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惟的声音里有一股能使人镇静的奇异力量,应春和心下稍安,用毯子将奥利奥细细包裹好,确保不让风吹到小猫,这才直起身对任惟道:“走吧。” 应春和没有忘记给张叔通信,猫已经找到,让帮忙的人都先回去,并对大家表达了感谢。 前去诊所的路上,应春和小心地抱着奥利奥,任惟则用手臂虚虚揽着他,动作同样小心。 他俩人相偎的背影落在翠姐眼里,心里生出股莫名的感觉,这两个人怎么像是在谈恋爱一样? 这想法一出来,翠姐又很快打消了,且不说有多荒唐,应春和跟任惟都是男的,再说了,任惟不是有女朋友吗?上次还一起去超市买东西来着。 欸,不对,这下看起来,小和散着头发的样子怎么跟那天任惟的女朋友有点像? 走在前面的两个人自是不知道她的想法的,应春和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让翠姐有了这么大一个误会。 离岛诊所今日迎来了一个特殊的病人,何医生在接到消息后第一时间就做好了准备,并在半小时后接到了病人。 小病人焉了吧唧地在人怀里缩成一团,身上还裹着一条小毯子。 何医生今年已有六十五岁,岛上的人平时有什么小病小痛的都是来找他看。一只受伤的小猫在他看来还不算什么大事,有条不紊地给小猫的伤口消了毒,并用绷带包扎好。 做完这一切,他再去找了个电吹风耐心将小猫身上湿着的毛发给细细吹干。他一边吹着一边对应春和说:“小和,这猫我瞧着是没什么大事,只是皮外伤,骨头还是好的。你要是不放心,就再找个时间带它去宠物医院看看。” 听何医生这么说了,应春和一直提着的心才稍微放下一些。 刚刚离开了一会儿的任惟朝他走来,手里拿着张沾了水的纸巾,对应春和道:“伸手。” 应春和愣愣地将手伸过去,摊开,就见任惟低下头,用纸巾细细擦去他掌心沾到的血迹。随着那点血迹被擦拭干净,应春和心里的慌乱也好似被就此擦去。 任惟擦拭完,准备松开应春和的手时,应春和的手忽然动了动,小拇指碰上任惟的小拇指,轻轻地勾住了。
第67章 “要不要跟我一起洗澡?” 渡口已经解封,但是往来离岛的轮渡还没到运行的时候,任惟预料到这一点,又联系了之前送他来离岛的胡远,问能不能来离岛接他。 也是赶巧,胡远正好有空,满口答应下来。 任惟在胡远答应下来之后,又联系了汕头一家比较好的宠物医院,那边在了解了具体情况后,表示可以派车过来渡口接他们直接去医院。 在两边都联系好后,任惟将他们晚上要住的酒店也给订好,从容不迫地将一切都安排妥当。 而他所做的这一切,应春和是抱着奥利奥在渡口等待游艇来时才知道的。 三十岁的任惟跟二十几岁的任惟有了很大的不同,应春和之前就隐隐发觉,却是在这一刻才有了强烈的实感。任惟已经不再是之前那个常常赖床,连袜子都要应春和帮忙找,将自己的生活过得很糊涂的大少爷了。 或许从前的任惟本也不全是如此,只是那时候他在应春和面前总习惯于什么都要应春和帮忙,用过度的依赖来表达爱意。 三十岁的任惟理智、冷静,能够给予人安全感的同时,依旧依赖应春和,像一座苍翠巍峨的高山,河水奔腾流动,高山屹立不倒,四季常青。 没有等很久,游艇就驶到了渡口。 任惟率先走上游艇,又回过头来想要牵应春和上去,朝他伸出了手。 应春和看着那伸向自己的手,有几分犹疑,没有立即将手搭上去。 任惟太了解他,一下便明白了他在犹豫什么,劝慰道:“不会去很久,我们给奥利奥看完医生,没什么大事的话,我们明天就可以回来。” 可应春和听了,却还是没有动。 任惟只好又道:“应春和,你要是实在不想去的话,那就把奥利奥给我吧。我带它去看医生,有什么事情我第一时间告诉你,这样可以吗?” 话里话外都是在为应春和着想,显然也明白应春和是在顾虑什么。 应春和听后,轻轻地舒了一口气,最终还是将手搭了过去,让任惟牵着自己上了游艇,“没事,我跟你一起去。” 若要说是避世,其实也谈不上。 应春和这几年也不是没有离开离岛的时候,可是因为这次是跟任惟一起,他心底总觉得有些不一样。 就好像,代表他从那个封闭自己的壳子里冒出了头,从自己熟悉的海域游了出来。 他明明很清楚未知的海域可能藏有数不尽的危险,但还是做出了这样的决定,或许因为他始终无法拒绝任惟朝他伸出的手。 把奥利奥放在了船舱内,应春和同任惟一起站在甲板上,双手扶着栏杆,任由海风将他们的头发吹得凌乱。 “任惟,你知道我第一次坐船离开离岛是什么时候吗?”应春和轻声开口。 任惟想了想说:“小学吗?” 应春和摇摇头:“没有那么早,是我十七岁的时候,为了去外地参加美术集训,这才坐船离开岛上。” 后来的事任惟就都知道了,应春和顺利考上大学,去了北京,一直坚持画画,越画越好,名气也越来越大。 “我当年考上北京的时候,所有人都为我高兴,都说是鲤鱼跃龙门,我这条小岛养育的小鱼有朝一日竟也能去到北京这样的大城市读书。”应春和很少说起这些,在从前和任惟恋爱时都几乎没说过,他虽会自卑,但也傲气,不愿让恋人知道自己这些想法。 