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说楚知钰,你是当菩萨做圣父上了瘾了?那天你突然说要追我,也是因为觉得我有病吧?怎么,以为你能靠陪伴慢慢感化我?我一向承认自己不是什么好人,你就是真那么想要当圣父,圣父也得允许这个世界存在恶人,要是世界上所有人都那么美好,那还要他做什么?” 楚知钰的表情变也没变,依旧沉凝、严肃,探向程倾的目光像是一滩液体,化开,很柔和,但裹得程倾哪哪都不舒服。他的语气很平,再一次地问:“你不觉得吗?” 程倾的笑在他话落的几秒后停止,他慢斯条理地伸手,拾起刚刚掉在他们中间的沙发上的两张纸,接着站起身,往楚知钰胸前就是一拍,似乎连碰也不想碰他。 “啪。” “别真把自己当救世主了,让开。” 屋内出现一声闷响,程倾一点头都没低地目视着前方,冷淡地同他说。 楚知钰不仅没有动,还强硬地去拽程倾的衣角,几根指头扯也扯不下来:“我这么想,不是因为你不喜欢我,而是你谁也不喜欢,谁也不在乎。你连你自己都不在乎。” 他突然变得激动,声音颤抖着,抬高音量道:“你真的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你都已经割腕了!” 程倾一句“滚开”还没出口,就被突然站起来的楚知钰晃起肩膀,被迫囫囵吞咽下去。 “我知道你要说你没想死,这只是你又想达成什么目的才这么做。”楚知钰快速地打断说,“我猜是想给岑远一个警告,让他不敢再干涉你的人生。” 楚知钰渐渐收力,他的肩胛向内扣着,头也埋下来,整个人不正常地颤抖着:“可你知道你被送到医院的时候就像个死人吗?你知道你输了近两千毫升的血才恢复体征平稳吗?你就那么自信,自信自己可以把握好度,采用一个这么疯狂危险的措施博弈,但你差一点就真的要死了。” “我拿着把空枪顶着自己的时候,你的情绪都那么激动,当然我知道那是因为你不想承担我死的后果,可是程倾,你对自己是怎么样的,你割腕,你自杀,醒来之后却那么的冷静、满不在乎。” “你......”楚知钰喉咙哽咽,说不下去了。 这件事还真的就是过不去了。 程倾面无表情地想,他眯起眼,去扯楚知钰牢牢搭在自己身上的手臂,门在这时却突然开了,一张从惊讶渐渐转变为尴尬的面孔出现在门后。 “呃......” Alin进退两难地站在原地踌躇,最后眨眨眼,说:“抱歉,打扰你们了,你们先谈。” 她讲完便要再次关门,却被程倾出言制止:“Alin,刚刚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才知道您是位这么优秀的心理专家。我有个问题想要问您,方便现在为我解惑吗?” Alin的背影愣了下,才转回身,表情有些古怪,点点头说:“请说。” 从一开始,楚知钰询问她的问题就是有关他的朋友,也告知过她对方问题严重、对于自己的心理状况并不知情。今天程倾临时要来,她也才知道楚知钰的这位朋友姓是名谁,而此刻这种场面一看便是被揭了穿。 程倾一点也没有借旁人为幌子,说些哪怕大家都知道那就是他自己的话,因为根本没有必要。可是这样又太过直白,直白得令人措手不及: “我上个月割腕进医院了。” 程倾的表情和语气都分外冷静,哪怕出口的是句极其荒谬的话,却让人不由自主地去选择相信:“不过这么做不是因为我想死。很抱歉,我不愿意透露更多,但我从不向医生撒谎。” “而且我每年都做体检,除了因为演员的职业餐食、休息时间不定,有点胃病,身体的其它全部体征都属健康。”程倾徐徐说道,“我听说精神病都是有躯体化反应的,心理影响生理。所以我想知道,我这样的有得精神病吗?” 聊到这个问题,Alin的脸上不再有尴尬显现,一瞬便变得专业起来。她垂着眸,思考半晌,回答他道:“程先生,如果你说的这一切属实,那么就你的目前情况,以及刚刚和你的短暂对话了解,我认为你存在严重精神问题的可能性偏低。你的思维、逻辑都很清晰,并不像是一开始我预测的那样。” “但是通过楚、也就是你的好友先前对你的一众旁述,我认为你的确可能存在着情感淡漠等一系列问题。”她停顿了下,才继续说,“当然,如果这些都并不影响你的正常生活,那么它们在学术角度可以称之为,但实际于你而言就都不能称为‘病’。” “我先前曾接收过一个情感淡漠的患者,她为自己无法回应情感、和旁人有所不同而感到非常苦恼,治疗后也有了明显改善,但是你好像和她并不太一样。” “至于你曾经作出的严重行径,我认为你最好还是和预约一下心理辅导。”Alin认真地看着他说,“你不用感到抗拒,把心理辅导当成治病,其实只是聊聊天而已。现代人生活节奏快,压力都很大,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存在着心理问题,这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程倾唇角挂着礼貌的笑,听过后微微颔首,说:“好的,我会认真考虑的。现在能不能麻烦您先出去一下,让我处理一下和他之间的私事。” “.....啊,好的。”Alin从座位上抓起手提包,向他们说,“那么我就先走了,期待下次有缘见面。” 楚知钰并没有作出任何反应,是程倾回应说:“我也是。” 