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光山拍了拍他的后背:“这些事你和医生说过吗?” “没有,我也是刚才突然想到的。” 纪光山想起他之前说过的话:“你说不喜欢和教授有眼神交流,不会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不知道,”姜哲衍恹恹地坐在椅子里,“我不想再提他了。” “可是我觉得,如果你焦虑的根源真的来自家庭,你们父子之间……迟早要见面的。” “是,我知道。”姜哲衍垂下头,狠狠地攥紧了拳头,“但不是现在,现在我还没有和他谈条件的资本。” 姜振从来没有理解过这种病,他只会嘲笑自己软弱无能,让他带着男朋友去睡桥洞。 想起一年前的那次对话,姜哲衍的情绪有些急躁。尤其是现在,纪光山的事业有了起色,每周出差之余,还要抽时间陪自己治病,他更觉得自己在拖后腿。
第89章 前进的动力 心理疾病的治疗并非一蹴而就的事。姜哲衍就算再着急,也得按照计划一步一步来。 就像医生说得那样,减少失败的次数,才能给他坚持下去的信心。 纪光山的工作节奏基本上是花两三天熟悉会议材料,然后出差开会。近则京州市内,远一点的话上海杭州。 等工作结束,他每周都会空出半天时间,陪姜哲衍在汇报厅里反复尝试各种场景。 从开麦到脱稿,再到有肢体语言的演讲,姜哲衍又经历了漫长的四个月。 虽然过度得很平稳,每次脱敏结束,回家之后,他都不太想说话,直接躺床里休息了。 甚至有几次临睡前突然胃疼,躺了半天也缓不过来,还得让纪光山帮忙找热水袋。 身体本能的抗拒远没有他表现得那样轻松。 躺在床里,看纪光山坐在书桌前,听材料、记笔记、翻词典,姜哲衍觉得这应该是自己坚持下去的全部动力了。 实验已经进入了最后阶段,姜哲衍大部分时间都在实验室和工位上来回跑,偶尔跟着导师出差,社交、听汇报,接触行业内的最新研究。 博士处在科研的入门阶段,很多人为了毕业,做的实验都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炒冷饭。因此姜哲衍很珍惜自己的创新点,希望借此机会,申请到国内顶尖的实验室。 工作一年后,纪光山的存款已经有六位数了。他给父母打了五万,先还清从大伯那儿借来的钱,剩下的部分留在身边,等姜哲衍毕业,租一套装修稍微好点的房子。 次年二月,又到了一年一度的春节假期。纪光山做完除夕前的最后一场翻译,回老家陪长辈过了一周时间。 姜哲衍拒绝了和他一起回去的邀请,说等自己毕业找到工作,有能力和纪光山共同生活后,再正式拜访他的父母。 规定送审日期前一个月,姜哲衍提前完成了初稿,发给导师过目。 张成均说他的文献综述写得有点单薄,让他再加点东西,给审稿人留个好印象,争取拿下优秀毕业论文。 因为文章的创新点比较多,姜哲衍的大部分精力都花在实验设计和数据处理上,综述部分确实有些敷衍。 他听从导师的意见,又花了半个多月时间阅读文献,把开头最重要的部分重写了一遍,投递到了审核系统里。 大概过了二十天,一审结果出来了,两位审稿人给的成绩都是A,批准了他的答辩资格。 其中一位审稿人还给他留了评语,表扬了文章的逻辑和创新性,鼓励他顺着这个方向继续研究。 答辩的日期很快就定下来了。答辩前几天,姜哲衍把整整180页的论文打印成册,捧着沉甸甸的一摞书回到学校,找了间空教室,复习自己的答辩稿。 张成均也来到现场,和他完整地走了一遍流程,提出了几个老师可能会问的问题。 按照央师大的规定,讲者至少需要做40分钟的陈述,回答五个问题。出席答辩的教授共有七位,加上他的导师张成均,一共8人。 答辩人的讲台在会议室的左上角,斜对正中间的长桌。如果按照环绕式的坐法,姜哲衍的视角应该能看到四位教授。 张成均担心他的身体,答辩前一天还特地把他叫到办公室,说如果不想和教授有眼神交流,他可以和委员会打声招呼,让他们摆桌牌的时候,避开他的视线范围。 姜哲衍没想到他还会为自己考虑这种事,听完他的话,意外又感动。 思考再三,他还是拒绝了老师的好意。看着张成均殷切的眼神,表示一定努力“把自己送走”。 张成均又问他有什么其他需求,姜哲衍想了想,希望可以给台下的老师配个话筒,免得问答环节自己听不清楚。 此时距离他的第一次脱敏治疗已经过去两年。这两年里,他在纪光山的陪同下,以及独自一人,站在学校的汇报厅里模拟了一百多次。 这一百多次里,姜哲衍虽然紧张,但没有一次真的倒下去。 虽然这次纪光山不能在现场陪他,最终站在博士答辩会的讲台上,却是他们共同的努力。 纪光山特地推掉了近几天的工作,早晨起来,和他一起去学校布置答辩会场。 一场完整的博士答辩要将近两个小时。姜哲衍给到场的老师订了咖啡,还准备了茶叶和水果。 早上九点,答辩准时开始。因为行政楼里不方便停留,纪光山去了图书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203自习室等他。 