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清楚,”姜哲衍转过身来,突然笑了一声,“光山,要不你骂我几句?” “骂什么?” “什么都行,我就是想再给自己一点压力。” 纪光山认真思考了几秒,实在想不出合适的话。直到看见姜哲衍嘴角持续的笑意,才意识到自己被耍了。 “姜哲衍,我们还在模拟场景,你能不能严肃点?” “这不是有点累,想和你开个玩笑吗。”姜哲衍从讲台上走下来,“不过对我来说,这点压力确实不算大。或许再试几次,我们就能更进一步了。”
第88章 巴甫洛夫的狗 纪光山的假期只有几天,年初三一过,他又要开始工作了。 姜哲衍也在医生的指导下,在做实验和写论文之余,继续做脱敏训练。 空闲的时候,他还会和纪光山用英语聊天,讨论一些社会新闻,锻炼口语和反应能力。 经历了两个多月的尝试,姜哲衍已经可以面对空教室,流畅地用中英双语做汇报了。 张成均出差期间,他还顺利在阶梯教室,当着一百多名同学,上了一节完整物理课。 整整三个月的努力,他终于找回了一点从前的感觉。 但所谓的更进一步,并没有说得那么容易。姜哲衍清楚地知道,自己最害怕的是什么。 因为纪光山在外出差,下一阶段的治疗推迟了几天。 纪光山这次接的活在香港,是交换那年带他做口音研究的教授推荐的。 口音是翻译避免不了的问题,世界各地的口音五花八门,译员很难深入了解。像纪光山这样做过研究的人,自然会有优势。 正巧这次会议的一位重要来宾是新加坡的企业家。因此这次机会,教授第一时间想到了他。 纪光山非常珍惜这个契机,花了两天时间听完往年的会议资料,然后查生词、背单词,走路吃饭都在听材料。 同传这一行,一旦走上正轨,不是在翻译,就是在准备翻译的路上,每天都是高强度工作。 纪光山却乐在其中,享受这种连轴转的感觉。 这次搭档的同事是香港本地人,能说中英粤三语,标准流利、切换自如。 会议前一天,他和搭档见了一面。在酒店休息了一晚,翌日早上八点,会议准时开始。 这是一个儿童慈善基金会的十周年会谈,从最初成立到现在,他们已经资助了上万名先天残疾的儿童,在海内外有着广泛影响力。 会议现场,各地记者架着长枪大炮。同传箱的视角在侧面,能看清会场两层高的结构,视野非常开阔。 新加坡企业家的口音比想象中容易听懂一点,结合主办方事先提供的PPT,前半场翻译得很顺利。 没想到后半段,他在台上说嗨了,在PPT快要放完的时候,突然话锋一转,聊起了自己的企业文化。 纪光山吓了一跳,听着他越说越激动的语气,脑中飞快闪过以前积累的医学名词,好不容易才跟上节奏。 翻译完这场汇报,总算迎来了中场休息。纪光山摘下耳机,如释重负地靠在椅背上。 一旁的搭档对他刮目相看:“听Dr.Chan说,你才毕业半年。能在实战中表现得这么好,真是有天赋。” “不敢,我爸爸是老师,学英语比较早。”纪光山检查了一下麦克风的开关,“你也很厉害,能做三种语言的同传。” “地域优势而已,你要是从小生活在香港,肯定也没问题。” 纪光山整理好桌上的文件:“我去拿点水果,你需要吗?” “不用了,我喝咖啡。” 纪光山点了点头,走到外面,吃了根香蕉,回到会场准备后续的翻译。 会议持续了半天,直到晚上五点才结束。早上演讲的企业家已经赶飞机回国了,合影的时候没见到他。 不过做完这场翻译,结识了新的人脉,招牌也打出去了。主办方似乎对他很满意,说下次有机会再合作。 因为当晚的住宿不报销,结束会议后,纪光山立刻动身去机场,赶八点的飞机。 去机场的路上,纪光山给导师发了封邮件,感谢他的信任和推荐。 落地京州,过完安检已是晚上十点多。姜哲衍正好结束实验室的工作,来机场接他回家。 他是坐地铁来的,回家也是打车。纪光山突然发现好久没见他的车了,顺口问了句。 “还给尹新兰了。”姜哲衍不想提家里的事,“今天怎么样?” “还不错,就是最后那位新加坡老总突然来了段free style,差点把我吓死。”纪光山扑进床里,懒洋洋地晃着腿,“累了,快点帮我换衣服。” 撒娇的语气没有半点在会议上口角生风的影子。姜哲衍擦了擦手,径直跨到他身上,勾住领带结,一点点往外抽开。 纪光山平躺在床里看他:“没想到过去这么多年,陈教授还记得我。香港的翻译市场不大,有机会的话,得把这条人脉发展起来。” 姜哲衍给他解纽扣,闻言手指一顿:“你工作之后真的变了很多。” “没办法,翻译这行少不了社交。说到底,还得感谢当时你支持我去留学。”纪光山握住他停顿的手,“有了这段经历,入行顺利多了。” “那也得靠你的实力。”姜哲衍拉起他的手,低头轻点了一下,“我这边也有个好消息。” “什么?” “在液晶分子聚合过程中,我发现了一种内源性调节模式。我联系了科学院的徐教授,他说如果能写出论文,愿意收我做博士后。” 纪光山不懂专业名词,但听起来觉得挺厉害的:“这么说,你的工作也要有着落了?” “差不多,就看毕业论文了。”衬衫扣子全部解开了,昏暗的床头灯照在他半遮半掩的身体上。 