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旌当然认得这酒,只是这酒的价格似乎不应当是在只有两个人吃饭小酌时的规格,他没应。 陈怀予把盒子里的酒杯拿出来放桌上,跟他说: “洗洗倒上。” 收到命令的顾旌只得拿起杯子去厨房洗干净,又仔细擦好了,回来开了酒给他倒了醒上。 灯光下陈怀予眸光闪亮,似乎酒还没喝就已经有些醉了。 他们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喝酒,顾旌摸不懂陈怀予的意思,只能低着头吃菜喝酒,时不时看看陈怀予的眼睛。 诡异的气氛在二人之间流转。 酒过三巡,陈怀予终于开口说话了: “你毕业之后,有想过联系我吗?” 顾旌脑子一时没转过来,只是“啊?”了一声。 “我自从毕业后,就一直在找你……大学的四年我也找高中同学问过你的联系方式,我还去找过高中班主任,可是你爸的电话已经停机了,你们家也搬家了……” 为了能联系到你,我真的已经用尽了自己能知道的方式了。 他似乎只是把顾旌当成一个普通的听众,叙述的故事也好似跟他们都毫无关系,仅仅只是一种接近于喃喃自语的陈述而已。 顾旌终于回过神来。但他不知道怎么解释: “那年因为我的高考成绩不理想,父母之间爆发了很严重的矛盾。他们一向关系紧张,争吵中他的手机摔坏了,我母亲也因此受伤住院了。” 他迟疑了好一会儿,又低着头继续说: “我父亲平时脾气不好,挺招人恨的……家里租的房子当时刚好要拆迁,就只能搬走。……我高考落榜,他也没脸见人,害怕亲戚的寒碜,连电话号码都换了。” 陈怀予看着他的脸,没有继续再追问下去。 “对不起。” 顾旌又跟他倒了一遍歉。 “我知道我也没脸见你。”他的脸都快要低到蛋糕后面去了,“你恨我……不,你不接受我的道歉是应当的。” 陈怀予之前只知道顾旌家里经济条件很不好,但他没听顾旌提起过他父母的事情。 他嗫嚅了一下嘴唇,但最后什么也没说。 顾旌第一次紧紧抓住他的手臂:“但是我每一次跟您说对不起都是认真的。我知道那个时候我做错了,是我太懦弱,太在意别人的眼光。毕业后,我从来没有忘记你……” 虽然我知道可能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再遇到你,再追赶上你了。 他说完,似乎想起了什么,很快又把抓住陈怀予的手缩回去了。 “对不起……陈总,我说多了。” “您就当没有听到过。” “现在呢?”陈怀予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顾旌不明白他的意思。 没等到他的回答,陈怀予放下手里的酒杯,“没什么……吃完了你收拾下就回去吧,”他懒懒地靠在沙发上,但是人却看着轻松了不少。 017 春天早高峰的江城让人格外喜欢不起来。顾旌开着车缓缓从高架上下来,前方绵延数公里的长龙让他明白一时半会是到不了所里了。正捏着方向盘浏览同行分享的最新司法解释的时候,突然一个电话就打了进来。 他凝神一看,是王施礼。 “顾律师吧?您瞧我的记性,前几天就说要给您打电话说这个事情来着,一直没想起来。”王施礼的声音洪亮抑扬顿挫的,似乎真的只是忘记了。 “嗯。什么事?您说。”顾旌让自己的声音尽量显得热络又不失客气。 “是这样的,分期付款合同上不是说上周前把第二笔款汇到怀玉那边去吗,但是拾力的情况您也知道——”他的语速放缓,似乎真的有些为难,“协议也是双方一起签的,您看能不能跟陈总那边再协商协商,再晚个几天?” “这样啊王总。只是这个打款的事情你这边也没提前跟我这边提过,我这样贸然过去……” “唉,小顾,我就实话跟你说了吧,也不怕你笑王哥我。跟怀玉的付款协议也是我不得不出的缓兵之策,拾力的房子和地皮现在也是人家买家在手里拿着,也在催我赶紧腾退出去,不然也得再做一次被告。这一栋楼的员工,你让我一时半会往哪挪地方?更何况这么长一段时间的占用费,拾力也付出不来啊。” “您看要不跟怀玉的陈总再说说晚几天。这几天我又复阳了在家休息,就胡总在公司,要是有什么情况我随时跟您联系,有什么文书送过来,也劳烦您帮忙看一眼。” 顾旌又跟他推脱了半天,但是这王施礼是软的不吃硬的也不吃,直说自己现在病得人都站不起来了,就把电话挂了。 这种人顾旌之前也不是没遇到过。 刚执业两三年那会,碰到过一个身背十几个亿债务十几年的老赖,跟人耍手段的技巧那是层出不穷,什么生了重病、儿女上学、父母瘫痪这种借口都是惯常手段,偷奸耍滑似乎已经是这种人的人生常态了。 这种官司打起来麻烦,执行起来更麻烦,但奈何接了案子,就得打到底。去年案子终于因为一个转机结了,他的当事人收到法院回款的时候,当天晚上就到律所情绪激动地给他送了面锦旗。 至于王施礼,虽然算不上顶难缠的那种人,但是他给的费用实在太多了。 果然过了不到半个月,顾旌就收到拾力科技胡总的电话,说怀玉那边派了人过来递解约函,他们不懂,请顾律师过去帮忙看看。 