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静寂下来。 直到,一只温热的手轻轻握住了宋澜的手心。 宋澜缓缓回头,看见了一双澄澈明净,布满了担忧的眼。 宋澜终于开了口:“我把我妈妈送进精神病院了,理由是她昨晚多次试图自杀。那里环境很差,管理很严格,和阿池曾经住的那种不一样。没了宋老夫人作为依仗,她在那里连寻死都不能。” 宋澜说:“我爷爷得了肝癌,是晚期,就剩一两个月可活了,现在宋家除了他,就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宋澜说:“我不准备让奶奶也去精神病院了,她会坐牢。因为我觉得一个家庭中有三个精神病患者,好像不太好听。” 宋澜说:“宋老夫人彻底信仰上渡灵教的契机是绝缘水,她有一次对冯小锣说,希望有一种咒可以让我断子绝孙,冯小锣给了她‘绝缘水’,没多久我就在宋家的医院里秘密被诊断出性功能障碍和精子活力低,这辈子都不可能有孩子了。宋老夫人大喜过望,这才开始越来越信渡灵教。” 宋澜说:“她之所以不想让我有孩子,是觉得我血脉肮脏。” 他轻轻抱上江岸,把下颌放到江岸的肩头,说: “我和阿池是异卵双胞胎,但父亲不是同一个。” “阿池的生父是宋先生。” “我的生父是宋老先生。”
第38章 七岁之前,宋澜最在意的问题是: 为什么弟弟要比我讨人喜欢? 为什么我要每天学习读书,阿池却只用吃喝玩乐? 为什么我和阿池做了同样的错事,只有我要挨跪受罚? 这些问题他深埋在心里,只有一次不小心在爸爸面前抱怨出了口:“……为什么只有我要写毛笔字,阿池却不用?” 爸爸摸了摸他的头,说:“因为阿澜很聪明,以后要管理整个宝木集团,而能力越大,责任就越大。” 爸爸把他手中的毛笔放置到一旁,然后把他抱起来,说:“算了,今天不写了,待会儿我去帮你和爷爷说。现在爸爸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他眨眨眼问:“阿池也去玩吗?” 爸爸捏了捏他的鼻子,笑着说:“只带你一个。” 因为爸爸是宋澜最喜欢的人。 所以宋澜相信了爸爸的说辞。 . 直到七岁那年的圣诞节,母亲眼含恨意地掐上他的脖颈,宋澜才忽然意识到—— 原来父亲说的话是不对的。 他不是因为聪明,才被家人严格要求的。 他只是单纯地被他的亲人所憎恶。 于是那天之后,宋澜心中最在意的问题就变成了: 为什么? 我是做错了什么吗? . 当结论深埋于心底,证据就变得分明。 自那天后,宋澜看到了许许多多他被怨恨被憎恶的证据。 他看见母亲从精神病院出来后,多次用不甘又厌恶的眼神看向他。 他看见自己失足掉入池塘后,奶奶站在旁边冷眼相看,直到他快要溺死,才凉凉开口,让人把他救出来,还嘲讽道:“怎么这么大了,还没学会游泳。” 他看见爷爷独自在书房看他写的毛笔字,目光欣慰中又带着古怪,可当爷爷拿起宋池胡乱画的花草时,目光又渐渐变得宽厚而又慈爱。 …… 可大家为什么都这么讨厌他呢? 小宋澜想破了脑袋都想不明白。 他只是一日比一日变得沉默内敛,举手投足都优雅从容,待人接物都温和有礼,让人挑不出任何差错。 可他依旧被他的亲人所憎恶。 直到十四岁那年,宋老太太信仰上邪教,并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身上留下符咒。 奶奶让人在他后腰刺咒那次,他疼晕了过去,醒来之时,听见奶奶喊他为“孽种”,骂他的母亲为“贱人”。 十四岁的宋澜想了整整三天,把书上那句“异卵双胞胎的生父可能不是同一个人”看了一遍又一遍,然后偷偷找时间去了一家亲子鉴定中心。 他给了亲子鉴定中心两份样本。 一份是自己和妈妈的。 一份是自己和爷爷的。 其实他只是怀疑自己是不是父亲的孩子。 但因为父亲长年不在家,他没办法拿到父亲的头发,所以只好拿了爷爷的。 他原本想得很简单。 如果证明他和爷爷有血缘关系,那就说明他是父亲的孩子,那就说明奶奶骂的“孽种”和“贱人”只是她宣泄怒火的一种方式,那就说明他这三天来的胡思乱想,真的只是胡思乱想。 可拿到鉴定结果的那一刻,他只觉得荒谬不堪,天旋地转—— 他是母亲的孩子。 也是爷爷的孩子。 一时间所有的问题都有了解答,他终于明白自己和宋池的待遇为何天差地别,他终于明白家人的憎恶到底从何而来,终于明白七岁那年母亲犯病后为什么差点掐死他,终于明白爷爷为什么总把爸爸往国外派,终于明白为何家里的所有人都不怎么敢看爸爸的眼。 宋澜踉踉跄跄地走到路边,扶着墙呕吐了出来。 ——他觉得恶心。 . 得知真相后的宋澜再回到宋家,就觉得眼前所看到的一切都那么荒诞,令人作呕。 他看见奶奶在妈妈面前趾高气扬,又嫌弃又憎恨,像是婆婆看着自己的儿媳,又像是正房看着丈夫的小妾。而妈妈在奶奶面前越发谨小慎微,伏低作小,几乎要卑贱到尘埃里。 