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松开手,闻听悻悻地收回。指上触觉犹在,他强装镇定地问:“怎么样?” “好吃。”凌厉的口腔里也满溢着红薯的香,“你们这儿天冷得快,吃这个很合适。” “嗯。” “平时你自己也要多逛多吃,别着凉,别生病,知道吗?” “我知道。” “在这里过得惯吗?一个人。” “还可以,慢慢习惯了。”闻听说,“就是这边空气太干,之前手上裂了口子……” 凌厉打断道:“我给你寄护手霜。” “不用不用。”他忙说,“我早就买好了。” “哪里有裂口?伤得厉害么?”凌厉问,“我看看。” 他没伸手,只是说:“不厉害,就是干裂的小口子,现在已经长好了。” 凌厉的视线落在他握住烤红薯的塑料袋而并未挪动的手上,脸色有一些轻微的变化,闻听看出那是不快。可是今早已经坏了规矩,他凭着心中尚存的理智坚持地微攥了下手指,故作不觉地将红薯往嘴巴里送。 “我明天下午的飞机。”凌厉说。 “嗯。” “本来想再留一晚,可是上次回去差点迟到,我马上就要毕业,实习不敢出岔子,万一因为迟到给他们的印象不好就不划算了。” “你不用……”闻听下意识地讲,把剩下的话咽回肚子里,只是说:“就明天下午走吧,晚上回去还能睡个好觉。” “没记错的话,明天你好像有课。” “嗯,早上就有。” “我可以去蹭课么?” “这……”闻听的动作顿了顿,“我同学都在呢。” “蹭个课怎么了?我们平时也有其他学院和其他学校的同学来蹭课。” “可是。”凌厉说的不错,可他就是心虚,“可是明天是陆老师的课,我……” “好吧,那我陪你去学校。”凌厉很快退让,速度之快显出他的问话其实另有目的。他舔了一下嘴唇,掩饰不住紧张地说:“你今晚住在这儿吗?” 闻听咬下最后一口红薯,在口腔里缓慢地咀嚼,沉默了好久才说:“不了吧。” 凌厉的心沉了一下:“我定的是双床房。” “那也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的?” “我之前说过,我想等我们想清楚一点。” “我又不做什么。”他又重复一遍,“我定的是双床房。” 在机场就偷偷牵手,住在一起还说不会做什么,这是在糊弄鬼呢。他在心里嘀咕。当然这话不能直接说,不然更加显得暧昧,开口仍旧坚持道:“还是不了吧。” 凌厉顿了片刻,语气无赖道:“我一个人睡酒店害怕。” “少来,你在临溪一个人睡了几个月。” 他绷住嘴角:“真的不陪我?” 闻听压根不敢看他,手指绞在一块,无意识地咬住下唇。凌厉等了一会,勉强维系到现在的好脸色也再支持不住,赌气似的讲:“那我去改成大床房。” 半晌,闻听“嗯”一声,凌厉倏地站起来往前台走。他看着他的背影,轻轻叹一口气,小步地朝他的方向走。 走到他身后,正听见前台的工作人员抱歉地讲:“已经办理入住了就不能换房间,不好意思。” 凌厉抬起手,将前台桌子上的房卡重新拿回来,转过身面向他。闻听本就心虚,现在更加大气不敢出。 “你回去吧。” “嗯。”他顿了顿,“明天我出来找你吃午饭吧?” “不用了,我去机场吃。” “那…”闻听扁扁嘴,“好吧,那我走了。” 他朝门外走,准备去坐公交。走出门后回头看了一眼,凌厉已经不在前台。工作人员朝他的方向打量,见他回头,又赶忙收回视线。闻听把脸埋进立起的衣领里面,轻呼一口气,方才吃过烤红薯的温暖的气息被包拢着扑到脸颊与鼻尖,双手在口袋里虚握成拳,他最后朝身后看了一眼,拖着步子往公交车站走。 学院离他的公寓不是特别远,只有两站路,平时他还会直接步行到家,也算是锻炼身体。但是今天实在太冷,他没有独行的兴致。车身轻微摇晃着行驶,商铺以及楼栋的灯光映进车窗里,他坐在窗边,心里很闷。想到这沉闷还全是由自己而起,也不免难受更甚。 凌厉离开以后,自己独自前往北京的那两周里他是想得很清楚的。可是现在见到凌厉,他便又想不清楚了。这是在做什么呢?他很想他,他也很想他,应该是两情相悦,皆大欢喜的事情。可是现在凌厉千里迢迢在周末抽空出来找他,他却不敢有一点哪怕是正常的回应——如果其他朋友来他的城市找他,陪同在外一起过夜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那么如今这样是在做什么呢? 他觉得他与凌厉之间就像是没完没了的开放主观题,根本没有正确答案,没有唯一最优解,甚至根本不可算作答题,没有理性、没有逻辑。 给他回个电话吧,手指已经触摸到口袋里手机冰凉的边缘,和他道歉,说自己也很高兴他来北京,不是不想陪他,而是……而是什么?各色灯光投射到车窗上,交织成斑斓然而紊乱的一片。他忽然开小差似的想起临溪来。相比之下,临溪的色彩是单调的,一眼望去,无非是树植的茂绿与远山的淡灰,却也是干净的。他此刻的心绪如此驳杂,根本理不出条理与线索,大概也要归咎于北京的灯光。 手指与手机的接触只停留于触碰,他用指腹来回摩挲着边缘平滑的圆弧,头脑仍旧乱着,没有下一步的举动。公交车到站,他下了车,却没往公寓的方向走,略显迷茫地定定站立在路口。半晌,才忽然回神一般想起要回家。 走到公寓楼下,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起来。他拿出手机看,看见来电人显示凌厉。 风刮得又急又冷,但他却不再急着上楼,走到旁边的长凳上坐下来,略带怯意地接起凌厉的电话。不要说气话,拜托,他在心里暗暗祈祷,凌厉在此时生气是情有可原,谁也没法接受对方这样不领情面,他理解,但是不要再对我说气话了,会难过也会受伤。 方才接通,凌厉便急促问道:“你到家了吗?” “到了。” “怎么回去的?” “公交车。” “哦。” 凌厉那边不讲话了,他咬住嘴唇,屏气凝神,像在等待最终审判。对面终于又开口,语气懊恼地道歉:“对不起。” 他没料到,愣愣地回一声“嗯?” “刚才对你说重话了,我老是控制不住脾气。”他听起来真的很沮丧,长出一口气,继续讲,“我不是想对你发火,你不想住就不住,我不该那样子的。对不起,闻听。那个,明天一起吃午饭好吗?”
