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回过神来,他和周颂臣又快有一个星期没有联络了。 道场集训已经逐渐抵达尾声,就在还剩下一天集训的时候,穆于接到了肖韵的电话。 “穆于。”对方的语气非常严肃,甚至能听出嗓音有一丝紧绷。 “你的集训结束了吗?” 穆于奇怪道:“没有呢,还有一天,怎么了?” “你现在如果在楼梯上,就先找个平地站好,再告诉我。” 穆于回道:“我在宿舍,没在楼梯上。” “好,现在给你集训地方的老师打个电话,说你有事必须出来一趟。” “带上你的身份证和一些现金,还有一套换洗衣服和牙刷。” 穆于听着对方一连串的安排,有些懵了:“我是封闭训练,不能随便出来,您现在…… ” 肖韵电话被人抢了过去,周颂臣的声在话筒那边响起,简洁明了:“穆于,你妈妈在北市第一医院抢救,你马上过来。” 耳朵里好似瞬间响起尖锐绵长的电音。 抢救? 穆于过了好一会儿才理解周颂臣的话,瞬间六神无主,膝盖一软,险些跪倒在地。 他掌心狼狈地撑在桌面上,打翻了上面的金属水壶。 极大的碰撞声,响彻整个房间。 水壶里滚烫的热水溅了穆于一裤腿,烫得厉害,他却好似什么也感觉不到。 听到他电话这头的动静,周颂臣迅速道:“去找件外套穿上,然后走到大门口,我叫了车,五分钟后到。” 穆于怔怔点头,他像是牵线木偶般,跟随着周颂臣的指示一步一动。 他的脑子在听到穆心兰出事时,就已经乱了,感觉什么都做不了,身上也没有力气。 双膝此时还阵阵发软,身体不断地颤抖着,害怕得直冒冷汗。 周颂臣没有挂掉电话,一直在同他保持通话,并告诉他,只要穆心兰一有消息,他这边会立刻通知他。 穆于还是没说话,可以说从刚才周颂臣通知他的那刻开始,他就一直处于不正常的安静之中。 周颂臣也没有一直与他对话,只是偶尔询问他两句,问他到了哪里,有没有带好东西。 不时下达一个指令,让穆于照做。 穆于茫然地坐上了车,他脑海里乱七八糟地想了很多事。 他想到最后一次见穆心兰,他们大吵一架,他推开了她的手,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如果…… 如果穆心兰出了什么事。 那或许就是他们最后一次相处。 这个念头只是稍微浮起,巨大的愧疚好似攥住了他的五脏六腑,狠狠重击了他,让他在网约车后座蜷缩起来,发出急促的呼吸声。 “穆……” “……穆于。” “穆于!” 一道声音从放在耳边的话筒里响起,穆于猛然回神,周颂臣不知喊了他的几遍名字。 “深呼吸。” 周颂臣说。 穆于茫然地眨着眼,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呼吸急促,却上不不来气。 “别怕。” 周颂臣的声音沉稳地在他耳边响起,带着一种让人相信的力量。 “不会有事的。”
第38章 穆于抵达医院门口,抬眼看着那鲜红巨大的急诊二字,手里的汗湿得几乎握不住手机。 “我到了。”安静了一路,穆于终于开口说话,嗓音又涩又哑。 周颂臣早已等在门口,见到他时,眉心微微蹙起。 穆于简直比穆心兰还要像那个生病的人。 跟着周颂臣往里走,穆于白着脸问:“我妈怎么样了? ” 周颂臣快速道:“检查结果刚刚出来,是急性阑尾炎,已经进手术室了。” 不是想象中那样恐怖的疾病,穆于总算觉得自己活过来一些,随之心又再次悬起,无论如何,这都是一场手术。 既是手术,就有风险。 穆于跟着周颂臣来到手术室前,肖韵正满脸忧虑地坐在那处。 见到穆于,肖韵急忙道:“乖乖,你终于来了,刚才真是吓死我了。” “你妈妈这人,真是太要强了!身体不舒服都不肯跟我说一声,医生说她都痛了好几天,这才受不住晕倒了,真是吓死我了!” 肖韵搂着穆于的肩膀絮絮叨叨,疏解自己心中的焦虑。 殊不知她的每一句话语,都似一记鞭打在穆于心上的谴责。 他不受控制地想起了那一天,他推开穆心兰时,对方那震惊又错愕的眼神。 小时候穆心兰并不打他,是上学了之后才开始打的。 第一次被打,穆于印象很深刻。 穆心兰一边打他,一边流泪,声嘶力竭地冲他喊着,为什么明明这么努力成绩却仍然提不上去。 记忆最深的并非是身体的疼痛,而是穆心兰哭花了妆容的脸。 他记得穆心兰牵着自己的手,接他放学回家,脚后跟因为忙于工作而磨破了皮,露出粉色的肉。 想起为了让他跟周颂臣上同一个初中,为了凑那笔对他们来说算得上巨额的择校费,穆心兰在深夜里一个个拨出去的借钱电话。 忆及穆心兰送他去学围棋时,面对脾气极大,一言断定他并没有围棋天赋的老师面前,低声下气的笑脸。 那个夏天穆心兰带着他到处找老师,背上的衣服被汗水打湿,后颈被太阳晒得通红。 那一刻穆于发现自己已经比穆心兰高了,可他却始终没有长大,仍然需要穆心兰为他耗费心血。 