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茶读书时就嚷嚷着要改名,上大学前就又提过,生怕把外号带去大学。 那时,平时乐呵呵不着调的梁爸就是在爬上长城的时候,跟他摇头晃脑地掉书袋:“小茶,你的名字取的好啊,有道是‘人生似水岂无崖,浮云吹作雪,世味煮成茶。’茶的境界,可是人生百态,回味无穷。” 那时的梁茶刚高考完,还没从整天背的之乎者也里脱离出来,还真被他爸这个高中语文老师给忽悠了,觉得他这名字确实不赖。 可等他大学一开学,自我介绍一出,满堂的哄笑声热闹喜庆,他就知道,得,外号又没跑了。 再后来啊,他爸他妈为了保护他,双手死在他面前。 梁茶什么都没有了,他们留给他的,也只剩这个名字了。 梁茶眼神悠远地看着长城之外,白云千载空悠悠,他终于懂了他爸当初说过的那话,可是成长的代价,实在是太痛了。 人生八苦,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 他把八苦尝了个遍,跌跌撞撞地扑落、溺水在这滚滚红尘里,将自己熬成了一盏泛苦的茶。 “老梁啊,你这名字还是没取好,否则我这人生怎么这么苦呢。”梁茶苦笑着,转身背着夕阳开始下山,心里琢磨着,下山后到哪儿找个地方喝杯甜奶茶。 商轻离没察觉到他突然要回头,狼狈地转身,拉上帽兜挡着自己,等人从他身边走过去了,他才略微松了口气,转头看着已经没入人群的梁茶,亦步亦趋,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 下了长城,梁茶兜兜转转,买了一大杯热乎乎的黑糖珍珠奶茶捧在手里,一路走走停停,赶在日暮降临前坐上地铁,回了他住的民宿。 商轻离一路跟着他看着他回到了住处,楼上的暖灯亮起来,他才惆怅地垂眸,在楼下站了许久,最后准时准点地戴上蓝牙耳机,听着梁茶直播的歌声,独自一人在寂寥黑暗的小巷子里,伴着影子往回走。 沈渊找了一天,终于把突然跑出医院的商轻离找到了。他开车把人送回医院的时候,看到商轻离一怔,发现他素来黑色的头发间,竟然多了几根雪白的发丝。 他不忍蹙眉,低声劝着:“商总,您最近是不是入眠障碍又严重了,睡不着也不能这么酗酒啊不是?要不要我联系一下您的医生?” 商轻离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转过头去,浑身透着疲惫,低声回:“不用。” 脑海里混混沌沌,闭上眼,全是梁茶。 一天后,梁茶犹豫了许久,还是坐车来到了当初的母校,央音。昔日的学生,如今反倒成了游客。近乡情怯,他就像个异乡人一样,胆怯地,小心翼翼地走在这座还没来得及熟悉就离开的校园。 曾经那不到两年的求学时光,时常会出现在梦里。 他去了曾经上课的教学楼,走过林荫道,看着年轻的少男少女骑着车,抱着书相伴走过他的身边。梁茶的目光怀念又眷恋。 而数米之外,藏在一棵百年大树下的商轻离,看到梁茶眼眸中的浓烈的情绪,那一刻,似乎什么都懂了。 他心里溢出一丝渴望,还有欣喜来,迫切地想要弥补。 “对,上学,梁茶不是肄业了吗?那就让他再回去重新读书!”商轻离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一样,转身给助理沈渊打了电话。 “沈渊,联系一下,给央音捐一栋楼和所有教学设备,想办法联系梁茶,让他回去继续学业。” 接到电话的沈渊一怔,心里有点儿小小的震撼,随即雷厉风行地去办了。 这边刚吩咐完,那边梁茶曾经的学长,现在留校任教同专业的教授陈季礼,就恰好在学院里看到了九年多没见的学弟。 “你是……”陈季礼有些诧异地走近,“梁茶?” 梁茶乍然被人喊出名字,有些难堪地躲闪,侧过头去,“不是,我不是……” 那男人一怔,曾经阳光恣意的学弟怎么会……他突然想起来听说他后来家里出事退学了,眼神随即扼腕,又温和地掩藏那丝情绪,笑着开玩笑道:“梁茶,我是陈季礼啊,学长都不认识了?” 梁茶刚刚其实也觉得对方眼熟,这下听到名字隐隐约约就想起来了,这学长还是当初他们班的班助,是他们学院有名的作曲系大才子。 梁茶讪讪地转过头来,有些不大好意思:“学长……您还记得我呐。” 陈季礼温润一笑:“当然了,你可是当时你们那届最招人喜欢的小孩,整天就爱喝奶茶,我记得那时候还有人喊你什么来着,哦,叫‘甜茶’,对不对?” 三十出头的男人了,还被曾经的学长喊出了这么羞耻的外号,梁茶当即脸就烧起来,不大好意思地笑笑:“……其实现在也喜欢喝的。” 陈季礼开怀地笑着:“回来看母校,也不联系我?要不是我今天撞到,是不是就想跑了?” “走,学长带你去食堂吃饭,这几年味道变了几轮,有些口味又变回去了,你应该喜欢。”陈季礼大手一招,让梁茶有些盛情难却,于是就厚着脸皮跟着去了。 远处,商轻离看着两人有说有笑地离开,心里酸得不是味儿,他按捺下情绪,臭着张俊脸,跟在两人身后。 听到他们谈及从前,梁茶脸上时羞时笑的,表情生动鲜活,比对着他一张冰脸不知道好多少倍,商轻离心里更窝火了。 