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尹东涵并非是对自己一无所知,相反,他太了解自己了。 他习惯于以一种压倒别人的悲剧英雄心态学音乐,就像是奥林匹斯山上的忒斯庇斯,高奏着苦楚又神性的山羊之歌。 尹东涵望了望杨舷,后者还是眸中带着关切,他云淡风轻地笑笑:“恐怕这作风一时半会不太好改过来。” “怎么讲?” 尹东涵长舒了一口气,挽了挽袖子,将两只手整个展示出来,置于杨舷眼前。 他终于打算把这个隐藏了很久的秘密告诉杨舷。 “你好好看看我的手,能发现和正常人的有什么不同吗?” 杨舷摸不到头脑,茫然地摆弄着尹东涵好看到堪称艺术品的双手,第一眼就发现了卷着创可贴的小指。 “那是我几天前练琴不小心刮到的,和它无关,再看。” 杨舷再看,就再也没发现什么异样。 “钢琴起源于欧洲,琴键的宽窄自然也是依照欧洲人的手长设计的,而亚洲成年男性平均也就能跨九度十度,少有十一二度以上,过小的跨度不仅会限制曲目的选择,而且对手指的灵活性也有不小影响,所以……” 话音未落,杨舷恍然将尹东涵的手翻过来,掌心向上,仔细观察了他的虎口:还留有痕迹的疤痕分明可见,从拇指的第一关节下方一直延伸到指根…… 这还是修复之后的样子,难以想象刚开始这么长这么深的伤疤会是个什么可怖的模样。 【作者有话说】 虎口是不能切的嗷
第41章 “你做过那个手术?” 杨舷的瞳孔震了震,不确定又看了看那越看越清晰的两条疤痕,愕然久久,不能平复。 “嗯,三年之前剪过虎口。” 尹东涵淡淡道,就仿佛那只是件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小事:“恢复的不错,现在其实没什么感觉。” 杨舷不由自主地微微摇头。原来这双完美的艺术品并非上苍创造的原生杰作,而是有人为干预。但此刻,他更希望这双手是它与生俱来的样子,尽管那样它就不再完美。 杨舷用柔软的指腹轻轻抚过尹东涵的疤痕:“你为什么要剪虎口?就为了多弹那几个键?你不疼吗?” “也就术后疼个三四天,现在真的没有感觉了。” 尹东涵将手张开,抻拉着他用巨大代价换来的十二度手: “而且跨度小真的受限,之后拔技术上难度也是很困难。” 杨舷现在只要见到尹东涵抻开的虎口,就自动脑补虎口开刀的血淋淋的手术过程。 他不敢再想,一把握住尹东涵抻开的手,将他拇指和小指合拢。 尹东涵指节突出,很骨感,紧握着还有点硌。 杨舷张开手,比在尹东涵的手前。拉小提琴的手,比那双常年游走于黑白琴键上的那双要小上一圈。 “我手小,我照样能拉帕格尼尼,我十四岁也能拉帕格尼尼。什么受限不受限的,你不是怕你技术不好,你只是怕别人觉得你弱。音乐是人创造出来的东西,所以你没理由迁就它!” 尹东涵就势握了握杨舷的指尖,风轻云淡地平复着杨舷心里那份不明来由却不可遏制的焦急: “有可能,我早就把它当成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东西了,所以才会为它做一些傻事。” “这件事上,我实在没法认同你。”杨舷叹了口气,后悔刚才的情绪失控。 他是真的看不了尹东涵对苦难甘之如饴,但自己尚没有能力也没有资格去干预什么。 杨舷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因刚跑完一千米又和尹东涵长篇大论了一通而干得发涩的嗓子。 “杨舷,我也想喝水。”见杨舷拧上瓶盖子,将矿泉水瓶放到脚边,尹东涵轻启有些干裂的双唇。 “我给你买瓶去。” “我就喝一口,你的给我就行。” 杨舷屁股刚离长椅又被尹东涵摁回来。他亲眼看着尹东涵拿起他喝的只剩半瓶的水,仰头,与瓶口离了不少距离。白衬衫领子上露出的喉结,因咽着水流而咕咚咕咚地上下滚动。他脖子后倾,几滴水珠流出嘴角,在唇角和下颌之间划出一道直线。 尹东涵喝了小半瓶,单手拧着瓶盖,另一手屈着手指,用第二指节沾掉嘴角的水珠,静静地望着杨舷。 杨舷目光闪躲,游走在尹东涵周围,就是不敢聚焦。他怕现在与尹东涵对视,无论是多清白的眼神,都会发酵出色与神授的意味。 操场上,男生们在踢球,大呼小叫的声音不绝于耳。可杨舷却偏偏听得到自己那强烈到荒诞的心跳声。 变态吧,我是变态吧……有什么可看的,你自己不长喉结吗? 杨舷狠狠眨了眨眼,将那些东西从脑中清除。本来还对尹东涵的“自虐式努力”生了点气,现在心里除了那种波澜之外,什么情绪都没有了。 “那个…东涵,你虎口剪了就剪了吧,以后别再干伤害自己的事了……我指的是所有,包括你要好好吃饭,再低血糖晕了怎么办?我又不能保证以后每次都在旁边陪着。” “行,听你的。” 杨舷拧开矿泉水瓶盖,后倚在靠背上,仰头把剩的小半瓶一饮而尽: “身体健康是1,什么技术名誉声望金钱成就,这都是0。1都没了,要那么多0干嘛?” 