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咏诗一走,车里又只剩下甘小栗和简行严,他们先前正在进行一场争锋相对的谈话,被蔡咏诗的小插曲打断,两个人便陷入了一种暧昧的话语体系当中,不管说什么都偏离了本来的意思,可不说点什么又怪怪的…… “蔡小姐……呃,我以为她是周宗主的情人,没想到和肖记者还……”简行严支支吾吾地说,他感到浑身有些燥热,单手松了松衣领,这个动作在这幅场景中带上了几分调情的感觉。 甘小栗视线不自在地投向车窗外,说到:“你以为人和人之间只有这些情情爱爱的吗?” “大概是我脑子里装的情情爱爱太多了吧。”简行严仿佛在自我检讨。 “可不是嘛,这些鬼东西,拿掉一些就好了。” 简行严看着甘小栗别扭地避开自己,纵使车里光线暗淡,他也看得见甘小栗额头至颧骨的角度,看得见他被槟榔屿火热的太阳晒得黝黑发亮的皮肤,看得见他的耳廓窝成一个可爱的圆弧——耳垂宛如一粒椭圆形的软糖,简行严咽了一口口水,下定决心地说到: “没办法,只要你在我身边,我满脑子都是情情爱爱,满脑子都是你。” 这话听罢,甘小栗感到有人轻轻吻上了自己的耳朵,嘴唇的温暖和湿润正在通过耳垂传递过来。 今晚的月色美丽得有点太过。
第93章 林育政又回来了(一) 一大早,报童就拿着今天的报纸在街上叫卖:“号外号外,欧美对日本全面禁运啦!” 简行严睡眼朦胧地从床上爬起来,没头没脑地打开了通向“配房”的小门拖长声音喊了一声“甘小栗——”,跟班小丁答应到:“少爷有何吩咐?” “怎么是你?” “是我,我又调回来重新服侍少爷。” 简行严愣了几秒钟,发觉自己真是睡懵了,忘记了甘小栗已经不住在自己隔壁的属于当值跟班的这间屋子,他亲爱的“弟弟”甘小栗搬到走廊另一头的一间重新布置过的客房里。两人单独在车里的那晚,他突发奇想地要在两人关系上来个大胆突破,甘小栗虽说没有立刻大力将他推开,却紧张得牙齿打颤发出“咯咯咯”的声音,在虫鸣的衬托下十分瘆人。 “你在害怕吗?” 甘小栗坐在驾驶座上,就像一具坐着被填满香料、缠上绷带的木乃伊,他生硬地回答:“没有。可是不该是这样啊。” “不该是哪样?”简行严问。 “你,你,你,我,我,我。” 简行严直勾勾地盯着甘小栗看了一会儿,终于绅士精神战胜了一切,他说:“好吧,对不起,我保证以后不会这样了。我只希望我们之间能够又轻松又平等。” 他觉得甘小栗的眼神泄漏了内心的怀疑,但是不管甘小栗信不信,简行严说话算话。不管什么样的恋爱关系都是在向对方交出最毫无防备、最丑陋不堪的自己,简行严明知道因为老简对甘小栗父亲的所作所为,自己给不了甘小栗十足的安全感,他还是一度幻想着自己能够激发出甘小栗的爱的回应,最后果然还是有点受伤地移开了眼睛。 那晚回程的路上他们一句话也没有说。 ——“号外号外,欧美对日本全面禁运啦!” 街上报童又扯开嗓门喊,简行严对小丁说:“你去帮我买份报纸来!” 小丁好奇地问了句:“少爷,‘禁运’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不准和日本做生意,什么东西都不准卖给日本。” “那咱们呢?” “英国人怎么说就怎么做。” “可眼下这形势,咱们要是听了英国人的话,日本人会不会报复咱们啊?”小丁从小跟着爹妈过番来讨生活,各地都待过一阵,却没有哪一处能让他家安顿下来。 “要是他们报复,该怎么办呢?” 小丁想了一会儿,重重地回答:“弄死他们!” 一时简行严没了言语,像小丁这样的普通百姓,害怕是真的,恨也是真的。 “别废话,快去买报纸。” 抱着和小丁相似想法的可不只普通百姓,章亭会馆里头也有不少人这么认为,他们因为害怕战火波及自己的生意而不敢轻举妄动,却又因为恨而把矛头对准了简旌,简旌家大业大,这帮人只好偷偷忌惮他。 会馆里头一个不满简旌的当属白十九公,当初简旌没有他的认可爬不到今天的高位,可白十九公现在发现自己就是妄图利用武则天来斗垮萧淑妃的王皇后,他亲手把只会对殖民政府摇尾巴的金医生从会馆主席的位置上弄下来,换上了的简旌——没过多久,白十九公就发觉自己被简旌从权力中心扔了出去。 所以白十九公没有在简旌的寿宴露面,后来当他听闻寿宴上来了两人贺寿的日本商人,一声解气的轻笑从他嘴里传了出来。 “可简旌可没给那两个小日本一点好脸色。”和白十九公分享这件新闻的人这样说着。 “噢,”摇椅上的白十九公喝了一口茶,“ 这里面的奥秘你没懂,头一个,简旌暂时为了他在华商圈子的面子还不便公开和日本人太亲近,这第二一个,日本人当中也是分了很多派别的,寿宴上来的那两人和简旌关系怎样也未可知。” “老爷子这一席话,叫我想起一个人来。” “谁?” “周老七那个混蛋,靠日本人的钱做地皮生意,多亏老爷子早早将他从会馆除籍,否则不知道要怎么个败坏我们会馆的名声!” “他啊……”白十九公闭上眼睛缓缓说到:“他是个最狠毒绝情、喜怒无常的角色,我记得他还有个亲哥哥,那孩子却是最理盲而滥情之人。” “他家盘根错节、亲戚众多,我没听说他还有亲生哥哥这样的事。” 