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九岁的孩子,也应该上二三年级了。早熟一些,可能什么都懂了。 梁茶心里复杂,朝他友好地笑了下:“小远,你哥还没下班吧?是不是忘带钥匙了?” 小远一怔,抿着嘴摇头,依旧没说话。 梁茶扭动钥匙打开门,朝他抬了抬头:“小远,帮哥哥一个忙,带那小狗进来好嘛?” “它、它是流浪狗。”小远咬唇,眼睛却很难抗拒小奶狗的撒娇。 梁茶笑了:“我们养了,不就不是了?” 小远一怔,眼睛微微发亮,随即想到什么,又为难起来,“可是……” 这时,他身后的门忽然打开,里面的路争只穿了一件薄薄的黑色短T,露出肩膀上的膨胀的肌肉来,脸上也没化妆,长发肆意地披散着,随手撩了一把,懒洋洋地朝他们瞥过来一眼,一脸不耐烦地伸手将小远身上的书包一把提下来。 小远后衣领被提了下,有些受宠若惊,脸上微微憋红,缓缓回头:“哥……” 路争歪着头,发丝滑落,沿着他慵懒的眼神,啧了一声:“养吧,省得你整天蹲门口望风。” 小远脸色涨红:“……” 梁茶一怔,望风? 他慢半拍地反应过来:“欸?这狗是我领回来的。” 路争嗤了一声:“那让它也给你看家。” 窜到梁茶脚边的小奶狗“汪”了一声。 梁茶笑了。 那些过往,好像也没有什么翻不过去的。 他空荡荡的小屋里,多了条叫“进宝”的小狗,十二月隆冬,天气越来越冷,凉城终于下了今年冬天第一场雪。 程澄姐家住得不远,周末总来找他玩,对“进宝”宠爱有加,当然,他喜欢黏着对门的小远。 梁茶没有告诉程澄,路争和小远的事,小舟也不会知道,那些过去的仇恨。两个孩子在雪地里堆雪人打雪仗,梁茶则缩在屋子里,喝着热奶茶烤着电火桶。 和路争熟了,他有时候会多做一些饭,多两个人吃饭,总比一个人吃得香。 也许是,不想揪着过去不放,也许是,梁茶也想弥补什么。他察觉到了路争那隐隐约约透露出来的意思,也想过,是不是可以就这样,多两个人在一起,生活也有点烟火气。 这天平安夜,路争说请客吃饭,他们带着小远去了一家餐厅。 “哥,你喜欢男的还是女的,我都可以。”路争冷不丁懒洋洋地开玩笑时,梁茶吓了一跳。偏偏对方还继续揶揄,“我记得你还没认出来我时,看我的眼神还挺……” “所以喜欢女人多一点吗?”路争随手撩拨了长发,眼神也多了分随意的暧昧,伸手揽上他的胳膊靠过来。 梁茶忙不迭后退,有些尴尬地别过头去,下意识道:“孩子还在呢?” 小远抿着唇,有些羞涩地偷偷笑着。 路争就伸手轻轻搭着梁茶似真似假地开玩笑:“哥,都三十多了,你说我嫁给你怎么样,老婆孩子热炕头,总比一个人强。” 梁茶看着眼前一副冷艳美人打扮的路争,不争气地脸有些热,眼神却意外看到玻璃窗外的对面,那个穿着黑色大衣,手上拿着礼物的男人目光沉沉地看着他。 他一惊,心里升出躲避,回头看着路争,下意识舔着嘴唇,说了句:“好啊。” 路争闻言一怔,梁茶紧闭上眼,倾身靠近过来,堪堪在一厘米的距离停住。 路争下意识伸手捂住了小远的眼睛,倾身覆唇吻上去。 梁茶被温凉的触感惊到,再睁眼,眼前的路争笑意正浓,眼睛很漂亮。 他再回头,玻璃窗外,对面马路熙熙攘攘的人流,那里再也没有那个男人了。 餐厅里响起圣诞节的欢快音乐,窗外下起了雪。过节的人三三两两,与相爱的人在一块,脸上都带着笑脸。 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跌落在雪地里,一双双脚无情走过,踩踏。 商轻离逆着人群走着,雪飘在他脸上,刺骨的寒意扑面,化了一脸。 无声地,湿了一脸。
