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真鸿从文,但绝不是典型的文人,其骨子里的暴君做派早在二十年前显山露水——陆导于90年代末在一份报纸上公开发表过“就算恨我也无所谓,以后再也不和我这种导演合作也无所谓,我只要效果”的惊人言论。 裴令宣靠这部片子拿奖拿到手软,所以没什么资格去恨导演,权当是为艺术献身。不过杀青后他果真没再和陆导私下联系过,去医院探望也是全剧组一同前往,除了场面话一句不想多说;有的人还拿这事儿编排他,白眼儿狼、喂不熟、忘恩负义云云,怎么难听怎么来。 白眼儿狼,好吧,也没说错。他现下走投无路,不得不想起这座大靠山;但是人家愿不愿意让他靠,目前还是一道悬而未决的难题。 陆真鸿近几年深居简出,这阵子在京郊的园子养病,外人想见一面难如登天。麦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帮他约到周四下午的时间。 明伽的一腔孤勇无畏,在得知详细地址和主人名讳的一刹那间泄气了,支支吾吾道:“……我、我就不陪你进去了。” “还没见着人你就打退堂鼓了?”裴令宣不在意他去不去,这种丢脸的事有人陪着他还怕施展不开,明伽不去正合他心意。但怯场的小孩真好玩儿,他没忍住逗了逗:“对了,邓、陆、宁,这三位中国电影的丰碑,你最喜欢谁啊?” “我一个都不喜欢。”明伽想也不想地说。 “不愧是你。”裴令宣拍拍他的肩膀,“华语电影的未来就靠你了,加油。”
第20章 朝生暮死19 陆玮琛和裴令宣同龄,是陆导的心肝宝贝幺儿,自幼随母在美国生活,上中学时和二世祖圈子里的纨绔们鬼混,飙车嗑药、殴打欺凌少数族裔同学。被捕后进青少年感化院关了三个月,但最终没有被起诉,一释放出狱,就被押回了国,由陆导带在身边亲手管教。 管教结果自然是不尽人意,裴令宣猜测那时陆导把混账小儿子带到剧组,兴许就是醒悟了良心拯救不了坏果子,不如让这跟朽木物尽其用,作为抽打他的教鞭。不过也有可能是他想多了,人家血肉相连的亲父子,他至今敢和媒体提一句陆真鸿在剧组虐待他吗?他不敢,这就对了,他的想法不重要。 “这不是宣宣吗?”陆公子翘着腿坐在沙发里,假模假样地欠身和他握手,“我们有六年没见了吧?今天刮的什么风啊,能把你这位大明星吹来。” “久违了,琛哥。”裴令宣不露破绽地微笑道。 “别叫哥,我们俩就差一个月,还是和以前一样,叫我小玮。” 裴令宣嘴角一抽,省略了虚情假意的客套,直奔主题道:“陆导的身体还好吗?我这次来北京,是专程想探望他老人家,你方不方便帮我传个话?” “那你来的不凑巧了,老陆今天约他的棋友去爬山了。”陆玮琛手法熟练地沏了一壶茶,倒了一杯递给他,“你来都来了,陪我唠唠嗑呗。老陆早晚要回来,我保证引你去见他。” 他捧杯吹着滚烫的茶水,挨了挨嘴唇,“早晚是几点?” “不好说。” 裴令宣忍着烫舌头的温度喝下半杯茶,说:“别为难我,小玮。我有事情要请陆导帮忙。” “求人办事儿还这么理直气壮的,我就见过你一个。”陆玮琛抱着胳膊道,“跟我说说?说不定我也能搭把手?” “小玮,我没得罪过你吧?”他问。 “没啊,你怎么会这么想?我们是朋友啊,虽然你从来不联系我,但你发的每条动态我都给你点赞的。” “我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地方,你提出来,我改。”裴令宣低敛着眉,极尽谦逊道,“你就高抬贵手,放我一条生路,好吗?” “不,等会儿……”陆玮琛审视着他,探究道,“你这是摊上多大的事儿了?当年咱俩打得头破血流的也没见你服过软,你什么时候成一捏就扁的软柿子了?” 求人要拿出诚意的道理他懂,陆玮琛想看他出丑的心理他也懂,肆无忌惮践踏他者的快感的确会使人上瘾。他像抖着手脱下自己的一层层衣服一般,颤声陈述着他来到这里的原因。 “程铭扬?个子挺高,挺瘦,总是带着小姑娘的那个?”陆玮琛悻然道,“我认识,一把年纪还装嫩,一脸宦官相。不是,你怎么想的啊?那种人的外甥不更是二流货色?他们不都说你眼高于顶吗?找男人眼光这么差啊?” 他不说话,继续装出羞愧难当的样子。 “不就一破电视剧男二吗,不演就不演,这也值得你难受?”陆玮琛羞辱他尽兴了,拿出两分人模狗样的气度道,“直接喊他滚。电视剧嘛,想演多少都有,老陆手里还握着几个项目,你有没有兴趣?我把策划叫来跟你谈谈?” “我就要演这个。” “为什么呀?” “我喜欢。” 陆玮琛笑了一声,瞧着他道:“你还真没变啊,固执得要命。不过你要不是这股劲儿,我猜那群搞艺术的也看不上你。我第一次见你吧,是你从领奖台上走下来,穿着那身……好像是阿玛尼的高定?这儿还戴了一只镶钻的银色蝶角蛉胸针。那小样儿,多傲啊。” “老实说吧,我也就是不喜欢男人,不然我怎么着都把你搞到手。” 我也就是不敢杀人,不然第一个杀的绝对是你。