明知道任惟不会看低他,但还是小心翼翼掩藏。有时候,应春和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天生就有条畸形尾巴的小兽,不得不时时刻刻注意将自己那条丑陋的尾巴藏起来。 “可是我后来才知道,原来鲤鱼跃龙门其实是神仙挑菜。”应春和的声音很低,却让任惟听得心微微一缩,“我拼尽全力去到的地方并不会善待我。” 究其原因,应春和认为这不是北京的错,或者说,这不是任何人的错。 也许当年就算没有任惟家里的事,应春和早晚还是会离开北京,漫长的通勤时间,日渐上涨的物价和在柴米油盐的夹缝里残喘的梦想都足以劝退他。 毕业的时候,应春和并没有跟同学一样去找工作,将所有的精力都耗费在了即将到来的画展上,寄希望于未来他会在画坛有一席之地,不用为了温饱去做自己不想做的事。 成功需要天赋、努力和运气,而应春和天赋不高,运气不好,全凭一腔热血在努力坚持。 现实就是连应春和最期待的那个画展,也是因为任惟悄悄承担了大部分的资金,还拜托许连丰不要告诉应春和,而应春和在最后去结算赔款时才知道了一切。 从北京回到离岛那日,应春和抱着画,意识到自己已然一无所有,爱情与梦想一同丧失。茫茫海面一望无际,他看不到半点希望。 任惟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手掌贴着应春和的手背,交叠在一起,看着眼前的海面,缓缓道:“应春和,或许在你看来你的人生不够明亮,可是你知道吗,这世上的绝大多数人都没有梦想可言。” 他指了指自己,对应春和笑着说:“拿我自己打比方,我已经想不起来我有过什么梦想。或许这东西在我小的时候真的存在过,但是现在的我根本想不起来了。上次看到这个词是什么时候,让我想想,应该是看电视的时候?” 电视里的广告倒是出现过“梦想”这个词,长大了梦想当宇航员,梦想当运动员,梦想当科学家。 可是这世上又是谁真的当了宇航员,真的当了科学家?能够实现儿时梦想的人注定是少数,绝大多数的人都在生活中渐渐遗忘自己的梦想。 做梦的权利每个人都有,但不是每个人都有实现梦想的勇气。 “应春和,我们生活在一个以唯利是图为生存模式的世界中。在这里,梦想是最容易放弃,也最不值得一提的东西了。”任惟偏过头,静静地看着应春和的眼睛,琥珀般的瞳孔像一颗不知自身美味的蜜糖。 “你放弃过吗?”应春和不免生出好奇。 “如果你是指那些被我父母阻止的爱好,我想我有过,很多次。”任惟看起来毫不在乎似的耸耸肩,“他们平常不太管我,就像种花种草一样,种下去,而后任由它生长。但是每每在察觉到花草快要长出他们限定的范围,就会一剪刀下来,咔擦一下把那点新生的枝桠剪断。” 说这话的时候,任惟不觉得自己可怜,像他这等生活环境的人都是这般过来的,家里给他提供足够好的物质条件,那么他也必须为此牺牲掉一部分东西来作为交换的代价,被控制,被规训,而后走上既定的道路。 “所以你很了不起,应春和。”任惟吻了吻应春和的鼻尖,想要告诉这个不知自身优秀的人他到底是多么的难能可贵。 不知道为何,应春和听了却情绪依旧不高,甚至仰了仰头,咬了任惟一口,在下颌上。 任惟吃痛,稍稍退开,面上装出半真半假的难过,很是受伤一样,“应春和,你怎么咬我?” “想咬就咬了。”应春和笑得很得意。 见应春和笑了,任惟连那点装出来的受伤也不再装了,唇角轻轻弯了弯。 胡远经验丰富,游艇开得很快很稳,将两人安安全全地送到了汕头,而宠物医院派来的车就在那等着。 应春和抱起奥利奥,跟任惟同胡远告别,再一起上了去宠物医院的车。 虽然何医生摸了摸奥利奥的骨头,说是没有伤到骨头,但是应春和出于担心,还是让医院给奥利奥拍了片,将所有能做的检查都做了一遍。 检查结果倒是都无异样,腿上的伤也确实是皮外伤。医生给奥利奥上了次药,叮嘱之后再过来换两次药便好。 可是应春和看着依旧昏迷不醒的奥利奥,内心有几分不安,“既然都不严重,那它为什么还一直昏迷着?” 医生对此也有些疑惑,只好道:“那先把它放在这观察一晚上,你们明天再来接它,你看可以吗?” 应春和接受了这个方案,跟着任惟一起去缴了费用。 从宠物医院出来后,应春和的神情还是凝重的,任惟不由得失笑,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好了,应春和,别这么一副大难临头的样子,医生不是都说了奥利奥没什么事吗?我们明天就能来接它回家了。” 应春和点点头,面色总算稍霁,与任惟一起去了附近的餐厅吃了晚餐,再去了酒店。 折腾一天也累了,应春和一到酒店就扑倒在床,俨然一副累坏的样子。 任惟用脚碰了碰应春和的小腿,带了点笑,“先去洗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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