第32章 梁茶目光迟迟没能收回, 心里像是有什么空落落地往下坠。 路争看到他眼泪滑落的时候一愣,慌忙解释:“哥,我跟你开玩笑的, 你别哭啊……” 梁茶慌忙伸手擦了下脸上的湿润, 朝他挤出一个笑来:“没有,我知道你开玩笑,抱歉……明明知道……”明明知道路争是借着玩笑,他还这样。 他眼神还是没能收回来,张皇地在那人群中逡巡着, 终于忍不住了, 猛地站了起来, 对着路争着急道:“我、我还有事,不好意思,你们吃吧,不用等我了!” 他还没等路争回复,转身匆忙地夺门而出。 冷风飕飕地刮在脸上,漫天的白雪飘落, 熙熙攘攘的人群, 红红绿绿的灯光……梁茶奋力跑着,脖子上的围巾随风飘飞,脑海里却总是闪过无数画面。 他受着伤饥寒交迫蹲在公园里,朝他递过来冰糖葫芦的商轻离。 他不着寸缕, 尊严扫地,热泪交加骑在身下任打任骂还对他笑出声来的商轻离。 穿着紧身兔子装披着他大衣站在雪地里抱紧他的商轻离。 雨夜里摔得满身泥泞, 打开一扇温暖明亮的光, 映入眼前的商轻离。 平安夜的烟花下,笑着吻向他的商轻离。 将他从墓坑里拽出来, 背着他一步步走出绝望和阴冷的商轻离。 坏笑的,恶劣的,幼稚的,可恶的。 温柔的,纯情的,真挚的,热烈的。 风雪在梁茶脸上刮过来,他脑海中的记忆就像一场暴风雪,无数画面如碎片一般纷至沓来,又咆哮着席卷着离去。 “商轻离……” 他目光定在雪地里那个被踩烂的,布满泥泞的礼盒,眼眶热了。 梁茶蹲下身去,毫不在意地伸手,一层层地剥开已经稀烂的包装纸,里面露出了一个一如当年的棕色英文礼盒。 他感觉喉头哽住了一眼,小心翼翼打开时,仿若和当年打开那个盒子时的动作重合。 那时,商轻离还微微抬起一边眉梢,微歪着头,笑吟吟的目光全在他身上。 “咔嚓——” 他冻红的手打开木盒来,径直的红丝绒缎面里,放着一根精致的光轮2000飞天扫帚,还有一根制作精良的Kymera魔法棒。 旁边竟是一张梁茶少时的老照片。 照片上的梁茶彼时正拿着见义勇为的锦旗站在台上,搂着朋友们笑得意气风发,张扬恣意。 照片旁的空白处写着一句: “梁哥,愿你飞天破雾,犹如少年,无畏无惧。 Reparo.(恢复如初)” 一滴滚烫的热泪砸在那句英文上,梁茶攥紧那照片和礼物,蹲在漫天飞雪中,终于惊醒,快速起身,在人群中彷徨着左顾右盼,奋力地奔跑到处寻找。 他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勇敢的少年了。 他怯弱、胆小,精明、圆滑,虚伪,自私。 他曾经告诉自己“没有人爱我,我要爱自己”,可真的没人爱他吗? 爸、妈、娄哥、程澄姐、小舟…… 哪怕萍水相逢的扎西,哪怕是多年前记着他到如今的路争。 还有, 商轻离。 他明明知道,明明知道他的赤诚,明明他的可恶,也明白他的真心。 知道商轻离遏制不住,不假思索的坏脾气,伤人伤已,却是爱的证明。 情极至于性,更至于痴,由此生孽。 