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舍不得,更不忍心,假如妹妹出事时他不能陪在她身旁,悔恨必定将伴随他一生。 他和喻孟本来不该再有交集。不是他自怨自艾,是若要形容,他就是被人丢掉的玩具,他不想再回到那个看似敞亮精致,实则黑暗扭曲的盒子里。 然而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这所医院对探视访客的管理极其严格,并不会放任陌生人进入病房,当他提着水壶回到床边,看到那个衣冠楚楚的身影,差点以为自己在做梦,噩梦。 喻孟买来的花束姹紫嫣红的开在床头,把妹妹蜡黄枯瘦的脸庞衬得死气沉沉。她很迷茫,看到他才咧开干裂的嘴唇,微声叫着哥哥。 病房是八人间,窗户封得严实,仅能开一条缝;室内空气浑浊,不止有漂白[]粉和药水的气味,地板因频繁拖洗,还算干净整洁,但喻孟那双锃亮的鞋子出现在这里,仍显得格格不入。 喻孟的脸色很差,惨白消瘦,眼中并无疲态,这使他产生些许不好的联想。 “你有事吗?”顾莘挤过床与床间狭窄的通道,将刚打满热水的水壶塞进柜子。 “好久不见,能换个地方聊吗?” “不能,我走了没人照顾她。” “我同学是这儿的医生,我叫他来帮忙照看,你离开一会儿没关系的。”喻孟拿起手机拨号。 顾莘眼看一位医生带着护工来到床前顶替了他的位置,才放心地跟着喻孟下楼。他不知道对方为何而来,找他又有什么目的,他只知道,无论如何他都拒绝不了。 为表诚意,喻孟带他去了一家环境雅致的酒店餐厅,这下轮到他格格不入了;四周的男人都戴着价格不菲的手表,女人都穿着突显腰身的裙子,他们闻起来是他从前工作过的那间奢侈品门店的味道。 他看别人,别人也看他,他们一坐下,便有两个女孩壮着胆子来问他是不是某某某明星,他回答不是,她们说但你跟他长得好像啊;他无言以对,一旁的始作俑者发笑道:“是很像,经常有人这么说。” 等她们走了,喻孟好心地问:“你吃饭了吗?要不要再点些吃的?你妹妹爱吃什么,待会儿我去买。” 顾莘:“你可以直接说正事。” 喻孟被他一催促,倏然沉下脸,默不作声地喝咖啡。 “他又把你甩了?” “不要这么跟我说话。” “哦,那你们又分手了?” “没有在一起过,怎么叫分手?”喻孟自暴自弃道,“没办法,比不上人家有钱,给不了他想要的。像你,如果我是身无分文的穷小子,你会跟我在一起吗?” 我们也不叫在一起过吧。顾莘不敢把真实想法宣之于口,喻孟的脾气他心里有数,当场给他俩耳光让他下不来台是很有可能的,虽说他没有面子或脸皮可言,但谁又想当众出丑呢。 “搬去我家吧,我新买了一套公寓,有点空。”喻孟说起正事,放了一张银行卡在他手边,“一切照旧,你帮我照顾媚媚和闹闹,我养着你跟你妹妹。我还可以把你妹妹换去单人病房,食宿条件比目前的好,另有专人照料她的起居用药。” “我找到工作了。”他不知道怎样拒绝才能不触怒这位小少爷,撒个小谎应当不为过。 “什么工作?你老板一个月给你开多少工钱?我双倍给你。” 他没想到他会比喻孟先一步失控,他说:“我觉得你很自卑,你在他那里受了挫,就到我这儿找自信,你每次都这样。” “有没有可能,他不喜欢你,不是因为你不够有钱,而是因为……你根本是废物?”顾莘的手抖着,声音却平稳异常,“你以前说过,我敢跑就打断我的腿。那你敢打断他的腿吗?你有掐着他的脖子骂过他婊子吗?你有拍过他的不穿衣服的视频,威胁他乖乖当你的狗吗?” “你没有对他做这些,不是因为你有多爱他,是因为……你不敢,你只是恃强凌弱、欺软怕硬的胆小鬼。” 说完这段话,他的嗓子干哑发疼,胸腔被畅意快慰填满。 “呵。”出乎他意料的,喻孟但笑不语。 过了很久,服务生把一桌下午茶上齐,喻孟切开蛋糕慢条斯理地进食,吞咽的间隙和他讲道:“你说的都对,我是废物,是胆小鬼,但我要整治一个你,是绰绰有余的。既然你这么看不起我,那我真该拿出一点让你看得起的本事来。” 蛋糕吃了三分之二,剩余的东西都没被碰过。喻孟招手唤服务生过来买单,落在他脸上的眼神犹如在打量一块待处置的生肉,表扬他:“你是懂如何激怒我的。” 裴晶晶对哥哥一谈恋爱就像没脑子似的现状很是不满。怎么能连吃什么穿什么都听对象的,怎么能为他人丧失自我!她不理解,她非常难过,谁来把她说一不二的哥哥还给她啊。 裴令宣戳她太阳穴道:“不就是上次答应要陪你吃饭,结果没去成吗,你就为这跟我赌气?” “不是一顿饭的事!”她大叫,“是你不能什么都依着他!” “是,我只能什么都依着你。” “也不是依着我!”她着急且慌乱,激动道,“你没跟他和好的时候不是这样子的,你希望每个人都听你的,你才是主心骨。可你一跟他好,你就变了,你变成恋爱脑了,你现在的口头禅都是「小宁不让我去」和「小宁不喜欢我这样」,你是不是疯啦?你跟谁喝酒、接什么戏,是你的自由,他什么东西啊他凭什么操控你。