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端的另一位主人公凌云坐在沙发尾端,刘海将眼睛盖得严实,正闷声不吭地玩魔方,硬生生将智杰拼了一下午的色块拆解得分崩离析。 “是套房,家庭房。”智杰看着凌云的动作干着急,倒还是敬业地和这位脾气差到臭名昭著的少爷解释房间分配。 “那不还是公用卫生间和客厅?”窗外叽叽喳喳的鸟叫听得他心烦,“我不住。” “好好好。”凌熙让步,“给你们一人一个单间,但是之后有客人了就要给客人挪地。” 凌厉闭口不语,凌熙知道那对他而言是已经答应的意思。凌云从魔方里抬起头:“小姨,这里真的会有客人吗?” 智杰闻言发笑,凌熙不满地斜睨他一眼,不在意地回:“快暑假了,肯定有。你们不就是我的第一批客人吗?” “妈给你什么好处了?”凌厉突然问。 “妈妈给小姨钱了吗?”凌云愣了愣。 “那当然得谈条件了。”凌熙理所当然,“她倒是潇洒地去德国,留你俩在我这,又不肯干活,还要吵架。” “小姨,我不吵架的。” “可是你也不干活。” “我是不会干活。”凌云答得理直气壮,“但我可以学。” 凌厉冷笑:“你学?拉倒吧。小心把你小姨厨房炸了。” “有时间说风凉话,不如把你的手机放下。”凌熙倒了两杯花茶,对凌厉说,“来,给你弟弟拿茶过去。” 凌厉微一皱眉,将手机屏幕向下放在沙发,迈开步子走到吧台,修长的手指握住玻璃杯身,不偏不倚放到茶几正中央。凌云侧头望了望离自己尚有些距离的茶杯,没办法地挪到沙发中间去喝茶。 “小姨,怎么选在这里开客栈?” “漂亮呀。”凌熙搬了个小木凳,和他们一起在茶几前坐下,“你们不觉得漂亮吗?” 三人不约而同地转向窗户。天色将晚,余晖洒在树荫,为浓密的郁绿镀上柔和的金光。小鸟张开翅膀从枝头跃下,划出一道利落的曲线,稳稳降落在溪边。 游戏界面变了,耳机里传出提示音,凌厉忙不迭地回头。凌云瞥一眼他的手机屏幕,对凌熙说:“漂亮是漂亮,可是漂亮的地方那么多,这里位置太偏。” “可这里是临溪呀。临溪,凌熙,和我多有缘分。” 智杰默默插话:“也就你们南方人不分前后鼻音,才会觉得有缘分。” “那你留在这里打什么工?” 凌厉抬头看看凌熙,又看看坐在吧台前的智杰,默了片刻:“这里交通不方便,所以来的人少。来的时候我们的车只能走小道,路窄,难开。如果能把通进来的路修得好点就好多了。” “是的。”凌熙赞成地点头:“像前面的藤村,其实离得也没多远,但是旅客就更多。之前听说村长就在头疼这事,不过修路也不是他们说了就能算数。” 智杰的手机响起来,他“哎”一声,触电般猛地看向墙壁上挂着的时钟,又急忙站起身,低着头在茶几前左右徘徊。凌熙看他一眼,指向吧台:“车钥匙在吧台里。” “哎,谢了姐。”他大步朝吧台走,路过镜子时,匆忙地捋捋刘海,“今晚回来晚,有啥事叫闻听顶一顶啊,我的那份记他工资上。”正走到门口,便和闻听撞个满怀。他速度急,这下撞得不轻,两人都被相撞的力道冲得退了半步。 客厅里的三人听见智杰的哀嚎,都抬头朝门口看,正见他捂着额头与对面的人点头,又着急忙慌地要走。他猫着腰的背影方才消失,男生背着包走进来,脸上尚挂着与智杰打招呼时阳光的笑,刘海被撞得乱了,一片倾斜交错的空白。 “凌熙姐。”他挥手招呼,看见沙发上的两人,略显局促地放轻脚步:“新客人吗?” “我的两个外甥。”凌熙介绍,“凌厉、凌云。” 闻听恍然,随即笑着招呼道:“你们好,我叫闻听,来帮凌熙姐打工的。” “你好。”凌云也随他挂起浅笑。凌厉微抬眼看他,只看出年纪尚小,不该是打工的时候。不过这与他无关,并不值得细加询问,何况屏幕上战局激烈,只口间淡淡“嗯”一声。 闻听没有在意,转过身问凌熙:“今天有人来吗?” “今晚会有人来,要收拾个空房间。”凌熙站起身去看系统,“C301,之前打扫过了,不过再去检查一次吧。七点前把B202的垃圾收拾一下,他们刚走没多久,刚才智杰在陪我招待他们两个。”她扬起下巴对着沙发上的两人示意:“所以我就没叫他去弄。住了两天第一次叫收估计挺乱的,带个大点的垃圾袋上去。” “好。”闻听把书包放下:“我这会儿就去收拾。” “不先回去吃饭?” “没关系,我可以做完再回去。”闻听从抽屉里拿了两只鞋套,带着整理清单上了三楼。 “你们去哪吃?”凌熙问他们,“附近有家私家菜挺好吃的,我也经常去,要不就去那里吧?” “好啊。” “我不去。”凌厉说。 “晚上饿了呢?别当这是城里,没外卖给你点。” 他默了几秒:“泡面有么?” “有。但你既然没事就和我们一起去呗。” “我最近胃口不好,真不饿。” “那你自己待着吧。”凌熙知道凌厉的性子,没多加劝,“等会要是有客人来,你叫闻听下来接,就是刚才那个小男孩。” “他要是回家了呢?” “嗯?” “他刚才不是说,收拾完了要回家吃晚饭吗?” 凌熙想起来:“那你就给我打电话,我走过来十分钟。”