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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南未可料

时间:2024-01-01 21:00:22  状态:完结  作者:猫十六斤

  甘小栗眼巴巴地望着简夫人,简夫人逃不过去,只好说:“我不知道,你父亲也没讲过,听说好像是事故吧。”

  “所以您没有见过这位阚襄理本来的长相咯?”

  “没有。”

  “那,阚襄理现在在哪里?”甘小栗紧追不放。

  简行严对他母亲的态度起了疑心,他记得自己从英国回槟榔屿之后就没有碰到过荣叔,家里无论双亲还是佣人都绝口不提这个人,甚至荣叔原来住过的房间都改成了杂物间,好像从来没有过此人一般。但凡自己问起来,得到的答案一律是“荣叔退休回老家了”,他本来就是猜想是不是荣叔犯了什么错被辞退,现在看母亲再三拖延不肯回答,愈发觉得荣叔的“消失”另有内情。

  “退休回老家了。”简夫人轻描淡写地说。

  “他老家是哪里?”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一个妇道人家,怎么好过问一个男子的事情。”简夫人拿起筷子招呼到,“来,小栗,吃菜。今天先吃着,以后阿姨带你吃更好的。”

  甘小栗乖顺地打住话题,夹了一筷子菜。

  当着甘小栗的面,简行严不敢深究,怕引起他对自己家里的误会,但是他老妈今天确实有点假话连篇了。荣叔的老家,简夫人非但不是不知道,还特别清楚,因为阚荣和自己父亲是同乡,都是福建惠安乡下。于是简行严也吃起菜来,只偷偷拿眼睛狠狠看了母亲一眼。

  三个人边吃边闲聊了一阵,简夫人一半华人一半马来人,奔放热情,尽管甘小栗只是个穷小子,她也不问来路、只要是自己儿子的朋友一概平等相待,更何况这个少年轻灵活泛、进退识趣,年纪又轻,深得简夫人喜欢。若不是他跟阚荣有点似有似无的关联……简夫人差点就掉以轻心了。

  事后回到家中,简行严向母亲重提荣叔的事,说:“您明知道荣叔跟父亲是同乡,故意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怎么我从英国回来之后,家里头大家避开谈到荣叔,只当他不存在?妈,您就跟我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吧?”

  简夫人把身边的女佣支出去,关上自己卧室的门,让儿子坐在一张脚凳上,这才开口:“荣叔这个事,真的是羞于启齿……他其实是被你父亲赶走的,你可知道缘故?”她故意万分挣扎地看了一眼简行严,继续说:“因为他……他竟然趁你父亲不在家的时候……竟然轻薄于我……”

  简行严脱口而出:“怎么可能呢?荣叔不是那种人啊!”

  简夫人立刻眼睛通红,“你是说我撒谎咯?这种事也是随便撒谎的吗?”

  “可是……”做儿子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好在也没真正发生有损你母亲名节的事,但是家里肯定是不能留这种人了。你父亲赶回家里,简直气坏了,可阚荣毕竟也跟随你父亲好些年,看着这份情面,我们也没有报官。最后你父亲打了他一顿,给了他一条船,命他离开槟榔屿自生自灭去。”

  “家里这些佣人……”

  “家丑不可外扬,自然不能让这些人知道。他们只听说是阚荣偷了你父亲一大笔钱,被发现了,这事就此打住、不准外传,谁说了谁跟阚荣一样下场。”简夫人解释到。

  简行严还想再问什么,简夫人揉了揉太阳穴,一副疲惫至极的样子,他只好起身告辞了。

  房里的简夫人这时候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虽然是个不怎么好听的谎话,但是事关母亲声誉,这对简行严来说一定是最能叫他封口的谎话。

  我总不能说,荣叔因为立场不同让你父亲一枪打死了吧,简夫人如此这般地想。


第52章 新线索(三)

  甘小栗这一头脑子可不闲着,他跟简行严还有简夫人一起在天外楼吃了饭,尽管简夫人对他说那阚荣不知样貌原本如何,亦不知老家何处,他直觉觉得当中有很多不可说的故事——甚至未必需要用到直觉,简夫人在饭桌上问东答西的,不是个高明的说谎者。

  和简家母子分手后,甘小栗顶着日头往高记走,边走边想,阚荣这个名字是他好不容易才得来的一条线索,不能轻易放弃。既然这个人在简府待了七年之久,怎么着也能从简府内外各色接触过人的嘴里问出一点半点信息来,今天简夫人什么也不说,可来日方长,王富贵、小丁,乃至周围的烟商报童,各个都不是没嘴的葫芦,总能拼凑出阚荣的祖宗八辈来。

  想着想着,路过一个岔路,他脚下一个转弯,就往泰隆侨批局去了。

  槟榔屿的泰隆侨批局远不如泉州那家的规模之大,插在两家门面中间,又小又窄的一方地界,门口一只铜壶一张方凳,方凳上放了几张冥纸。侨批局里头拢共只有一名接待员,不管来办什么事都找他。时隔数月,这名接待员认出了甘小栗:“怎么又是你?”

  甘小栗稀奇得很,说:“诶,你怎么还记住我了呢?”

  接待员也是个年轻小伙,从柜台的木格栅栏里探出头来:“上次你来正好是我第一天上班。说吧,这次来是查人还是汇钱啊?”

  “查人。”甘小栗斩钉截铁地说。

  “先声明,帮你查人不是我的本分噢,我是看在你我有缘的份上。”

  “好的好的,感谢缘分,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是活观音菩萨。”甘小栗送去一通恭维,“求您帮我查查,去年下半年,有没有一个叫做’阚荣’的人通过贵局汇过钱。”

  “让我看看……”接待员眉开眼笑地翻开面前的一大本记录,用手指从上往下一行一行划过,抬起头摇了摇:“没有。”

  “当真没有?”

