键盘上的键帽上上下下,打字音连成串,高高低低响在办公室。 得益于办公室的圆窗,屋里的可见度并没有下降到需要另开照明的程度。 一片橙黄的室内,唯有江望那张刀凿斧刻、线条深邃脸上被笼罩在无机质的蓝光之下。 整个下午,晏怀瑾都处于一个无所事事的状态。 难得忙里偷闲获得半日闲暇,晏怀瑾故意忽略近在咫尺的摄影展,心安理得地窝在自己心爱的躺椅里。 有一下没一下,和自己列表里的朋友聊天。 像窝趴在桌面之上的猫,仰着头,露出白白的肚皮,伸长了毛茸茸的爪子,肉垫总不老实地怼上桌上物什。 非要物什落地才甘心。 张祁头大了一圈,指节偏粗的手指在屏幕上愤愤打下几行自己已经强调了一遍又一遍的话——“晏怀瑾!我们恋爱的时候小聿已经成年了!” 哦吼,叫全名了。 惹恼了。 晏怀瑾嘴角抿出一点笑意,在无人的家里笑得孩子气。 他毫无收敛之意,又打下一行字。 这下,对面连字都不再打,直接把语音发过来。 晏怀瑾早有准备,拿得远了些,才点开。 男人恼怒的声音带着电流声,平地惊雷。 —“我们差得也不多,小聿乐意着呢!再提老牛吃嫩草,我就直接鲨到你家!非让你看看什么叫不见棺材不落泪!晏怀瑾!别以为自己会Kick Boxing就了不起,我也不是吃素的!” 那么一大长串,晏怀瑾听听得了。 不过,他摸摸脑后散着的长发。 好久没去自由搏击了,趁着今天下午有时间,要不约一下? 念头刚一起,门锁转动的声音响起了。 晏怀瑾坐在躺椅上没动,往后一仰头,看到了踏进客厅的江望。 下意识地,他看了眼墙上的表,才刚七点。 在月亮完全升起之前,江望竟然回家了。 “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不是说最近很忙来着…… 江望除了外衣,一掌把晏怀瑾倒在躺椅上的头托起,一手举起了手中的盒子。 “酸奶,晚了吃东西不好。还有,说了不要往后仰头,万一哪天躺椅翻了怎么办?” 晏怀瑾接过那个淡蓝色的盒子,还带着凉气。 他怔愣几秒,握着手里的酸奶。 这是一个很平常的东西,很不值得一提的小物。 但,晏怀瑾心脏缩紧,摇摇晃晃的躺椅带得他有些头晕目眩。 这是时隔许多年之后的第一次,他主动说出需求,然后被满足了。 奇异地,唇边绽开一个小小的笑容。盖在长发之下,海盗的宝藏一般,无人有幸窥见。 江望出来就见到这么一幅画面。 他哥捧着酸奶,坐在躺椅上,盒子一动没动。 整个人,他进去之前什么样,出来之后还是什么样。 “怎么不喝?等我帮你打开?” 这么说着,江望已经把盒子拿到自己手里,三下两下剥出一个奶白的瓶子。 晏怀瑾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已经开了盖的酸奶就被塞到手里。 “喏。剩下几个一天一瓶,不能多喝。” 男生表情如常,“我总觉得这家酸奶太甜了,工作室的齐姐跟我说两道街区后面新开了一家酸奶店,等过两天我去买那家给你尝尝。” “唔,我觉得这个正好,是小望你的口味太苦了。”晏怀瑾抱着酸奶瓶子,顾及着摇椅来回晃着,小口小口抿在瓶口边缘。 也不知道他哥怎么养成爱在摇椅上喝饮料吃小食的习惯,江望伸出一只脚,压住了躺椅前端的脚蹬。 双手一压,连人带躺椅整个固定住。 骤然变换的景物让晏怀瑾晃了好一下,不自觉闭眼。 再睁眼时,扑面而来的就是男生的胸膛。 以前打球、现在健身,身材越发健壮的江望,正弓身在他身前压出一片阴影。 近距离之下的宽厚胸膛,壮阔。仅一眼就让人觉得坚硬。隔着空气,胸膛升起的热意好像穿透薄薄的布料,直直贴到晏怀瑾脸上。 晏怀瑾被热气烘得愣住,第一次,他这么直观地感受到,江望好像长大了。 已经长成一个成熟男人了。 过去被他忽视的细节终于溃败在这个荷尔蒙激增的场景之下,卷土重来。 比他还要厚的肩膀、几乎大上一圈的手掌…… 脑海里随手捡来的小狗形象终于被抹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头高大威猛凶狠的大型犬,爪子好像就要比肩他的手掌。 又粗又大,好像一爪子下去,无人生还。 晏怀瑾被自己的想象激得后颈过电一般,倏尔串起一片鸡皮疙瘩。 连手里的酸奶都忘记再喝。 “不想喝了?” 另一只手摸上酸奶瓶,因为瓶子大小有限的缘故,不可避免地,江望的手和他的有部分重叠。 男生的手又热又烫,该是和胸膛一样灼热的存在。 存在感过于强烈。 晏怀瑾手一抖。 酸奶瓶子一歪。 被另一只手更紧地握在手里,连着手心另一只手一起。 “怎么了?哥,在想什么呢?” 晏怀瑾走神的时候实在是少,江望担忧的目光看过来,眼神掠过对方这一会震动个不停的手机。 “怎么好好的酸奶还拿不住?” 江望一脚牢牢踩住自己脚下的脚蹬,一手压着躺椅扶手,另一手握着酸奶瓶子,实在是难再空出一只手去。 