裴令宣脸上浮现着浅淡的笑容,笑而不语。 “你的事儿就别烦老陆了,他最近愁着呢。交给我,我帮你办了,你什么资历啊,想演个男二还不是小事一桩?谁敢跟你过不去,我扒他一层皮。” “那就……拜托你了。”他松了手指,茶杯被握得久了,已渗透他的体温。 “我帮了你的忙,你也卖个我情面?”陆玮琛将手掌压在他的手背上,“今晚上有个局,全是老熟人,我想推也推不掉,你陪我一块儿去呗。有几个哥哥姐姐可喜欢你了,正好我也有人要介绍给你认识。” “好,我跟着你,陆总。” 他这一下午的表现再配上这句奉承,乐得陆公子心里美滋滋。想当初拍《劣马》那部电影,陆太太和陆导吵得不可开交——“你宁肯倒贴钱捧外人也不捧你儿子!他可是你亲生的呀!”“那是一回事吗?那小畜牲哪里像块做演员的料?他不成器,全赖你这个一味纵容的妈!” 在他爸心里,他可能永远是不成器的小畜牲,但那又如何,顶级演员不还得到他跟前俯首帖耳地卖乖吗。 “来宣宣,干坐着多无聊,我带你去老陆的书画室转一转。”他心情一好就想走动走动。 “我助理还在外面等我,我出去和他说下。” “打电话不就行了吗?” 裴令宣妥协道:“那我给他发消息。” 明伽坐在车里等得心烦意乱,看手机屏幕亮了,急切地点开消息。 裴令宣:晚上有事,你自己先去酒店,如果要人接,我再发你地址。 :……用不用我陪你? 他不想暴露自己休学且人在国内的情况,但如果是陆伯伯,那见一面问句安也无妨。 裴令宣:不用 明伽失落地丢开手机,趴在方向盘上。他没有面对过这种状况,父母说过演艺圈很复杂,不想他过早涉足,更不希望他染上追名逐利的虚荣和浮躁。他对内地圈子的结构划分了解甚少,程铭扬是《晴雨》的出品人,负责投钱和塞演员;如果要制约他的恶意打压,找电视台和视频平台方有用吗?不,恐怕找审查机关才能有立竿见影的效果…… 他嘴甜一点,喊几声叔叔伯伯,也能卖卖他爸的脸面;可是,这还不如找他爸明说呢。嗯,爸爸,我谈恋爱了,和一个男的,他是演员,你应该知道他。但他遇到一些麻烦,你可不可以…… 不不不…… 裴令宣三番五次地告诫他了,不许插手。裴令宣很看不起他这样的二代吧,自己什么本事没有,却天天打着父辈的名号享尽特权。 他承认他有私心了,比起快刀斩乱麻地替裴令宣扫除障碍,他更害怕破坏自己在对方眼中的形象。裴令宣不喜欢有权有势说一不二的,偏偏喜欢听话懂事、围着他打转的。 可是派不上用场的感觉真叫人气馁啊。明伽苦恼地揪着头发自我唾弃,废物,我是个废物! 陆玮琛带他去的酒局组了十来个人,按岁数他是该叫哥哥姐姐,一桌人附庸风雅地聊了半天字画、戏剧和文学,后头喝高了也懒得装了,逮着他一个劲地灌。倘若把影视剧比作工厂,那在座的各位都是砸钱开厂的金主老板,陆玮琛这位名导之子算车间主任的继承人;碍着他爸在业内的地位,哪怕他不会干活儿,也有的是人带他玩儿。 当演员表面光鲜,其实就是底层打工仔,金主不发钱,你哪儿来的片酬可领。自古以来找戏子陪酒便是地位和财力的象征,不过戏子做到他这份上,已经可以拒绝诸多不必要的应酬了。他今日所受之苦,全拜他小肚鸡肠的前男友所赐。 喝到后面,裴令宣彻底断片了,他怎么回的酒店、怎么会换了衣服躺在床上,他本人一概不知。 所幸陆玮琛不是彻头彻尾泯灭人性的畜牲,没把他扔给哪个男人女人任他自生自灭;他睁开眼看到的人是明伽,兢兢业业的小助理靠在椅子里睡着了,平时没注意过,这小子睫毛竟然那么长。 他从床头柜找到充电中的手机,刚看了两眼就晕得直犯恶心,胃部涌起一阵的痉挛感,他立马下床踉踉跄跄地跑进卫生间。 胃里能吐的昨晚全吐干净了,今天呕出来的只有胃酸和血丝。明伽被他的动静吵醒,走到浴室外敲门:“你还好吗?” “不好,你帮我找一身衣服。” “哦。” 裴令宣顶着宿醉的不适症状洗了澡,光速换上新衣裳,拉着明伽出门,“走,去医院,我胃出血了。” 他是演员,身体管理极其重要。受这么大罪才保下的角色,他才不要因为健康问题耽误拍戏进度。 到医院做完检查,胃黏膜受损轻微出血,不严重无需输液治疗,医生开了抗酸止血的口服药,叮嘱他尽量从饮食上养护肠胃,别仗着年轻就胡乱糟践身体。 明伽谨遵医嘱给他买来流食,怕他嘴挑,打包了好几种口味的粥和汤。裴令宣闻到那味儿差点又吐了,明伽吓得不轻,赶紧给他冲了一壶温盐水。 他强行喝了两大碗,躺回床上,幻想自己的脸色一定惨白得像死人。 “我再也不要受这种苦了。”他自言自语道。 “那为什么不让我帮你?”明伽问,“你宁愿受这种苦,也不愿意信任我,我很难过的。” “我要爬到那个尖尖上去,”裴令宣竖着食指朝向天花板,“谁也够不着的那个尖。”他转脸望着明伽,“谁都不能在压在我头上,包括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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