他看见母亲与父亲视频通话时,脸上的表情乖顺到极点,眼里的情绪浓烈,分不清是愧疚还是思念。而她挂断电话后,却用一种厌恶至极的目光看向宋澜,就像是看着一道刻在自己脸上的疤。 他看见奶奶无故找茬,骂他“宝木集团的继承人连这种题都会做错”,而她用新定制的鞭子打宋澜的脊背时,目光又是嫉恨,又是怨毒。 他看见…… 他看见爷爷在接过母亲奉上的茶碗时,目光在她胸脯流连许久。 而当天晚上,母亲就换上一身青色衣裙,描眉画唇,撑着伞,袅袅走进雨夜里。 宋澜跟到爷爷的阁楼前,恶心得胃部翻涌,吐得昏天黑地。 然后他骑着自行车,迎着一路风雨,逃出了宋家老宅。 宋澜在外面流浪了大半年,并在最想自杀,最想了结自己这一身脏污血液的时候,遇见了一只满脸灰尘,连话都说不清楚的小猴子。 他曾想过,永远都不回那个恶心的地方了。 直到……听见父亲的死讯。 . “父亲是听到了我离家出走的消息,才从国外赶回来的。”宋澜说。 “……但我当时藏得太好,没有住过宾馆,没有坐过火车,没有留下过任何身份信息……他尽心尽力找了我好几个月都没找到我,却找到了我夹在书里的亲子鉴定报告。” 宋澜把江岸抱得很紧,几乎要让江岸难以呼吸:“……当天夜里,他就喝了酒,从束星阁跳了下去。” 宋澜从电视上看到父亲的死亡报道,用最快的速度赶回家时,宋家老宅已乱成一锅粥。 奶奶看见他时,目光怨毒,恨不得撕碎了他。 妈妈拿着匕首划伤他的肩膀,大声哭喊,说是他这个孽种害死了爸爸,声称要让他还命。 宋池蜷在角落,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发了病,倒在地上不断抽搐,最后和母亲一起被送进了精神病院。 爷爷一夜之间生出许多白发,瞬间苍老了二十岁,身体大不如前。 十四五岁的宋澜站在混乱无比的宋家老宅里,看着瞬间苍老的爷爷,看着癫狂发疯的母亲,看着目光憎恨的奶奶。 他忽然想起了一句话。 那个喜爱孙悟空面具的,两次把他从死亡之地拉出来的小孩,曾用石头在桥洞的地上写下—— 【那你不该寻死,应该让做错事的人去死。】 宋澜把目光移到父亲的灵棺上。 他的脑子从未如此清晰明确过。 他想,也许父亲的死亡真的和他脱不了干系。 可在场的爷爷,奶奶,妈妈……每一个人都比他罪孽深重。 他要让这些人全都为此付出代价。
第39章 “你因为高考错过宋老太爷的葬礼真是太可惜了!”江安一边嗑瓜子一边说,“真是错过了好精彩一出戏!” “小安,宋澜的爷爷刚去世,这是件很严肃的事情,你怎么能当成笑话和你弟弟说。”安素榕皱眉道。 江岸摆摆手:“没事没事,姐你快说,我爱听!” 江岸扭头对安素榕说:“他爷爷也不是什么好人,明明早就知道宋老太太信仰邪教的事情,却一直在袖手旁观。” “……这样啊。”安素榕低头继续织毛衣,不再说话了。 江安又抓了把瓜子,兴致勃勃地同江岸讲了起来。 “……宋老太太在警察的监护下出现在了葬礼现场,整个人都瘦得不成样,而且伸手就要去打宋澜的耳光,但被身旁的警察拦下了,然后她就开始对宋澜进行大肆辱骂,还说什么都是他的阴谋,都是他一手策划的,说冯小锣跟他是一伙的,说他爷爷也是被他弄死的,说宋澜就是为了谋求宝木集团的财产……简直跟疯了似的,最后葬礼也没参加完,就因为高血压晕倒被送进医院了……” 江安一边嗑着瓜子,一边继续说:“……她发疯的时候,宋澜全程都很冷静,唯一说过的一句话是吩咐人叫救护车……宋老太爷的葬礼上,他甚至连跪都没跪。” 江安看着江岸的眼,笑意盈盈,状似随意地问道:“……小岸,你觉得宋老太太说的疯话是真的吗?” 安素榕停下手上的动作,也望了过来。 江岸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江安给他说八卦是假,这句试探才是真。 江岸眨眨眼:“你都说是疯话了,怎么能当真?” 江安:“我听说宋老太爷本来还能多活一段时间,可那天晚上宋澜进了他的病房说了几句话,他病情就立刻恶化了,而且他的氧气管好像也是宋澜亲自拔的。” 江岸:“这传言真够离谱的,他们亲眼看见了?” 江安扔掉手中的瓜子,脸上一点笑意都没有了:“……宋老太太认罪时提到,她12年前就接触过渡灵教了,还在宋澜身上刻过符咒。” 江安扯了下唇角:“但你的宋学长之前亲口对我们说,他婚前根本不知道自己奶奶信仰邪教。” 江岸低头说:“他当时年龄还小嘛,根本就不知道那个是邪教,只是以为奶奶在罚他。” 江安嗤笑一声:“你当我们是傻的么江岸?!冯小锣在宋老太太身上拿了那么多钱,怎么突然就良心发现想要自首举报了?那个闯进现场的女明星真的是无意的吗?!怎么就这么巧啊?天时地利人和,一下子爆到热搜,宝木集团的公关部跟死了一样没动静……还有你!江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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