  “千真万确。你这么快就走了吗?”接待员寂寞地问,自他填补了上一任的缺之后,因为国内时局愈加动荡,槟榔屿的华商往老家汇款变少了,侨批局门可罗雀。

  “昂,回头介绍我那帮兄弟来你这儿汇钱啊!”甘小栗头也不回就说。

  “你那帮兄弟一个个穷得叮当响,都是天煞孤星的命,又缺钱又缺亲戚,我十年也做不成他们一桩生意!”

  和侨批局的接待员打听完,甘小栗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不知不觉来到了《槟榔晨报》报社所在的潮州街。天气闷热,他看到路边有个摆摊儿的正在卖汽水,想起简行严上午就在高记对面喝汽水,还让跟班小丁也给自己买了一瓶来,那会儿他赌气没喝,现在馋了却又舍不得花钱。他在汽水摊前咂了下嘴,听见有人在旁边喊他名字。

  一扭头,汽水摊前的长凳上坐着个圆脸的女学生,他跟对方打了声招呼:“别来无恙啊,江小姐。”

  坐在长凳上喝汽水的正是张靖苏的追求者,泉州江团长的女儿江姵芝,放了假和几个女同学一起从新加坡坐船过来槟榔屿,说是来游玩散心,其实用意很清楚。

  “托你的福,好得很。”江姵芝跟他两个说话从来不客气,“这么热的天,你在路上闲逛什么?”

  “我在忙啊。”甘小栗把手插在裤兜里,见江姵芝在报社附近逗留,就故意找茬到:“江小姐今天见到张老师了么?”

  江姵芝眼睛一斜,说到:“要你管!”

  “好吧,那我先走了,回头见!”说着甘小栗抬脚便要走。

  “喂,你别走!我有事找你!”

  “找我?没听错吧?”

  “帮我……”武将之女江姵芝,突然改为蚊子哼,羞涩地把话说下去:“帮我进去把张靖苏叫出来吧……”

  “哎,我就说,你果然还没见着。”甘小栗看她虽然在板凳上坐着,又是树荫处,仍是被槟榔屿闷热的天气憋得汗流浃背,加上心爱之人不肯与她相见,又被相思和委屈两面夹击,闹得狼狈不堪,于是他在江姵芝面前蹲下来,心软地问:“你也知道张老师那个脾气,要是我帮你把话带到,可他就是不出来怎么办?”

  “那你……”江姵芝咬着嘴唇想了一会儿,“你告诉他,这阵子黑田从上海来了泉州,他要是不来见我,我立刻告诉给我爸,让我爸在黑田面前说他坏话!”

  “黑田?”甘小栗心生疑惑,“这个名字我听张老师跟人提过,是什么人?”

  “日本驻上海总领事呀,嗐,你不知道他也很正常,怎么跟你解释呢……总之这个人是很大的官,比我爸厉害,在上海他说话最管用了。”江姵芝天真无知,黑田这个人不是军人,总是说“中日亲善”一类的话,还很重视商业活动的开发——这次来泉州找江团长也是为了这个来的,所以她没拿他当侵略者看待。

  “那你说的这个黑田……张老师会怕他吗?”甘小栗的声音有些涩。

  江姵芝吸了一口汽水回答:“当然,张老师是黑田在大学里面请的顾问,黑田给他发薪水呢!”

  甘小栗听了大为震惊,他竟没想过他一直仰仗的张靖苏会是这种身份。这下想明白了,原来下大雨那天,自己在日本旅店前为什么会遇到张靖苏——因为张靖苏替日本人做事。他把张靖苏待他种种在脑中播放了一遍,从宁波巧遇开始,一直到淋了雨为自己煮一碗姜汤,他不相信张靖苏在身份之外的事情上对他有所欺骗,可替日本人做事这点,此时此刻的甘小栗时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

  这样一看,张靖苏所谓的“恨日本人”,以及他写文章揭露宁波细菌战的事,又有些站不住脚了。

  一路下来,甘小栗深知人性复杂,是非黑白不能妄下判断,咬咬牙没在江姵芝勉强发作,他站起来沉着脸就往报社里走,看门大爷如今拦也不拦他了。

  正好今天报社的创办人、在槟榔屿可以和简旌媲美的华商许文彪就在张靖苏的主编室里,房间门紧闭,许文彪和张靖苏在房间里谈事情。

  张靖苏来槟榔屿之后,许文彪先生直到今天才正式跟他谈到了“救亡学会”的工作。

  “许先生,靖苏来槟榔屿这么长时间,一直没能感谢您。”

  许文彪立刻说:“哪里哪里,要说感谢还得是我感谢张先生肯远道而来,来我们这南洋小岛牵头这个救亡学会的工作。我们这里地贫人少,长久以来华人又不重视文艺事业发展,现在国家有难,我们想借研究华侨社会和弘扬自己的文化为名,做一些抗日宣传动员的工作。另外,想必您来之前已经知道了,这个学会可能还需要承担一些……’战友’的转移的任务……”

  张靖苏随即做了一个“打住”的手势,说到:“我正是冲着这方面任务而来,当中的机密和危险也十分清楚。”

  许文彪又说:“日前您已经和新加坡过来的’白鹭’见过了吧?”

  “见过了,这个’白鹭’我来之前从没听过?”

  “他原本是在南洋其他领域活动的一位’战友’,后来因为受了重伤,转到文化战线上。”

  张靖苏想起在土人的长屋之中,白鹭说话之时双手不住颤抖,声音沙哑呼吸短促,确实是身体十分虚弱,而且他一直裹在风衣当中,一张脸藏在阴影之下,自己始终未能见到他真正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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