姜哲衍咽了咽口水,冰凉的手指伸进衬衣门襟的缝隙,在里面绕起圈来。 纪光山偏头轻哼了一声,被他夹在腿间的腰不安分地扭动了几下。 姜哲衍抱着他往床头挪了点:“做吗?” 纪光山已经被挑逗得魂不知处,勾住他的脖子说:“你干活,我就要。” 在理智溃散的前一秒,他又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明天我没事,可以陪你去做脱敏。” “好,”姜哲衍的手伸向了他腰间的皮带,亲吻着他腰腹紧致的线条,“谢谢老婆。” - 姜哲衍的脱敏治疗已经到了最后一阶段,也是最困难的那部分。 他和管理处老师借了钥匙,打开了学术交流中心报告厅的门。 之前学校承办会议,姜哲衍以志愿者身份,也偷偷来过几次,但都没有勇气在散会后,站上讲台往下看一眼。 报告厅有两层,一主二副三块LED显示屏,可以容纳四百余人。 过去五年,当年坐下面看比赛答辩的学生,基本都毕业离开了学校,就算对这件事有印象,也记不清他晕倒的缘由了。 但那时的每一个细节还是深深刻在姜哲衍的记忆里,沿着台阶一路往下走,姜哲衍的脚步变得犹豫。 “走吧。”纪光山握住他的手腕,像牵着一条不听话的大狗,拉着他走到讲台前。 姜哲衍打开桌上的电源开关,拿起话筒吹了口气。 空旷的会场响起了被放大的声音,姜哲衍拿话筒的手突然抖了一下。 纪光山注意到他不自然的表情:“这次可以先不用麦,我们慢慢来。” 姜哲衍点了点头,关掉了电源。 “你要我坐第几排?”纪光山往外走了几步,转身问他。 “等等,”姜哲衍突然拉住了他的手,“再陪我站会儿。” 纪光山拍了拍他的手:“放松点,没有谁是天生的演说家。那些上市公司的总裁、技术总监开发布会,也有嘴瓢的时候。一两个小错误,大家都能理解。” “知道了。”姜哲衍看着横梁上的校训,松开了他。 “那我下去了,你想我坐第几排?” 姜哲衍调整了一下呼吸:“第一排,就像评委老师那样看我。” 纪光山会意地点头,收起方才嘴角的笑意,坐到了第一排中间靠右的位置。 “准备好了吗?” 姜哲衍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稿子:“准备好了。” 纪光山拿出纸笔,一秒进入状态:“姜哲衍同学你好,我是本次答辩委员会的负责人。接下来你有十分钟时间阐述观点,我会在倒计时一分钟和三十秒的时候按铃提醒。” “好的。” “请开始答辩。”纪光山打开了倒计时。 经过几十场大型会议的磨炼,纪光山说话的语气和体态已经无比从容了。 姜哲衍站在讲台上,听到他公事公办的语气,拔笔帽写字的动作,都能感觉到真实的压迫感。 他定了定神,拿起A4纸,从第一个字开始念起。 虽然很不情愿,但时隔多年,再次回到自己恐惧的环境中,他还是听从医生的意见,选择读稿。 前几分钟都很顺利,姜哲衍逐渐放松起来,抬头看纪光山,和他有了几次眼神交流。 纪光山仪态完全像个老师,往台上看几眼,又低头在纸上记东西。 见计时快到九分钟了,纪光山抬手敲了两下桌子:“还有一分钟。” 沉闷的敲击声打断了姜哲衍的思路,就像一个突兀的休止符。 纪光山看着本子上的速记符号,本想继续写点什么,等了几秒才发现耳边的声音消失了。 他抬头,见姜哲衍愣愣地站在台上,一只手用力地撑住桌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或许出于男朋友的身份,纪光山应该鼓励他一句。但思考再三,他还是忍住了担心,选择给姜哲衍时间自己消化。 姜哲衍知道他在等自己,垂下头深吸了几口气,又拿起稿子,找到刚才中断的地方读了下去。 因为停顿的时间太久,计时器早已超过十分钟。纪光山没有再打断,耐心地听他念完最后一个字。 话音落下,见他迟迟没动静,纪光山走过去把人拉了下来:“没事吧?” 姜哲衍紧紧攥着稿子,沉默地摇头。 纪光山从包里拿出水杯:“我吓到你了?” 姜哲衍摇了摇头:“不是你的问题,是我走神了。” 纪光山皱眉:“你想到什么了?” 姜哲衍咬了下嘴唇:“我爸……” “……”纪光山也跟着沉默了。要不是看姜哲衍的面色难看,他还以为这家伙又在逗自己玩。 “是真的,我没骗你。”姜哲衍喝了口水,脸色稍微缓和了点,“每次我做错事,他就坐在餐桌上,和我面对面谈话。他不许我低头,要一直看着他。然后一遍遍敲桌子,问我为什么会犯错,应该怎么改。” 说到这儿,姜哲衍停顿了一下,按了按太阳穴,声音有些崩溃:“有些事我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我周围的聪明人太多了,只要错一个地方,扣0.5分,就进不了年级前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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