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丛家上下没有一个人敢问丛向庭,这成了个禁忌话题。 葬礼回来,丛向庭开始做噩梦,只要一闭眼就能看见女人死前的模样。 吊死的人是很狰狞的,眼球会凸出来,七窍流血,眼睛直勾勾看着丛向庭,一遍遍问他为什么不救她? 为什么不救妈妈? 你也想妈妈死吗? 妈妈不是跟你求救了吗? 丛向庭高烧不退,不论怎样吃药输液,体温也只能短暂稳定,没多久就又烧起来。 他被一个又一个噩梦折磨,分不清白天黑夜,也分不清梦与现实,总是浑浑噩噩,连床都下不了。 有时他挣扎着想从梦中醒来时,能听到身边小声的议论。 “少爷这是被吓到了,唉,可怜啊。” “可怜什么,你是没看见那天,啧啧,少爷就站在夫人的尸体旁边,不哭也不闹,别提多渗人了。” “你说,会不会真的是少爷......” “嘘,你可别瞎说,被别人听到就完了。” 第二天丛向庭拔了手背上的针,砸了输液瓶,发了好一通脾气,不再让任何人进房间。 这样就不会再听到奇怪的声音,也不用忍受其他人看他的眼神。 那时丛崇阳不在家,在家里因为丛向庭的病而忙成一团时,他在外也同样焦头烂额。 工厂死了两名员工,虽然和工厂没什么关系,却被本地新闻大肆报道,极力渲染故事的悲惨。 为了安抚人心,也为了一些其他原因——丛崇阳正想摆脱外部控制,在集团拿到实权,这对他是出名的好机会。丛崇阳联系了新闻台,亲自去了福利院,声称要领养工人的遗孤。 丛向庭病刚好就听保姆说家里要新来一个小男孩,和他年龄一样,房间都收拾出来了。 没几天丛崇阳就真领回来一个小孩,丛向庭从学校回来,推开门见到房间里坐着一个白白净净的小孩。 不像和他同岁,看起来比他小多了。 他还以为这小孩是哑巴,正想去问保姆为什么带回来一个哑巴时,小孩开口说话了,声音软软细细:“我不是哑巴。” 不是哑巴,丛向庭还是生气,他跑去丛崇阳的书房,问他什么时候把小孩送走。 丛崇阳当他又在发脾气,没在意地随口说:“过段时间就送走了。” “过段时间是多久?”丛向庭执着地问。 大概等新闻平息了,没人再关注这对死去的工人和他们留下的孩子。 “一个月。”丛崇阳说。 一个月,丛向庭觉得丛崇阳肯定是忘了。 半年,丛向庭多次要求丛崇阳把阮余送走,但无果。 一年,看来是不会送走了,麻烦死了。 两年...... 三年...... 四年...... 丛向庭已经习惯了阮余的存在。 他当然知道阮余没有被送走的原因,在阮余第一次替他挨打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 他就是罪魁祸首,如果不是因为他,阮余本不用经受这一切。 可明明应该恨他的阮余,此时此刻却抱着他,对他说:“这不是你的错。” 阮余不是心软的人,只是将全部的心软都给了丛向庭:“你什么都没做错,阿姨不会怪你的。” 丛向庭瞪大眼睛,瞳孔里折射出阮余的脸,轻声重复:“不是我的错吗?” 只是一句没什么用的话,如果想听,丛向庭可以对自己说无数次。可现在从阮余口中说出来,他却神奇般地安静下来。 阮余总能让他感到安心,不论是以前还是现在。 “要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基地吗?”阮余说。 “......秘密基地?” 阮余口中的秘密基地其实就是后院的一个小山坡,每次他想爸爸妈妈了,或者想哭的时候,都会来这里待着。 “抬头。”阮余说。 丛向庭抬起头,能看到夜空中星月交辉。 是很神奇的事。 明明是同一片天空,在不同的地方看,竟是不同的样子。 “为什么以前我不知道这里。”他小声问。 阮余坐在旁边,如实说:“那个时候不喜欢你。” 丛向庭转过头:“那现在喜欢我了吗?” 有夜风吹过,将周围的树叶吹得簌簌作响。 阮余没说话,而是朝丛向庭伸出手。 丛向庭歪过头,在阮余的手心蹭了蹭,觉得有些凉,握住放在手心。 他的眼角还是红的,是哭完留下的痕迹,此刻后知后觉感到丢脸,低声说:“我是不是太没用了。” “为什么?” “不该哭的。”显得他一点都不厉害。 阮余轻轻地笑了起来。 丛向庭痴痴看着他:“为什么笑?” 他不知道自己看向阮余的眼神是全心依赖的,好似阮余就是他的全世界,能主宰他的一切。 “笑你没用。”阮余说。 丛向庭没有被刺痛,反而不由自主说:“我每一天都在倒计时,等着你回来。”直到现在,有时看着阮余他都会后怕,怕这只是自己的幻想,其实阮余根本没有回来。 “有很多麻烦事,我都想着你坚持下来了。我想等你回来,觉得我很厉害,有能力保护你。” 他小心翼翼袒露真心。 “我现在能保护你了吗?” 阮余抬头看了看夜空,说:“好像不行,你现在已经身无分文了。” 