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要求的不仅仅是一个合同上的条款,我们要求的是对一个职业棋手最基本的尊重和公正。今天,这个案件不只是一个简单的合同纠纷,它关乎我们如何看待法律、道德和商业化对职业围棋的影响。” “当职业围棋逐渐被金钱和商业利益所主导时,我们不能忘记,它原本本应是一种艺术,一种对技艺和公平竞争的尊重。” 周颂臣的演讲结束了,法庭上一片寂静,法官的脸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陪审员们也在交头接耳地讨论着。 郭高显得有些不安,而周霆则对着周颂臣投去了赞许的目光。 周颂臣从讲台踱步而下,朝穆于走来,法庭光线落在他肩侧,照耀着凯旋归来的勇士,走向自己胜利的桂冠。 穆于眼神微动,冲周颂臣露出了浅浅的笑容。 结果一如周颂臣的预期,法院当庭宣判穆于胜诉,宣布穆于与星路棋途俱乐部签订的合同无效。 从法院出来,因为周霆要留在法院与另外一个当事人碰面,便让周颂臣先送穆于回去。 两人步出法院门口,周颂臣走下数步台阶后,才发觉穆于没有跟上前来。 他站定回身,穆于立于长阶之上,平静地望着他。 很突然地,他似乎预感到了穆于接下来要说的话,而这一次,他难以阻止,也阻止不了。 穆于隔着数级台阶的距离,垂眸看着这个他爱了许多年的人。 刚才法庭上的那场演讲,同样震撼了他的心。 他的坚持与努力对周颂臣而言,不再是个笑话,它是可以被肯定,被承认,甚至被赞扬的。 曾经的那些伤害、难过,绝望,在这一刻,他终于彻底释怀了。 “周颂臣,谢谢你。从今天开始,我们过去的一切,无论好的坏的,都让它过去吧。” 穆于眼眶氤氲着雾气,冲周颂臣笑了,笑得毫无阴霾:“我们之间……两清了。” 不会再怨恨你,也不会再喜欢你。 说完,穆于步步走下台阶,越过周颂臣,缓慢离开了法院。 周颂臣仍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他们在台阶上背道而驰。 阳光让他们的影子短暂融合、抽离、分开,渐行渐远。
第71章 至那一日在法庭外告了别,穆于和周颂臣突兀地断了联系。 也不能说是故意,因为穆于实在是太忙了。 穆于跑了趟律所,不顾周霆的劝说,坚持以市场价格支付了律师费。 而后穆于便马不停蹄地参加比赛,他在一个月里接连参加了两场赛事。 今天是比赛的第三天,也是最后一天,他跟罗军坐在场馆外的餐厅里吃饭。 罗军说:“你也别怪师父,他生气也是正常的,你签约解约都不跟他说,甚至我们几个也帮你一块瞒着他,他老人家能不动怒吗?” 曲盛何止是动怒,他甚至要将穆于逐出师门。 最后在所有弟子的劝说下换了主意,改令穆于半年内将段位提升到三段。 为了能够比赛,穆于签了罗军的俱乐部,只签了半年。 因为曲盛说如果半年后他没能升到职业三段,也不必在罗军俱乐部里蹉跎。 签了俱乐部,罗军就着手帮他安排赛事。 好在大四课程不算多,辅导员知道他要比赛,批假也很痛快。 罗军犹豫道:“你不想麻烦师父,本质上也是因为你没把自己当他徒弟,你老觉得自己资质不够。师父提的条件是苛刻了点,但他要是没对你给予厚望,也就不会提出来了。” 罗军认为就算穆于没能在半年里达到要求,曲盛也不会真把人逐出师门的,不过都是气话而已。 穆于笑道:“我知道的,师父都是为了我好。” 半年内虽然升到职业三段很难,但也不是不可能。 这是曲盛给他的考验,也是让他迈过心头那道坎的机会。 穆于参加的第二场比赛叫春城挑战锦标赛,在北市国际围棋中心举行,那是一个现代化的场馆,设有特别区域,以屏幕直播供观众观看比赛。 参赛之前,陈路和江莱都没有空闲,穆于手中的观赛票送不出去,便把票拿到棋社,让有兴趣的孩子们可以来观看比赛。 因为票数有限,帮忙分发的老师设立了一场比赛,优先胜出的孩子们能够获得观赛票。 穆于对此没有异议,甚至有些害羞,他觉得自己的比赛过程可算不上什么奖励。 罗军临时抽了一天来观赛,拿的也是穆于给的票。 座位号是连在一起的,他们这一排拿的应该都是穆于给的票。 罗军按着座位号寻到自己位置,那排坐了好几个只有十多岁的孩子,另有一个成年女性看管着他们,瞧着像是中小学生来参加课外活动。 因为人员组成过于特殊,令坐在其中的年轻男人异常显眼。 罗军忍不住将这男人看了又看,心想穆于竟认识这样的朋友,不管是长相或是身材都相当优越。 男人似乎感觉到他的视线,扭过头来,就在罗军以为对方不会同他搭话时,对方主动道:“你也是穆于的朋友?” 罗军摸了摸下巴:“朋友算不上,我是他师兄。” 男人尊敬地同他握了个手,他说他是穆于的朋友,名叫周颂臣。 比赛还未开始,两个人闲聊了起来。 不知为何话题就转到李蛰身上,周颂臣说穆于跟李蛰好像吵了架,不知和好了没有。 