顾旌开车到拾力科技楼下找停车位的时候,就看见前面刚刚停好的车上下来两个人,其中一个西装革履俊逸非凡,步履匆匆的,脸上完全没有笑容。 是陈怀予。 不就是解个约的事情吗,怎么陈怀予也来了? 他停好车跟着上了24楼,进门的时候就看见陈怀予和怀玉集团风控部的向总站在大厅里,身后还跟着几个风控部的助理。 “顾律师!”拾力科技的副总胡连像是看到了救星,赶紧越过人群走过来握住顾旌的手,“您终于来了!” 他似乎十分委屈,脸上的表情也很为难: “这个协议的事我是真的不清楚,都是王总在操办的。公司钱款的事情我也没有过问过,怀玉这边的文书我是真不敢收啊。” 顾旌笑着跟他说:“胡总,您先别着急。文书的事情等我看过了再说。王总呢?您跟他联系过了吗?” “王总的电话没打通。但是我昨天还能跟他打通电话,说是在医院住院,可能是没听见提示音。”胡总人有个四十来岁,矮瘦,脸上留了一撮小胡须,说话的时候胡子上下颤动,让人不免觉得心里跟猫挠一样。 顾旌知道跟他继续说下去是没什么能问出来的了,说话间胡总又让人把他们安排进了一间会议室,开灯倒茶,语气里全是毕恭毕敬小心翼翼的意思。 陈怀予一直没有出声,甚至连看一眼顾旌都没有。 向总把那份盖着鲜红印章的文书规规整整地递过来,似乎也有些不快: “顾律师您看一下。” 顾旌拿起文书仔细看了半晌,又听见向总旁边的助理跟他说: “这份文书是我们风控部上周就寄过来的,但是拾力科技这边一直拒收,投递了好几次都是这样。实在没有办法,我们只能今天早上过来亲自来送达。” “但是他们实在不愿接收,甚至还说继续胡搅蛮缠就要把我们赶出去,没办法我们才跟向总汇报了这个事情。顾律师,您也是个法律人,知道怎么样就算是有效送达了,总不能为难我们吧。” 文书确实没有什么问题,无非就是拾力科技违约,怀玉集团等不下去了只能通知解除分期付款协议。之前拾力科技已经支付的100万,算是违约金,怀玉集团也不会再返还给拾力科技了。 只是顾旌不清楚为什么陈怀予会过来。 他清了清嗓,准备让胡总再跟王施礼打个电话,还没开口,就听见门外噔噔噔的高跟鞋声音,进来一个打扮精致的美丽女人。 “胡总!”她似乎有些生气,“王总的事情您不应该管也不能管,这个事情本来就是王总自己做的决定,我们股东会这边都不知道,您现在在这里跟他们说来说去,到时候麻烦的是你自己。” 胡总似乎有些难堪,但是面上却显得很仗义的样子,“我是不能管,但是人家来都来了,”他朝着顾旌笑道,“更何况有顾律师在,这也是我们拾力的事情,要是没处理好我们股东都要担责的。” “那有些话你也不用说。知道吧?” 说话间,女人已经在胡总身旁站定,胡总赶紧又跟大家赔笑:“这是我们拾力的黄总黄艾,平时管公司财务内勤的事情。” 黄艾冷冷地看了所有人一眼,在陈怀予的脸上停留住了,她笑道: “这位是?” 胡总赶紧跟她介绍:“怀玉集团的陈总,陈怀予,现在怀玉的上上下下都是他当家。” 黄艾有些不好意思,在胡总的介绍中迤迤然走过来跟所有人握手打了个招呼,又巧笑倩兮地盯着顾旌:“顾律师,给你添麻烦了。” 顾旌有些不明白她的意思,只是冷冷地“嗯”了一声。 他把文书又在心里通读了一遍,跟胡总说:“这份文书没什么问题。但是是否需要签字确认签收还是在于您……”他又看了一眼黄总明丽的脸,“和黄总这边定夺。” “当然,如果实在无法签收,其实怀玉已经来人亲自送达,怎么也能做一个留置,换句话说,无论拾力这边签与不签,都不会影响到这个协议已经通知解除的事实。” 胡总听完他的话,一张脸皱了起来,沉吟片刻,问: “顾律师,这件事本来就是王总的不是。我们拾力违约了,应当承担违约的责任。王总他这个人平时也是经常有事也不跟我们说,要不是怀玉这边有人上门来,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您看可不可以……” “胡总!这些话您不用说!人家没问,你也不用答。”黄总大声打断他的话,似乎对他大包大揽责任的事情很生气。 “既然这样,您看您这边签不签吧。”一直没有出声的向总突然说了句,然后把脸朝向了看不出任何情绪的陈怀予,“陈总,实在不行我们直接拍好照片录好送达的视频,就视为送达了,这件事实在不用劳烦您过来一趟。” 陈怀予看了看他,眼神又看向那份捏在顾旌手上的文书,不置可否。 “这样吧,”顾旌笑着站起来打了个圆场,“胡总,您再跟王总打个电话,这件事情本来也是他经手的,如果实在还是无法接通,再做其他打算也不迟。” 胡总如梦初醒般又打开手机给王施礼打了个电话,会议室内空气焦灼,都屏气凝神地盯着胡总那张皱巴巴的脸。 还是没有接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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