什么好看,但人们都要去。还有王羲之的墨池,要是不说那是墨池,谁会在意?只当作是再寻常不过的一片水池,还混混沌沌地不干净,连我们这儿鉴月湖的一个角落都比不上。可是那是鲁迅呀,是王羲之。他们有情,连带着他们居住过、生活过的地方也有了味道。人们要看的,也是有情的山水。” 凌厉被说得头晕:“哪里有你说得那么复杂?再说了,什么有情、无情的,你不是也有情吗?这怎么就不是有情的山水了?” “可是我的情太小,太微不足道。除了我的家人、朋友,还有谁会知道?”说罢,闻听摇摇头,“不过也没什么,有的时候想,‘山水有灵,亦当惊知己于千古’,要是它只有我一个知己,那也不是什么坏事,甚至对我来说,都可以说是难得的荣幸了。” 闻听嘴角带笑,抬眼去看凌厉的表情,看见一脸的莫名其妙。他正不自觉地皱眉沉思,那神态与马千傲做阅读理解时根本别无二致。“搞不懂你在说什么。”凌厉嘟嘟囔囔地讲。闻听笑了,随即一缕柔和的红光忽地映射在凌厉额前的碎发。他们不约而同地转头,太阳从两山之间露出清晰的弧度,将晨光洒在尚在沉眠的山水与村庄。 是日出,太阳升起了。两人默契地不再说话,安静地看向初升的红日。他没怎么正式地看过日出,听别人的描述总说多么震撼,然而此时,有幸看到完整的日出的他却觉得,与其说视觉冲击的振动,不如说是对于寻常的慨叹——每一天都是如此开始,以这样的方式,昼夜被如此分割,日落与日出则仿若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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