白十九公晃动摇椅,半晌方答到:“可能是老夫记错了……”摇椅旁放着一份报纸,他却只翻了翻副刊的部分,这部分是一群文人学生的舆论阵地,登的文章都是在讲爱国主义大道理,白十九公的重点在副刊的广告上,这些出钱给自己打广告的商人,有一个算一个的,都是还站在白十九公这边,誓于日本人斗争到底的人。 “张靖苏这个人,好像不像大家介绍的那样,是个什么狗汉奸呢!”老爷子后知后觉地感叹到。 张靖苏打了一个喷嚏。 “老师你感冒了?”肖海忙问他。 张靖苏摇摇头,他和肖海在码头等船抵岸,傅黎乔一走就是月余,终于拍来电报告诉他返程的日期,他按傅总编的指示在码头等候,肖海也一同跟来了。 “老傅就没个家人吗?怎么叫我们来接?”肖海问。 “他是本地侨生,听说父母已经亡故,家里只他一个独苗,不知何故不曾娶妻。” “老傅这架势,是要打一辈子光棍的样子啊!” 张靖苏横了一眼肖海,说:“都什么时候你还在开玩笑,知道你最近‘红杏枝头春意闹’,但是还请你注意一下自己的身份。” 肖海经他这么一说,想起了蔡咏诗的温柔乡——这是他的初恋,对方又是一员颇有魅力的情场老将,与之互动令他感到无比熨贴,于是肖海平淡无奇的五官立刻熠熠生辉,眼角眉梢带着一丝桃红,果然是“春意闹”。 “我会注意的。”肖海收敛了态度。 这时过来一位码头的工作人员,手上捏着一份电报,边走边叫:“哪位是张靖苏?哪位是张靖苏?” 张靖苏抬手示意:“我是张靖苏。” “有你一份电报,以后别让人往这儿发电报了,嫌我们事情不够多吗?” “好的,以后一定。多谢你。”肖海替老师打了圆场。 张靖苏接过电报一看,是傅黎乔通知他返程改期。白跑一趟,张靖苏皱着眉将电报折好,正要装进口袋,突然看见一对男女正通过栈桥向自己走来。
第94章 林育政又回来了(二) 张靖苏的脸色“唰”的就变了。 “别来无恙啊,靖苏兄。”林育政轻快地说到:“还记得我离开槟榔屿的时候在码头也遇到了你,看来我们是真的有缘!” 张靖苏没有立刻回应他,一双眼睛盯着他挽着的女孩子,那个女孩子穿了身粉红色的连衣裙,层层叠叠的蕾丝花边配上一副娇小的身材,就像林育政手里挎了个礼盒。 “向你们介绍一下,”林育政将女孩子扶在自己臂弯的小手温柔的握在手里,“这是我新婚的妻子——江佩芝小姐。” 置身事外的肖海挑着眉头,嘴巴张成一枚鸡蛋的形状。 江佩芝从丈夫身后走出来,故作镇定地向张靖苏欠欠身子,打了个招呼。她那张长了雀斑的圆脸上薄薄的扑了一层粉,嘴上涂了朱红色的口红,看起来像是小女孩在强装大人。这也难怪,她现在是个新娘子了。 “恭喜二位,祝你们新婚快乐。”张靖苏补了一句,没有去过多表达他与江佩芝之间的交情,正好江佩芝也像是第一天认识他。 林育政带着江佩芝,身后跟着一男一女两个仆人打扮的中年人,帮忙拿着为数不多的行李,一个破旧的手提行李箱在当中显得十分扎眼,张靖苏记起林育政离开槟榔屿的时候正是带着这只看上去风尘仆仆的箱子,他还向自己提到了关于这只箱子的故事……可是什么样的故事,张靖苏记不得了。 他忘掉的却是林育政人生中为数不多的一点真情流露。 ——也不知道他们这段婚姻有没有受到了江团长的祝福,张靖苏想,如果江佩芝失去了父亲的庇护,林育政这么个一脸虚伪的家伙还能给她多少幸福? 张靖苏拉着肖海站在原地,似乎在等林育政夫妇先走,林育政意识到了这点,正要带着江佩芝离开,突然想起了什么,又把已经迈开的步子收了回来,带着显摆的姿态揽着江佩芝说:“多谢靖苏兄的祝福,不久之后大概你还得再祝福我们一次,因为我和佩芝之间很快就要有孩子了。” 江佩芝羞红了脸,任由林育政摆布,张靖苏虽然从未对这名少女有过哪怕一天的好感,此时此刻他还是内心充满了哀伤。他瞪着矮小的江佩芝,一句恭喜她的话都说不出来。 他望着林育政和江佩芝一行四个人渐渐走远,这才开口对肖海说到:“好好一个女子,可千万不要毁在林育政手里。” “老师对那家伙的评价这么差吗?”肖海随口一问。 张靖苏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带着听天由命的口吻回答:“不知道,直觉吧。” “男人的直觉准吗?” 张靖苏不答,他莫名的开始琢磨林育政的那个行李箱的事,到底关于这个箱子林育政说过什么呢? 而行李箱的主人、江佩芝的新婚丈夫林育政,一回到他自己的家里就立刻写了张便条给自己名义上的雇主简旌,便条上说,我回来了,还给你带了个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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