关于李蛰的事情,罗军也是知道的,他叹了口气:“李蛰这小子,当初穆于进星路棋途好像就是他给推荐的,两个人可能因为这事在闹别扭呢。” 周颂臣只听了几句,就猜出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不由从鼻腔深处发出冰冷的哼笑。 罗军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诧异地望向周颂臣,这样不友善的声调,不该是眼前这个彬彬有礼的男子会发出来的。 周颂臣有心要社交时,总会维持一种讨喜的假面,但想到李蛰做的好事,险些没端住形象。 好在比赛开始,屏幕上显出穆于的身影,他们默契地停止闲聊。 场馆里冷气开得足,穆于穿了件白色的外套,毛毛的领口贴着他的脸颊,将他柔软的轮廓掩去些许,显得面部更小巧了些。 哪怕在严苛的摄像头下,也不见穆于面部变形,倒是极为上镜,赏心悦目。 罗军余光里瞧见周颂臣身体稍微前倾,目光灼灼地盯着屏幕,仿佛一眼没能看见,穆于就会从那屏幕上溜走一般。 然而下一秒镜头切换,给到了对手身上,周颂臣便靠回椅子上,肢体语言表现得相当直白。 罗军有些不明所以,这人怎么看着不像穆于的朋友,反倒像某种狂热粉。 周颂臣不知身旁的罗军已经给他冠上了狂热粉的头衔,他目光紧锁屏幕。 他已经有一个月的时间没见穆于了,官司一结束,穆于就同他说两清,险些将他气笑。 两清?他们之间两清得了? 就算他不想两清,可穆于不回消息,不发朋友圈,不去学校,周颂臣没有任何办法。 比赛中的穆于看起来与往日不同,每一步棋都显得深思熟虑,专注冷静。 周颂臣下了一段时间围棋,他能看出穆于展现了惊人的策略和技巧,成功地预判了对手的走法,还巧妙地利用了对方的弱点。 罗军观赛时不是一个安静的人,他不时对穆于的下棋步骤作出点评,最后惊讶感慨道:“以小师弟进步的速度,说不准明年就能参加围甲。” 周颂臣眉眼微动:“那些比赛都能现场观赛吗?” 罗军回答道:“不是每场比赛都能观赛的,不过到时候电视上应该会有转播,可以在上面看一看。” “你要是想多看几场,问穆于要票不就行了?”罗军随口道。 周颂臣却安静了下来,久久未答。 曾经穆于将比赛票亲自送到他家中,甚至帮他规划好最便捷的乘坐公共交通的路线,屡次在微信上提醒他观赛时间。 最后周颂臣为了柯罗实习面试,没有去看那场比赛。 对那时的周颂臣来说,一场结局是输掉的比赛远不如实习机会重要。 不过是场大学生的业余比赛,没有任何观赏性与价值,他为什么要去看。 而如今,手中的观赛票是他花了大价钱才从一个棋社的学员家长手中购入。 旧日弃之敝履的机会,现下便要付出代价才能得到。 只是这一次能用金钱解决,那下一次呢? 穆于要同他两清,不可能再将门票赠予他。 不过那又如何,想要的东西就要主动去拿。 去争去抢去夺,机会是要自己攥在手里。 穆于不肯给的东西,他可以自己得到,不管用什么方式。 得用什么方法,穆于才会重新看着他,只看着他? 比赛时的穆于熠熠生辉,就好似迟来地把窗户上弥漫的雾气抹开一角,终于瞧见错过已久的月色的光华。 周颂臣却一点都不高兴这样的景致与他人共赏。 比赛的时间是那样长,又那样地短。长是物理层面,短则是心理上的。就像短暂地捕捉到了流星的影子,在漆黑的天空滑过一缕难以消散的印记,还未欣赏够就已经结束。 穆于以四胜一败的成绩,拿下了春城锦标赛的季军。 罗军高兴地站起身,对周颂臣说:“走吧,该去领奖台那边了。” 来看这场比赛的人不少,周颂臣在喧嚣的人群中被推挤着。 过多的肢体接触让他有点心烦,嘈杂的声音,糟乱的空气,都让他倍感不适。 随着人流他被挤入了颁奖仪式的会堂,和罗军分散开了。 红色的布帘垂挂在舞台两侧,这本该是表演的舞台,被临时用来举行颁奖仪式。 周颂臣没有坐下,而是站在观众台的最右侧。那里很昏暗,与舞台的明亮截然不同。 穆于是季军,他安静地站在舞台的左侧等待领奖。 轮到他领奖时,他谦卑地走到颁奖人身侧,颁奖人是个子娇小的女性,他便配合地弯下腰,让对方方便将奖牌挂在他脖子上。 有人上来给他送了束鲜花,穆于有些赧然地抿唇,他小心地闻了闻手里的鲜花,舞台红色绒布反映着光,落在他脸上成了轻微的红。 穆于露出开心的微笑,握着脖子上的奖牌,像是想将这花和这荣耀永久珍藏。 周颂臣眸色沉沉,瞧着穆于的笑脸,他自暗处走出,台下到台上的距离那样短,却好似走不到尽头。 曾经那些驱赶不走,缠绵落在他身上的视线,现在竟成了难以得到的奢侈。 离开他的时间,穆于就好像如获新生,而他只能成为穆于过去时光中一道不愿触及的暗涸旧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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