首先由张成均介绍他的情况,说完开场词,姜哲衍开始了他的博士学位论文报告。 做了一年多实验,看了几百篇文献,论文里的每一张图、每一个公式,附录里的每一行代码,姜哲衍都记得是怎么做出来的。 对着电脑屏幕念了几行字,他感觉没那么紧张了,拿起翻页笔,走到会议室的投影屏幕前,面朝底下的专家教授讲了起来。 40分钟,听起来是一个漫长的概念,但相比他这五年的努力来说,只不过是一小部分的浓缩。 姜哲衍讲完实验设计的思路、结论和公式,总结意义、提出创新和展望,顺利地完成了汇报。 “在攻读博士学位期间,我以第一作者身份发表了9篇学术论文,其中顶刊论文3篇,重要期刊论文两篇,会议论文两篇,获国家发明专利一项……我的汇报到此结束,请各位专家批评指正。” 说完最后一句,姜哲衍意犹未尽地吸了口气,朝着评委席点头致谢。 随后便是问答环节。姜哲衍在答辩前已经请教过很多老师,重点标记了可能提问的地方。 一篇几万字的论文有很多值得深挖的东西,短短40分钟根本讲不清楚。老师的提问五花八门,有特别关注理论知识,询问他统计原理的,也有让他解释公式推导过程的。 姜哲衍翻开论文册,稍作思考便开始回答。 你来我往的问答又花了不少时间,一个半小时过去,流程才刚刚过半。 结束回答,张成均朝他点了点头,看了眼在场的其他教授:“没有问题的话,请同学暂时离开。我们讨论一下你的答辩结果。” “好的,谢谢老师。”姜哲衍礼貌地鞠躬,放下自己的论文册,走到会议室后面,取下了一直在录像的手机。 原本充满电的手机已经只剩四十多格电了,取下来的时候,机身都是滚烫的。 姜哲衍摘掉保护壳,小心翼翼地捏着手机边缘,推门走了出去。 走廊上站着一个人,立在窗前,双手背在身后。听到开门声,他转过头来看姜哲衍:“结束了?” 虽然早有预感,但在看清对方后,姜哲衍还是愣了下:“您怎么来了?” 姜振淡淡道:“赵院长邀请我来做校外专家,听说你今天答辩,我就过来看看。怎么样?” 姜哲衍没有过多的表示:“汇报好了,在等评定。” 姜振认真打量了他几下:“你看起来比之前轻松一点了。还有不舒服的感觉吗?” 身体的不适很难完全消除,姜哲衍的头有点晕,突然走到安静的地方,也能听到耳鸣声。 他摇了摇头,摘下助听器,切换到声治疗模式,又戴回耳朵里。 “听说你下半年就要跟徐教授去做博士后了?” “已经面试过了,他说拿到毕业证就可以去。” 姜振点了点头:“你的文章我看了,和大部分同层次的人相比,确实有不错的创新。徐杰院士是国内凝聚态的先驱,你跟着他好好干。” “好。” 或许是还记得他刚才的动作,姜振特地往右边看了眼:“你的助听器,是要一直戴着了吗?” “嗯,右耳高频还剩一部分听力,戴助听器听到的声音会均衡一点。特别是人多的地方,另一只耳朵的压力会小很多。” 姜振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前几天我和徐教授吃了个饭。他问了你听力的事,说你愿意戴助听器,还挺勇敢的。毕竟是在人生刚开始的时候出了这种意外,有些话他不好当面说,让我帮忙转达一下。” 姜哲衍的眼神有些不自然,长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听姜振说这种话。 “对了,什么时候回来看看你妈。她年初查出了肿瘤,上个月刚做完手术。” 姜哲衍刚缓过神,随即又是一愣:“良性的?” “对,所以一直没和你说。”姜振看了眼表,整理了一下衣袖,“我先走了,你答辩完给她发条消息吧。” “知道了。”姜哲衍站在走廊的深处,目送着姜振走进电梯。 尹新兰竟然做了手术?姜哲衍拿起发烫的手机,打开和她的聊天记录,对话框里的最后一句话,还是三个月前的“新年快乐”。 “小姜,你可以进来了。”张成均突然打开了会议室的门。 “好。”姜哲衍收回思绪,退出聊天页面,进门架好手机,一路走到最前面。 大屏幕上多了一个文档,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字,是各位老师给出的总结。 答辩委员会的主席,物理学院的院长开始宣读答辩决议。 姜哲衍飞快地扫了一眼,文档内容很长,直到第二页才是正式的结果。 “本篇论文结构清晰、逻辑严密,在手性液晶的物理特性和结构方面做出了创新性研究,表明作者掌握了该学科的理论知识和研究方法,具备独立科研的能力。经答辩委员会无记名投票决定,一致通过姜哲衍的博士论文答辩,最终成绩94.4。” 话音落下,会议室里响起了疏疏朗朗的掌声。姜哲衍站在讲台前,看着大屏幕上通过答辩的决议,万千思绪如潮水般漫过大脑。 张成均见状给他递了个话筒:“上去说两句。” 姜哲衍愣愣地点头,打开电源开关:“感谢各位教授莅临指导。今年是我在师大求学的第九年,很荣幸在这一年,迎来了我人生的新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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