他和穆心兰之间,拥有着这个世界上最紧密的联系——断不了的血缘。 同穆心兰大吵一架后,对方将他拉黑,他就再没有回过家。 他以为他能够强大起来,离开穆心兰,逃离这个让他窒息的家。 这就是他逃避的结果。 穆于坐在手术室外的椅子上,不知过了多久,手术室门终于打开,穆心兰脸色苍白地躺在推车上。 他猛地起身,却觉得头晕目眩,眼前发黑。 周颂臣及时地扶住了他,给予他支撑的力量。 穆于缓过那阵低血糖导致的眩晕后,勉强地道了声谢,随后跟着推车,进入病房。 伴随着推车左右,他听见穆心兰哆嗦着喊冷,正想转身找护士,肖韵就已经将一个热水袋塞进了穆心兰的被子里。 “刚才我问护士术后注意事项,麻醉可能会导致体温暂时无法调节,是正常现象,做好保暖就行。” 她话音刚落,周颂臣从门口进来,手上捧着床不知哪儿来的被子,盖在了穆心兰身上。 果然加了被子和热水袋后,穆心兰就不再继续喊冷了,双眸紧闭,再次陷入昏睡。 穆于坐在病床边,注视着昏睡的穆心兰,伸手牢牢握住了对方被子下的手。 这只手不像肖韵那样保养得宜,光滑细嫩,上面充满着各种粗糙的纹路。 穆心兰用这双手打他,也用这双手将他养大。 周颂臣出去了一会,回来时手里拿着一个烫伤膏。 穆于垂下眼,他穿的是宽松的睡裤,露出一截脚踝。 被打翻的热水所烫过的地方,皆已涨得通红。 周颂臣让他将裤腿卷起来,穆于握着穆心兰的手没有动:“我没事,不用给我涂药。” 周颂臣没跟他废话,直接握着他的腿轻轻抬起:“我不喜欢一件事说两遍,也不喜欢说一些显而易见的废话。” 穆于闻言下意识地抖了抖,想收回自己的腿。 周颂臣收紧手指,不让他动:“但有时候要达到自己的目的,就必须这两件事都做。比如现在──如果你不涂药,之后伤口感染恶化,谁来照顾你妈?” 穆于抿了抿唇,他不是没感觉到小腿上的疼痛,只是觉得疼痛像某种甘之如饴的惩罚。 但周颂臣说得没错,这种时候,他不能倒下。 他不再抗拒涂药,放松了腿上肌肉,周颂臣感觉到了,迅速检查了一下烫伤的部位,给他上好药,又出去帮忙办理好医院的陪护。 肖韵缴清了住院和手术的费用,拿着一堆单子走了回来,她第一时间走到自己多年闺蜜身边,心疼得直叹气:“脸色也太差了。” 穆于想接过对方手里的单据,想将费用转给对方。 肖韵将单子收进包里:“小孩子家家别操心钱的事,哎呀!你脚怎么伤到了啊?!” 肖韵还要追问,忽地目光移到病床上:“心兰醒了!” 穆于赶紧回头,走到病床旁边。 穆心兰疲倦地睁开眼,看见穆于的那刻,又冷淡地移开了目光。 穆于心下微沉,但他早已习惯穆心兰这样的反应,也没觉得如何受伤。 还是肖韵看不下去了:“你看看你,都这么大个人了,还跟孩子闹脾气,小于知道你进医院都吓坏了,你看他自己脚伤了都不去处理,就顾着守在你床前。” “母子哪有隔夜仇啊,你生病了,最惦记着你的还是小于。” 肖韵絮絮叨叨,希望他们母子俩能够早些合好。 见穆心兰看向穆于,她赶紧起身,拉着周颂臣出去了,将房间留给这对母子。 穆心兰仍有着术后的疲惫,麻醉效果没有完全过去,她低声问道:“脚怎么了?” 平日里,穆心兰很少关怀他,现下他也知,这句问话,穆心兰难得的示弱。 穆于垂下眼,忍耐着喉头的酸涩:“没事,不小心烫了一下,已经上过药了。” 穆心兰闭了闭眼:“今晚多亏了阿韵和颂臣,你一会要记得多谢谢人家。” “我知道的。”穆于轻声道。 穆心兰既然已经没事,医院里留这么多人也没必要,穆于直接让肖韵和周颂臣回去休息。 肖韵不放心穆于一个人,最后留下了儿子陪对方。 “有什么事及时跟我打电话,那我先走了哈。” 肖韵走后,周颂臣再次回到病房,穆于发现他身后还跟着一位陌生的中年妇女。 见穆于目露茫然,周颂臣凑到他耳边说:“这是医院的护工,你来照顾穆阿姨,多少有点不方便,有什么事,交给她做就行,你在旁边打打下手。” 很快,穆于就明白,周颂臣口中说的不方便是什么。 护士进来给穆心兰拆导尿管时,穆于只能回避。 为了防止术后肠道黏连,病患在术后需要尽快下床走动。 穆于扶着穆心兰在医院走廊还没走上几圈,穆心兰就想要去厕所,他只能把女护工叫过来,陪穆心兰进女厕。 护工还能在穆心兰上厕所时,帮忙搭把手,扶她起来,好叫手术刀口不要太痛。 包括洗澡擦身,诸多不便,都让穆于庆幸有个护工在旁,避免了不少陪护上的尴尬。 大概是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疾病与手术,穆心兰再也端不住以往的冷硬面孔,对他的态度和缓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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