第78章 日常 最后当然一起吃了午饭。饭后闻听带他简单逛了逛校园,随后将他送上去机场的出租车。临行前凌厉看起来欲言又止,闻听主动地靠近了,和他交换一个浅浅的拥抱,然后退开一点,说自己很开心,问他你还会再来吗? 于是每两周见一次面,成了他们之间雷打不动的惯例。 通常乘周六早上的飞机来,如果周五不加班的话,偶尔也会连夜过来。住在一模一样的酒店,离闻听的学校和家都不远。凌厉没有再要求他去过,他也没有主动提,所以一直也没能知道其实每一次凌厉定的都是双床房。 他没有去过凌厉那里,凌厉倒是来过他的公寓。也不是有意要来的,只是在又一次温度骤降的时候再次带少了衣服,闻听没让他再去商场,而是把他带回了家。 人都已经到了地方,让他在楼下等着未免太过刻意,也显得矫情,最终还是带进屋里。凌厉安分地站在床边,静静待他从衣橱里拿闲置的棉服。转过头时看见凌厉正在打量房间,视线落在书桌上的手串,闻听没忍住,心虚地红了耳尖。 去过一次图书馆,结果两个人都看不进书,于是从此作罢。也逛过故宫,周末人很多,拥挤着在夹缝里看古建筑,再怎么看也是心不在焉。所以他们最常去的还是公园。躺过很多块草坪,甚至到了能够做测评的地步。在那里或坐或躺地度过一个阳光充沛的下午,随后收起垫子起身,一起去附近商场里的电玩城和网吧,玩心不在焉的游戏;或者找家影院,看同样心不在焉的电影。 每次把闻听送到校门口时他都说今天回酒店不再来了,可是每次闻听上完晚课出来却也都能看见他。“不是说不来了吗?”问出一句似责怪又似撒娇的废话,凌厉总会弯起嘴角笑起来。路灯的光亮打在他额前的刘海,笼出茸茸的光晕。闻听垂下眼睛,隐藏起闪烁的慌乱与颤动。他是真的很好看。平时那样冷酷,却会对着自己像这样笑起来,便显得更加好看了。 不喜欢凌厉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他悄悄用手覆住心脏,在风的呼啸与剧烈的心跳声里想。 他们肩并肩穿过那条逐渐熟悉的美食街。有时捧两杯热奶茶,有时是烤红薯,最过分的一次是在夜里十一点走进街道尽头的火锅店。 冬夜总是漆黑而寒冷得惹人生厌,可是冬夜里的温暖却也因此醉人。他们借着臃肿大衣的庇护紧贴在一起,无论是站立或者静坐,好像只要没有直接的肢体接触,那么多么接近都是合理。也有不知分寸的时刻,手指触碰手指,小心翼翼地,蜻蜓点水地。 白天的话还没有讲完,在夜的静谧里继续琐琐碎碎地响起。他讲实习单位里隔壁的组长如何颐指气使,他说有些教授也与自己想象中不同。不约而同地道出同一个语气词,于是相视着低笑出声。笑着笑着,他从他的眼睛里读出一点不一样的东西来。有时躲闪地低头,时而故作不觉,恃宠而骄地回视。 凌厉总会在他提起前打好开往他公寓的出租车,他半是无奈半是认真地生气,最后被拥着坐进车里,到公寓后对凌厉说已经抵达并且道谢。每回见面都有这样的流程,每一段对话与情绪似乎都在重演。可是他们总当作最新鲜的一场,重复得毫无厌倦,甚至是乐此不疲。 他在凌厉的手机里认识了些新人,主要是同期的实习生,外出聚餐拍了合影,凌厉指着手机相册里的照片为他一一介绍。他们也见过闻听的同学,多是在校园闲逛时偶遇,其中也包括师兄。凌厉打量的眼神太过明显,他为此在心里很是抱歉。师兄维持着往常的风度,礼貌地和他们寒暄,但是在分别时悄悄笑着对闻听眨眼。后来一起上课时对他说“你朋友挺帅的”,闻听讪讪地应了,总觉得他的笑意有些不太一般,可又好像无从解释。 因为实习与上学不能见面的时候,电话也变得频繁起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又成了一天一个。偶尔是确实有事,大多数是无所事事,直到电话挂断也不知道方才究竟都讲了些什么,可也正是这通不知讲了什么的对话,也引得他们聊了这样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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