直到门关,发出“啪”的一声,程倾才别开眼去看仍压在他身上、一动也不动的楚知钰。他浑身的力气好像被抽空,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程倾能够感受得到。 但是他动了。 楚知钰缓慢地蹲下来,开始捡拾地面混乱铺开的纸张,一张,又一张。最后从中抽出一页抬头写着“抑郁症自测表”的纸张递过来,重归平静地说:“程倾,你做一下吧。” Alin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他却仍是冥顽不灵。又或者,可能他打心底里就不能接受,做过如此疯狂事情的程倾会被粗略判定为“正常”。 “楚知钰。”程倾的语气终于重了些,他喊他的名字,但用的不是嘲讽语气,“你是不是真的有些疯了,从你拿着枪找到我的时候,也可能更早。” 那张纸没被接过来,楚知钰的手也始终固执地抬着,像在哄小孩一样地柔声细语:“我知道你认为自己没有问题,所以我这么做,让你很生气,但是你不能因为生气就拿自己的身体赌气。刚刚你也听到Alin说的了,你是存在一些心理问题的,你们只是进行了简单对话,谁也没办法百分百地确定你的状况。” 程倾其实根本谈不上生气,那点火气甚至还不如感到的荒谬更多些,但的确不快就是了。 他早便平静下来,现在也只是安静地看着他,渡过去的时间的一秒又一秒,才终于开口问道:“你是真的觉得我生了病,还是用我生病了来给你自己一个借口,继续待在我身边。” 楚知钰的瞳孔缩了缩,继而愣住,没有说话。 “那我就说得更明白些好了。”隔着衣服,程倾指着他的心口的位置,“你这个人太恪守道德观念,也有自己的一套行事准则,从来都是光明磊落,可是和我之间发生的事情已经一而再再而三地突破了这些的底线。” “这让你很痛苦,但是离开我也让你痛苦,你本来就无法接受当时选择的放手,加上我割腕的事情刺激到了你,你就再也做不到了。所以你给自己找了一个合理的借口,好像我对你做的这些都是因为生了病,生病就意味着什么都可以被原谅,而你想要包容一个犯了错的爱人,就也再没什么触及底线的了。” 程倾用指尖敲了敲他,很轻的力度,楚知钰的心却随着重跳了几下:“其实里面全是私心。” 他话刚一讲完,楚知钰的表情就很快肉眼可见地发生剧变。他的睫毛忽煽忽煽的,时而会盖住眼睛,却盖不住几乎快要跳出来的慌乱和迷茫。好像一个走失找不到父母的孩子,语无伦次几番,才吐出一句:“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是,你当然没有这么想过。”程倾真切地相信这一点,“但是自私自利就是人的本性,你想要高尚,想要无私,可你潜意识会替你作出决策,不是吗?” 楚知钰在片刻后才略收敛住情绪,他去抓程倾的手,掰着手指就要将那张单子往里塞:“不管我有没有私心,这都和你的身体情况没有直接关系。程倾,你真的需要去看心理医生。” “你不是一直觉得我支开你,除了权衡利弊外还有别的原因么,我现在告诉你。” 程倾实在懒得再和他掰扯,干脆一句话,就让楚知钰停下了动作,钝钝地抬起头看过来:“你选择放我回北京,我的确承你的情,所以告诫你别再和我搞在一起。我知道你没那么容易放手,所以从我打算割腕的时候,就已经事先想要支开你,不希望你看到这一幕。” “岑远是个哪怕再失控,也会在心里步步筹谋的人。所以我原本打算,岑远带我去医院,就绝不会让这件事曝光在网上,而你也自然不会知道这件事。我不想影响你离我远点的决心。” “这两点都算是我还你的,接下来我要说的,是你不知道的第三点。”程倾告诉他,“原因和刚刚说的相同。” “回北京前你曾经问我,我对你究竟有没有过一点除了利用以外的感情,当时你没让我回答。但其实就算你不阻碍我,当时我也不会说实话。我内心的答案是有。楚知钰,我有一点喜欢过你。” 楚知钰的眼睛亮了起来,程倾却没给他一点沉浸喜悦的时间,下一秒便无情吐露道:“可能在你看来,我是一个情感淡漠的人,所以这点喜欢、这点特殊对待非常难得,但其实是这并不意味着什么,放在你口中的‘正常人’身上,可能还不如路上见条流浪猫的喜欢。” “你是一个很好的人,我见过的所有人里最好的人,我喜欢你,是喜欢你身上的一些东西,并不是你以为的那种会想见你的喜欢。我现在坦白告诉你,是发现不给你任何希望,你也依然在做些蠢事。” 程倾冷硬的语气有点难察的无奈,他直到现在才发现,原来在有些时候,楚知钰这种认定死理的人远比岑远这种行事无状的疯子还更要难缠: “别再抽风了,可以吗?” “你说,你也是有一点喜欢我的。”楚知钰恍惚地说,或者更像是在喃喃自语,庞大的惊喜太突然,他像是一个过载的机器,反复重复着卡死,“有点喜欢我的......” 程倾后面说得这些,对于一个长久以来哪怕并不愿意承认但其实内心早便认清现实、对于接收回应无望的人而言,根本就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程倾也是在片刻后才意识到这一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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