正当他犹豫要不要先把酸奶瓶子放下再释放双手去查看晏怀瑾的情况时。 莫名地,晏怀瑾蓦地抬起头,直直看进江望眼睛里,出口似是叹息,悠悠道:“江望,如果你真是我弟弟就好了。” 向来漫着笑意的桃花眼里,不见任何情绪,大雪过境,将一汪春水凝结,再触不到一丝春日暖阳。 连鼻尖的两颗小痣,都好像落在冰天雪地,忽地有些不近人情。 晋城东南角的一处四合院之中。 有只燕子扑扇扑扇翅膀,最终收翅站在高檐之上,清透的黑眸看向下方人影,尖尖的鸟喙合得正紧。 它在估量,眼前的人意图在何,是否足以给它理由落下。 作者有话要说: 燕子:想要小狗,想要弟弟 燕子真的很喜欢睡在躺椅上,小望高中时回家,会对着一晃一晃的躺椅看好久,直到看见燕子眼睫颤动,才如梦惊醒,上去把燕子叫醒。 ——
第36章 还没等江望细品这句话里的含义,晏怀瑾就已经重新低下头去喝酸奶了。 他把自己的手从江望的手中抽出来,几下喝完了口中的酸奶。 躺椅不远处有一个圆形的立台,刚好和躺椅一臂距离,晏怀瑾去年特地买的,连高度都正好。 酸奶瓶子毫不费力放置在立台之上。 “还不起来吗?” 晏怀瑾撑着头,看着面前一动不动的人。 闻言,江望才把目光落在晏怀瑾身上,视线从左往右、从上往下,将晏怀瑾浑身打量一遍。 好像在凭此寻找什么。 太有侵略感的目光让晏怀瑾心下不适,他皱着眉头,伸手在江望撑着身体的小臂上推了一把。 蜜色的小臂青筋在一触即分的时间里鼓动着、叫嚣着,整只小臂硬得好像钢板。 晏怀瑾面无表情收回手。 微不可察心下叹息。 还是以前瘦瘦的小狗可爱。 这么想着—— “……还是你初中的时候可爱。” 晏怀瑾留学回来那年,江望正上着初中。 他想着小孩每次打电话迟迟舍不得挂的模样,没怎么多犹豫就在初中放学的时间点站在了校门口。 那天太阳很大,柏油路面都好像铺了一层水光的银色油漆,强光照得人头晕目眩。 他其实没等太久,又是在阴影下。 不过肯定没有在车里等着舒服,又能遮阳还能打着冷气。 终归是被小孩年年寄礼物、又时不时电话嘘寒问暖的举动触动,晏怀瑾抱着一只褐色的小熊玩偶,站在门侧的树下等江望。 汗水没一会儿就洇湿了后颈,及肩的中长发瘪着贴在后颈,刺着脖子和锁骨。他难受得紧,只能单手抱着小熊,另一只手试图把缩进领口的发丝揪出来。 汗珠顺着鼻尖和脸侧往下滑,热气蒸得他似乎有些站不住。 配合着手,不得不歪着脖子的晏怀瑾踉跄一下,手中一空。 江望的脸忽然就出现在小熊后。 在那个视频电话还没普及的年代,他们已经快五个月没见。 个子小小、精瘦的小黑孩。 剃了小平头,发丝间隐约有着青色的头皮。 正仰头皱着眉,那双从小就黑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晏怀瑾。 软绵绵的微笑小熊被对方随意捏在手里,好好一张笑脸,折成了尖三角状的苦瓜脸。 人和熊,看上去都不像是开心的样子。 22岁的晏怀瑾还没有那么淡然的处世态度。 身上是黏糊糊的汗,皮表是灼热的酷暑,他忽然后悔自己一时兴起的举动。 他抿唇,原先刚见到小孩的笑意几乎已经全部收敛。 小孩却忽然叹了口气,拽着晏怀瑾的袖子,示意他弯腰。 ? 晏怀瑾配合着弯下腰。 不算很柔软的布料,从他的额头向下,一下一下轻轻按着。 似乎是衣服主人也知道自己的衣服不适合擦拭,一直到按到晏怀瑾耳下和脖颈,都没有擦一下。 只是一下又一下按在汗珠上。 小孩的衣袖很快润湿,内侧是小孩自己的汗珠,外侧是晏怀瑾的。 “哥哥,你不该在这等的。” 晏怀瑾本就不多的不满已经在小孩的举动中烟消云散。 闻言,他未语先笑。 等小孩看过来,才开口:“怎么,才几个月不见,学着管哥哥了?” 江望没说话,小大人似的,只知道定定地看着晏怀瑾,眼神不住地落在还在往外流的汗珠上。 晏怀瑾阻止小孩继续擦汗的动作。 站在这烈日下,左右汗意是褪不去的。 他用手包住小孩空着的手,小孩的手比他还热些,几乎在两手相握的瞬间,濡湿的触感就传到他手心。 晏怀瑾手一紧,阻止了小孩抽手的动作,“怎么?哥哥现在连手都牵不得了?” 江望抿唇,余光看见了几个指着他们窃窃私语的同学,脸侧的热意更甚。 都这么大了—— 怎么还牵手回家—— 正是闹别扭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大的年纪,江望已经能预想到明日上学那几人指着自己笑的模样。 还想再挣扎着抽出自己的手,晃动的衣袖上,深色的水渍很容易被辨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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