丛向庭愣愣的:“那以后换你来保护我,好不好。” 阮余想了想,勉为其难地说:“好吧。” 周围的环境很静谧,眼前的人太美好,让丛向庭忍不住说:“......我爱你。” 阮余看着他,忽然又笑了下,星星都装进眼里:“有多爱我?” “你想象不到的那么爱。”丛向庭把头靠在阮余肩膀上,“你爱我吗?” 其实这是个不需要回答的问题,丛向庭说:“不爱也没关系,我爱你就够了。” 他抬头看着星空,把阮余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小余,我只有你。” 阮余本来想对丛向庭说你当然只能有我。 就像我也只有你一样。 你不能有家人,不能有朋友,你的全世界要全部只有我。 这样我才能爱你。 但今晚的丛向庭实在太可怜了,他决定大发慈悲,爱他了。 阮余捧住丛向庭的脸,想亲亲他,但被丛向庭躲开了。 “我病还没好,”丛向庭别扭地说,“会传染给你。” “好吧。”阮余说。 丛向庭看着悠闲靠回去的阮余,沉默了一会儿:“你就不亲了?” 阮余看他:“你不是说会传染吗?” “我把嘴闭紧,”丛向庭把脸凑过去,“你就这样亲,不会传染。” 阮余的视线落在丛向庭紧紧抿住的嘴唇上,抬手戳了戳他的脸:“不亲。” 丛向庭眼中露出委屈。 阮余把手递过去:“又凉了,帮我暖手。” 丛向庭鼓起脸,把阮余的手拢在掌心,愤愤地说:“我算是知道了,你就是喜欢让我给你暖手,以前我还以为你是喜欢跟我牵手,现在想想,只有冬天喜欢!” 阮余笑了:“这就是喜欢啊。” 丛向庭呆呆的,没明白他的意思:“什么?” 很久很久以前阮余就知道了,喜欢一个人身上的温度,就是喜欢这个人。 只是当时的他让自己不知道。 “可以再说一遍吗,你喜欢什么——” 阮余打断丛向庭,凑过去亲了他。蜻蜓点水,他抬头看丛向庭呆傻的脸,闭眼又亲了上去。 他不是不需要爱,他需要爱,也要自由。 自由比爱重要。 现在他已经拥有自由了,可以选择爱了吧?
第67章 (一) 回去之后丛向庭昏睡了一整天,就在阮余以为他是因为半夜出去受凉了而导致病情更严重时,第二天早上起床床边变空了。 阮余从房间出去,听到厨房里传来丛向庭和厨娘的声音。 厨娘:“少爷,火不用开这么大,容易糊。” 丛:“哦。” 厨娘:“现在可以打鸡蛋了。” 丛:“......” 厨娘:“哎呀,蛋壳掉进去了。等等!少爷你不要用手,用筷子就可以弄出来。” 丛:“......” 厨娘:“......少爷煎鸡蛋不用放糖!” 丛:“为什么?甜甜的不好吃吗?” 厨娘:“......” 阮余听不下去了,走进浴室洗澡。 等他出来,早餐已经做好了,丛向庭站在餐桌旁,一身清爽地叫他:“小余。” 阮余边擦头发边走过去:“你身体好了?” “好多了。”丛向庭对他笑,伸手就要抱人。 正巧这时厨娘从厨房走出来,阮余伸手推开丛向庭,转身坐下。 “小余,你起来啦?”厨娘笑眯眯地说。 “嗯。”阮余面不改色。 丛向庭落寞地站在一旁,过了两秒自我调节好了,又变得高兴起来,对阮余说:“今天有两份早餐,你猜猜哪个是我做的。” 还用猜吗。 阮余看着淋了炼乳,上面还画了十分扭曲的爱心的煎鸡蛋,很配合地指了下:“这个吗?” “对,你尝尝好不好吃。”丛向庭说。 厨娘在旁边一脸欲言又止:“那个,小余啊.....” “我没什么胃口。”阮余婉转地说。 “怎么会突然没胃口,”丛向庭表现得很紧张,“又胃疼了吗?” “没有,就是不饿,我喝杯牛奶就行。” 炼乳味道的煎鸡蛋最后还是被丛向庭自己吃下肚了,但他评价很高,说等明天阮余有胃口的时候再做给他。 阮余:“.....不用了吧。” 结束了用餐,厨娘也该回去了,今天是她最后一天上班。 丛向庭打算把别墅卖了,给所有员工都发了数目可观的遣散费,以后都不用再来上班。 厨娘些年她攒了不少钱,此次正好退休,和女儿一起去国外旅游。 临走前,她准备了一长溜菜谱交给丛向庭,再三嘱咐如果有什么不懂可以随时给她打电话。 丛向庭自信满满,扫了一眼,觉得上面的菜自己的都能做。 “......其实我有朋友在开烹饪班,少爷,你要不要去报个班?”厨娘不太放心,“或者我晚几天再走也行,多教你几道菜,不用给我算工资。” 丛向庭大手一挥,表示不用,把她送走了。 唯一会做饭的人离开了。 阮余坐在沙发上,怀里抱着厨娘走之前给他切好的水果。 他问丛向庭:“你真的要卖房子吗?” “嗯,反正也不会回去住了。” “可是那里会升值吧。” “没多少钱,”丛向庭扑过去,抱住阮余的腰,仰起头看他,“以后我可真没地方去了,你不要再把我赶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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