可再窝火,醋坛子踢翻了多少坛,他都不敢暴露,只能青着一张脸死死盯着,生怕那男人对梁茶生出了什么其他心思。 他随手拍了张陈季礼的照片发给沈渊:“查一下。” 刚刚才联系上院长的沈渊:“……是。” 那边捐款上学的事情,商轻离一直催着,从院长到下面,兜兜转转,这事儿就到了陈季礼手里,他正和梁茶聊着天,心里本来就为他当初肄业的事惋惜,这边手机震动,他打开一看,得知学校里得到捐款,可以让梁茶通过考核的方式,进行回校再复学。 只是捐款的人一再要求,必须保密。什么说法都行,别提到捐款。 陈季礼一怔,再抬头看向小学弟,心里感慨,这小学弟是遇到贵人了。 他微微一笑道:“梁茶,你说人生有时候就是兜兜转转,特别无常,有时候,你从哪儿跌倒,可能就又会机缘巧合,又重新从哪站起来。” 梁茶听不懂他的禅机,只当是开解他,于是笑了笑:“学长,想不到这么久没见,您还会煲鸡汤了。那行,这碗鸡汤我干了。” 陈季礼见他没当回事,于是更直白了些:“我是说,你有没有想过,再回来重新继续读下去。” “什么?”梁茶听得有些傻眼,“不是,学长,您别开我玩笑了,我都这把年纪了……”他有些尴尬地伸手摸了摸鼻子。 “我是说真的,说来也巧,学院今年正好多了一个名额,九月份开学,你本来就是我们学校的学生,虽然时间太久,学籍注销了,但当初也是情有可原,我看你完全可以以社会考生的身份来参加个考核,如果通过了,九月份就可以回来复学了。” 梁茶听得有些懵,他心里掩埋在冰雪之下的那颗心,因为这番带着希望的话而开始热了起来。 十年饮冰,难凉热血。 考上音乐学院,学音乐,做自己想做的曲子,唱他想唱的歌,成为一名音乐人,一直都是他心里挥之不去的梦。 梁茶有些不敢相信地舔了舔嘴唇,讪讪道:“……真、真的可以啊?不过我都多久没学了,什么东西都还给老师了,考核恐怕也考不过现在那些学生了吧?”梁茶下意识地想打退堂鼓,不自信起来。 背对着他们坐在他们后面的商轻离听到这话,心里生出一分心疼,偏偏梁茶还是在犹豫,“要不还是算了吧……我这样的,早就过了创造的年纪了,更何况本来就没什么天赋……” “什么叫你这样的!明明就想,为什么要说不?”商轻离生怕他就这么拒绝了,再也按捺不住,转身就暴露出来,打断了他期期艾艾不敢向前的话。 梁茶一怔,看到突然冒出来还妄想插手他的事的商轻离,顿时火气就冒了上来,怒了:“你——你怎么在这儿?!你又跟踪我!” 商轻离一噎,他目光有些躲闪,岔开话题:“不是,这碰巧的不行啊,北京城那么大,我想去哪儿不行?先不说这个,我是说你这个复学的事儿,你那么厉害,唱得那么好,不就报个名考个试的事儿吗?你怕什么啊!当初都能考上,现在还考不上了?” “你——”梁茶被他一骨碌话气得哑口无言,又碍于自己的学长在旁边,不想被人看笑话,他最后忍无可忍,忙对旁边的学长抱歉一笑 ,“学长,不好意思,这个事儿我考虑考虑。我和他说点事,先走了,下次我请您吃饭。” 他说完,当即一把拽上商轻离的手铁青着脸把人拽离食堂。 商轻离低头看他攥着自己的手,感受着久违的温度,哪怕对方生了气,心里都隐隐为此感到一丝愉悦。 可这愉悦不到半分钟,梁茶将人拽到了附近的篮球场,狠狠甩开他的手,怒目而视:“商轻离,你这人怎么这么阴魂不散!我的事儿要你管吗?你还以为你是我金主呢!” 商轻离愣怔在原地,他逞强地扯出个恶劣的笑来,刚张口想说点什么,就再一次被梁茶眼中的抵触、防备和厌恶刺痛,到口的话也全部溃不成军。 梁茶看他这么一言不语地看着自己,有些失神落魄的模样,心底竟然会生出几分不忍,他压下这种情绪,冷笑:“商轻离,你他妈是死脑筋吗?谁离了谁不能活啊?我梁茶不就是个玩意儿吗?你当初多潇洒啊,现在至于在我面前这么演吗?” 他冷嗤一声:“我以为你真出息了,起码能做到体面,好聚好散,这么阴魂不散可真太掉您商二爷的面了吧?” 商轻离听着他的话,嘴里不断泛着苦,喉头滚动着,再怎么伶牙俐齿的人,现在到了梁茶面前,都成了个舌头打结的哑巴。 他只能攥紧身侧的手,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梁茶深吸一口气,不欲与他再多纠缠,转身就要离开。 “梁哥!”身后传来商轻离再也压抑不住的嗓音。 梁茶顿住,胸腔泛起酸涩,鼻腔发酸,他哽着咽下去,强迫自己冷酷一点,再冷酷一点,迈步往前走去。 “梁哥!你别走!”商轻离终于忍受不了,从他身后扑上去一把抱紧他,声音带着哭腔颤抖,“梁哥!你别走好不好!我真的知道错了我错了!你别走……别走好不好?我没有演……我真的想你,我真的好想你……” 他颤抖着声音,死死抱着梁茶不敢放手,害怕他就像无数次梦里那样离开,“梁哥,我喜欢你,我真的喜欢你……你别再用那个眼神看我好不好,我受不了……我真的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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