半是自嘲半是坦率地补充:“不过多半不会有新客人。” 她带着凌云走了,凌厉又窝在沙发里打一盘游戏,微信消息在屏幕上方接连不断地跳,最近他的同学都在商量暑假旅游,他却被塞到这个鬼地方。 “弟弟还未成年,一个人送到小姨那边她也顾不过来,你得照顾弟弟吧。”凌风深知这个理由无法完全说服他,搬出杀手锏,“我已经叫阿姨放假了,你一个人住在这边都没人照顾。你要是能生活自理,我就随便你。” 这自然是不能的,他只好收拾了行李跟着来。不过坦诚地说,他倒也不是爱旅游的人。凌厉把手机扔到一边,伸长了手臂打哈欠。走路的时间不如用来上网,即使有空,他也不乐意跟同学出去玩,何况小姨这边条件也还不错,就当作换个地方打游戏。 闻听踩着木楼梯下楼,走进储物间里拿东西,隔着门板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凌厉没睁眼,更无意探看,方才接连两个多小时看着屏幕,眼睛里正干涩地难受。然而,也许是因为刚才凌熙和凌云在他身边聊天,他也光顾着玩游戏未曾察觉,此时安静下来,却发觉窗外不断地传来密集的虫鸣。 凌厉不自觉地皱起眉,不满地望向窗外的大片绿植。叫声千奇百怪,首当其冲是最烦人的蝉,粗哑的噪响,不厌其烦地反复。其间夹杂着细小却不可忽视的吱吱声,高悬在上空,吊着嗓子似的叫,叫得他心烦意乱、头皮发麻。他站起身将窗重重关上,可惜收效甚微。他手抵太阳穴在窗边站了一会,胸腔里一股气随着耳中无规律的虫鸣在胡乱窜动。 他从喉咙口挤出一点不耐的气息,拿起手机,指尖快速拨号。电话接通的瞬间便兴师问罪地开口:“小姨,这个虫,怎么让它们不叫?” 凌熙过了会才问:“什么虫?” “虫,就是虫。”凌厉只觉得耐心耗尽,“树上啊,你自己听。” 对面又是无语地顿了片刻,才无奈地开口:“少爷,您不知道夏天会有虫叫吗?怎么不跟老天爷商量一下干脆叫他们灭种?” 他此时也觉出自己的无理,心里还是不服:“难道没客人投诉吗?叫得也太响了。” “生态嘛,这是环境好才有啊。”凌熙那头筷子与碗勺的声音响作一片,“哪有客人和你脾气一样差的?你就习惯吧,姐姐说了,叫你们来体验生活。” 一通电话没能解决,还被呛了好几句,凌厉匆匆说了再见,烦躁地抓乱了额前的碎发,长叹着坐进沙发,余光里见到闻听一身白衣站在不远处。 他一愣,在这愣怔的时间里头一回认真地打量他。这回看清了衬衫左上角校徽的角标,明显是学生模样。视线挪到脸庞,五官干净,眉眼温和地舒展,比第一眼草率看时更显得稚气与青涩。 “你是觉得很吵吗?我刚才在仓库里听见你打电话了。”闻听走到吧台前,熟练地拿出干净的玻璃杯,倒出两杯茶。 凌厉未说话,他拿着杯子朝他走来,将其中一杯放在他面前,送来一阵灵动的清香。又手捧茶杯站起,偏过身子将凌厉关上的窗户打开。方才被隔绝而终于渐轻的虫鸣声再度响起。他还未来得及烦躁,闻听忽然闭上双眼,沉默片刻后说道:“你听。” 实在是他的神情认真,语气也分外真诚,何况这一片小小的天地里只有他们两人,气氛闹僵总不好收场。凌厉没好意思打断,也没忍心拒绝,竟就随着他将眼睛闭了起来。 视线变作一片黑,望不见闪烁的游戏画面,也不再见跳跃的文字信息。他仿佛听见闻听的呼吸,但辨不清是否是错觉,只也兀自放缓了气息,鼻间隐隐幽幽闻到清香,在树林间穿梭而过的自由灵动的清甜气味。 虫鸣,不止虫鸣,还有风动、树动,花影在摇曳。无秩序的声响交织在一起,却在舒缓的呼吸间变了调。气息不疾不徐地吞吐,仿若手指轻柔而慢条斯理地解开乱作一团的毛线团球,于是毛躁化作柔软,无序叠成有序。其实根本无谓有序的,自然又何曾有什么明确的秩序呢?只它足够广袤,万般生灵落入其中,也就自成秩序。正如此刻的唧唧虫鸣落在广阔的山音,便成为静谧的代名。 “你听见了吧。”闻听轻轻说,温柔得像是害怕打破梦境。话音起得不早不晚,恰到好处。凌厉实际是似懂非懂,但还是下意识地深吸一口气,像是留恋那一口清甜。他睁开眼,与闻听四目相对。 闻听没等他回答,兀自微扬起嘴角:“吴教授说,听是很有魅力的。” “吴教授是谁?” “一个老师,之前来这里住过一年多。她夸我的名字的时候说的。”如此说着,闻听显出几分羞赧,他很快地瞥一眼凌厉,控制表情正色道:“你是从城里来的吧?刚来这里也许不习惯,但有时静下来听一听,可能会觉得也还不错。”
第3章 冷面 凌厉看他一会,闻听表情平和、面色淡淡,眼神里一点没头没尾的认真劲使凌厉也没头没尾地想起清澈一词。他转开视线站起来,走到冰箱前:“有吃的没?” “仓库里有泡面。”闻听跟上去,“凌熙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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