我是年纪小没看穿他为人,才闹着要你们和解,算我看走眼了,他一点都不好,你赶快和他分手!” “他喜欢我听他的呀,偶尔他也听我的,所以很公平。”裴令宣不懂她的愤怒,拍她的刘海儿哄她道,“乖妹,等我休息了带你去逛街,想要什么买什么,不纠结这事儿了,啊。” “不,不!我不——”裴晶晶连说三个不字,委屈得要哭了,“你快三十岁的人,怎么还让我一个小孩子操心你啊。你不分手就等着跳火坑吧,你是笨蛋!” “我很少遇到人说我笨的。” “只有你亲妹妹才会为你好,外面的人都是拣好听的说奉承你!” 裴令宣束手无策了,迁就她:“那你说,你认为他哪些地方做得不好,我让他改。” “他很凶啊!讲话不给人留情面,仗势欺人。他总是明里暗里地怼你,你听不出来吗?” “这点我教育过他了,不会说话就闭嘴,你没发现他最近话变少了?” “是变少了,但他的嘴更毒了。你看你,我一说他不对,你就疯狂为他找借口,你没救了!” “他处事是不够圆滑,可对我真的挺好的……” 裴晶晶指着他,抓狂道:“来了!!!——「他对我挺好的」,你有病啊?你缺人对你好吗?” “好吧好吧,”裴令宣懒得狡辩了,“我恋爱脑,我有病。你把安全带扣上,我要开车了。” “我没用,我劝不动你,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再理他了。你们俩好自为之吧!” 裴晶晶的死倔和拧巴是随了他,见到宁则远果然严丝合缝地闭紧嘴巴,还不忘丢给人一个嫌恶的大白眼。 “我怎么她了?”宁则远当面问,可谓是将低情商展现得淋漓尽致。 裴令宣夹在中间很尴尬,后面找到两人单独相处的机会,才告知原委道:“你上次说她不懂演戏,又讲她发型显脸宽,她记恨上你了。” 宁则远摊手道:“我说的不是事实吗?” “你要这个态度,我帮不了你。”裴令宣无奈,“女孩子是要哄的,你知道哄是什么意思吗?” “你不如直白地告诉我要怎么哄。” 裴令宣:“你没看过你爸哄你妈?” 宁则远:“我不能像我爸哄我妈那样去哄她吧?那不乱套了?” 裴令宣气得眩晕,不强求了,就这么着吧,将来让他们俩少见面得了。
第74章 梦幻泡影21 裴晶晶说的话不无道理, 自从他脱离单身,就减少了九成的交际应酬;宁则远没有明面上表示过不许他去,只是建议他不要喝酒。但不喝酒干坐着有什么乐趣, 他说他只喝一点点, 宁则远说:你有你的想法, 这很好。 可他的想法践行起来十分困难,每次他醉醺醺地回家,宁则远就会把卧室让给他,自己在客厅或书房里待一宿。次数一多, 他约人谈心,问你什么意思。 对方回答他:“你跟谁玩儿是你的自由, 我尊重你的意愿;晚上在哪里睡也是我的自由, 你不要管我。” 依他过去的性格,他们免不了要大吵一架,但他没有跟谁复合过两次,吵了指不定是白费功夫,不如越过闹矛盾的过程走向和好的结局;于是他说:“那各退一步,以后非必要的酒局我不去, 你也不要用这种方式抗议了。” 宁则远同意了。 可裴晶晶不同意, 朝他咆哮道:“那是冷暴力!他在用冷暴力胁迫你就范!他在驯化你!你懂不懂啊!” 裴令宣不是不懂,但而今的他没有对挣脱束缚的强烈渴望了, 再去找下一个就一定比这个更好吗?他也是占着宁则远情感失调、从不拈花惹草的好处, 如果对方对他早出晚归不闻不问,随便他喝到几点,那他心底又要打鼓这人对他有几斤几两的真心了。 人嘛, 不就是纠结未来,困扰过去。放弃对十全十美的妄想, 才能获得安稳与宁静。 不过他在为陆玮琛和喻孟终于从他生活中消失了感到万幸时,也顺带厌恨上了自己的软弱。抱着宁则远并不能使他感受到温暖,他只觉得心脏被掘出了一大块空洞,清冷的风呼啸在幽邃深渊之中。 他没有交心的朋友,小蛇对他的私人关系不予置评,最关心他感情生活的莫过于裴晶晶。妹妹是早熟的小大人,问出了直击他灵魂的问题:“你跟他在一起究竟是为了什么啊?” 为了什么,为了什么,非得是为了什么吗,就不能什么都不为吗。 他把相同的疑问抛给宁则远:“你跟我在一起是为了什么?” “不为什么,”宁则远望着他,“而且我试过和你分开了,我无法忍受。” 或许他们将持久地带着这一谜团生活下去,真相可能会在某一天水落石出,又可能会在不经意间和他们错过。 裴令宣只是发觉有人在家等他回去的感觉还不赖,且过着吧。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近日的事业运势有所上升,冒出好几个重量级代言砸到他头上,经纪人说是他参加的综艺收视率创下新高,话题度出圈,品牌方的考察期过了,凑巧撞到一堆。 他不是第一天入行的新人,心知肚明这背后保不齐有哪路神仙在推波助澜,人家不明说,他亦不能明言感谢,只得做人愈加小心谨慎,看顾好自己的饭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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