尹东涵嗤笑一声,出于某种不可明说的原因。 “你想哪儿了?” 都老大不小了,懂的都该懂了。 杨舷推了一把尹东涵,笑骂:“笑个鬼啊,你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 尹东涵夸张地伸出两指头抵在太阳穴上,戏精上身地:“别动,头晕……” 杨舷一眼识破他拙劣的演技,继续怼他的腰窝,两人笑着打打闹闹。 “你还装上了。” “错了,错了错了错了……” 连阳一中—— “7887,7887!书桌洞要调过来…这排多出来俩桌子,一会儿给搬走廊外面去哈……” 江北校服拉链不拉,敞着个怀,一手叉腰,一手提溜个折叠教鞭,站在讲台上,像个包工头一样指挥五六号人排桌椅。 市级征文比赛决赛,现场限时命题写作,考场就选在了连阳一中的多功能教室。 连阳一中换了个新校长,“政通人和,百废俱兴”的新气象可是一点不沾。前有用高三学生假扮高二糊弄市局领导评外语特色校,后有主动腾出多功能教室当作文比赛考场。 江北抖着腿,转笔似的玩弄手里的教鞭,自诩着尹东涵的高瞻远瞩,心里已经朝这个学校的领导层比了一个大大的中指。 加上上周社团活动无故取消,江北更是一肚子怨气。 “北哥,这凳子构造下陷!”眼镜小胖子招呼着江北过来。 “啥玩意儿?” 不学地理,没听懂。 江北到小胖子指着的凳子跟前,轻踹了一脚,凳子吱嘎一声,凳面向后倾斜了不少角度。 “你换一个不就完了,这点事还来问我?” “不是说凳子规格要一样吗?上次有个考试,就因为有个考生分到了和其他人都不一样的桌椅,坐得不舒服,没考好试,回头就上招办给我们举报了。” “纯他妈闲的!” 是非当事人都觉得荒谬的程度。 江北一手给“构造下陷”拎出来: “不用管,换!看看到底是坐色不一样的凳子考不好试,还是坐摇摇椅考不好试。” 小胖子屁颠屁颠地去换了把凳子。江北走上讲台,看了眼讲桌上的说明,还要写黑板。 见没人有空干这活,便抓起粉笔亲自动手。 江北的字不丑,就是有点和他本人性格相像——在黑板上写更放大了这种,嗯……跋扈。 “题目……时间……主办方……” 江北背下要写的内容,方便往黑板上誊写时不用看着单子,正好留着那几片纸扇风。 “北哥!” 刘晓竞拿着一沓参赛选手小卡走进教室,刚一口气爬五楼的他气喘吁吁地推了推眼镜: “这些东西是按座位号贴到他们的桌角,还是等那天选手都入场,让他们自己整?” “不是你去开的考务会吗?这事你问我?”江北漫不经心地扇着风。 刘晓竞白了他一眼。以他和江北的关系,说话根本不用客气: “那单儿你手里攥着呢!” “啊?昂,”江北翻到正面,见到标题《考场布置要求》,背下了最后几条信息,将单子塞给刘晓竞:“呐呐呐还你还你,自己整去吧。” 刘晓竞嘁了一声,翻看一番。江北扭过身子继续写粉笔字。 “嗷这上说不用管,等他们来了自己发,放这就行。” 刘晓竞给一打小卡片放到讲台上,没事可干,就随手拎了个椅子坐着看江北写字: “你这粉笔字写得还不赖,横是横竖是竖的。” 江北知道刘晓竞没诚心想夸他,比刘晓竞刚才“嘁”的那声还大地嘁了一声:“留一手以后给女朋友写情书。” “最终解释权归连阳市作家协会……我去,作协啊!” 江北写完最后一行退下讲台,总体看了看,又翻过单子,读着刚才没来得及细看的内容,自言自语道:“9至14岁,这还是个青少年组的考场,现在小孩这么卷了吗?” “对啊,就是,”刘晓竞一旁插话:“不像某个理综状元,不管是啥主题的作文,结尾必须来一句‘冀以晨雾之微补益山海,萤烛末光增辉日月’。” “你,”江北给单子卷成纸筒,照刘晓竞头顶就敲了一棒槌:”阴阳怪气谁呢?” 几棒槌不痛不痒的,刘晓竞继续:“就你这文笔,还是别写情书了。” “你大爷……” 排桌椅的同学陆续忙活完走了,只剩刘晓竞和江北在门口贴封条。 “现在就封吗?明天是不是社团课还要用这个教室?”虽然是这么说着,刘晓竞还是给江北搭手递封条。 “就上学期那个社团课,一学期的加起来不够两个小时。”江北扯出来一大截胶带,用牙咬断:“他明天要是有社团,我回去就把物理大本吃了!” 江北最后一巴掌拍到贴着封条的胶带上,把封条贴得严严实实。 晚上六点多,附中—— 食堂后门外的小树林里,尹东涵靠在木栈台上。面前稍高一点的木栈台上,放着两个白色托盘,盛着的餐食还冒着点丝丝缕缕蒸腾而上的热气。 天还没完全黑下来,但已点了灯。远处渐紫渐暗的晚霞和近处的灯光投射到白墙上摇曳的树影配合着,幽静宁谧。不远处,共进晚餐的几对小情侣低声细语地卿卿我我。 尹东涵看了眼时间,划开锁屏,见杨舷还没回消息,聊天页面还是以自己那句“我在食堂后身的小树林里”作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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