可,爱是单向付出,情是彼此纠缠。 这段感情里,错的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梁茶找了许久,在皑皑白雪中迷失了方向。 他攥紧手里的盒子,失落地转身回头。 “梁先生!” 一道急切的声音传来。 梁茶听到熟悉的声音回头,看到朝他焦急跑来的沈渊眼神一亮。 “梁先生,”沈渊担忧又为难地开口,“我知道不该再麻烦你,可您能不能去劝劝商总,他、他现在……” 梁茶蹙眉:“他怎么了?” 沈渊抿了抿唇:“他在墓地。” 梁茶闻言,当即就知道他指的是哪里。 开车来到墓园外,梁茶匆匆下车甩上车门,顶着一头风雪和墓园管理员打招呼,这才快步朝着熟悉的方向走过去。 远远的,梁茶看到那个蜷缩靠在那块空白墓碑上的黑影僵住,他心情复杂地快步走上前去,很快来到了周身都是酒瓶,已经酩酊大醉的男人面前。 沈渊眉头紧蹙着,却看着梁茶没有妄动。 商轻离不知喝了多少,闭着眼睛,覆了层雪的睫毛微颤,狼狈不堪地侧身靠坐在那墓碑上,双腿毫无顾忌地敞开,一只脚懒散地曲着,浑身都透着一股死寂和悲凉。 和眼前的这座墓园浑然一体。 梁茶垂眸看着他,心口闷得难受,半晌,喑哑着嗓子开口:“商轻离,我还没死呢,你来我这儿嚎什么丧?” 可话音就像雪一样落入苍茫的墓地,商轻离依旧闭着眼睛,闻言,嘴角牵动了下,扯了扯,举起手边的烈酒,闭着眼仰头又猛地灌下一大口。 梁茶实在看不过眼,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将酒瓶夺走。 哪知醉酒中的商轻离蓦地被夺了酒瓶,怒得暴吼:“给我酒!给我!”半天摸不到酒瓶,他又颓然地闭着眼睛靠在墓碑上,痛苦得喘息着,胸腔起伏不定。 梁茶怔怔地看着商轻离眼睛里滚落下一行泪来,手上的酒瓶脱落,砸在雪地里,流了一地,酒气四溢。 梁茶回头看了一眼爸妈的墓碑,脸上露出一个窘然的苦笑来。 他深吸一口气,上前伸手拽向商轻离的手,试图将人扶起来。可醉酒的人太重,更何况还是个这么高大的成年男人。梁茶回头示意沈渊来帮忙。 哪知道两个人才碰到他,商轻离就条件反射地挣扎着甩开他们,回头,紧紧抱着那块空白墓碑,将脸轻轻贴着那冰凉的墓碑,难以自抑地,低声狼狈痛哭。 哭声呜咽得就像受伤了野兽的哀鸣。 梁茶看着这一幕,心如刀绞,又不知所措,他走上前去,蹲在商轻离面前,半晌,艰难开口:“商轻离,你睁开眼睛……睁开眼睛看看我是谁?” 恸哭中的男人睫毛湿润地轻颤着,听到熟悉的声音,顿了一瞬,缓缓睁开眼来。 那一瞬,黑暗冰冷的世界映入眼中的梁茶让他看得心颤。 是梦吗? 是梦吧。 梁茶早就不要他了。 他还是喜欢女人,他和那个女人拥抱、接吻……他果然还是不喜欢他。 商轻离眼睛里血丝拉满,红通通地望着眼前的幻影,明明知道是梦,还是忍不住想靠近,还是舍不得放手。 他一把攥紧梁茶的手,几近卑微地低声哀求: “梁茶,不要走……不要走……”商轻离的哭腔颤抖着,小心翼翼地靠近这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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