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尹东涵顿了顿,不明所以:“我和他聊什么?” “就什么都行啊,毕竟现在东涵兄你有时间就和我一起排练,和杨舷都好长时间没见面了,正好有这么个机会,不想和他说说话?” 苏澄可谓是讳莫如深。 “如果我再和他聊几句,会迟到更久。” 尹东涵先笑着打趣,而后轻叹了声,平视向前,凝眸于琴身黑色光面漆上反映出的自己的面容: “算了吧,见了面说不定反倒无话可说了,我相信我们之间还有灵魂上的交流。” “哈哈哈哈不尽山阴兴,天留忆戴公!” 苏澄抚掌大笑,笑声爽朗清举,像是天朗气清之时与三五好友对坐煮茶饮酒的文士,快意当前,举酒嘱客。 尹东涵并不清楚以文人气为著的苏澄苏公子这说的是个什么典故,只是浅笑着看着他,没有当机立断地去问他典故来由,防止显得自己像个文盲。 苏澄任笑意自然散去,语调不缓不急: “当年王徽之雪夜访戴逵,船到剡溪时兴尽而返,而陈师道却不然,反其道而行,‘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就像东涵兄你啊,偏不去拜访你的挚友杨舷,毕竟这样,你就可以一直想着他了。” 尹东涵眸光闪了闪,这是他迄今为止听到的形容他和杨舷之间关系的最恰到好处的话术。 他时至今日都笃定地认为,自己对杨舷超乎于朋友之上,更像是如上所说的那种相知,与相惜。 “我这胸无点墨的,何其有幸被苏公子用这种高雅文人的典故类比。” 尹东涵自嘲着笑了笑,他瞥了眼墙上的时钟:“我看我们还是抓紧排练吧,都好扯上十分钟的闲篇了。” “好。” …… “涛儿啊,走时候儿记关灯哈,上次差点扣分了。” “知道了知道了……” 周末大清早的宿舍里,任朔和另一个室友起个大早不知道干什么去,临走前嘱托黄起涛关灯。 黄起涛正涂着唇膏,含含糊糊地答应着。 黄起涛眼神一斜,见尹东涵还没醒,翘起兰花指轻手轻脚地摆他那个瓶瓶罐罐。 尹东涵昨晚和苏澄合了一个半小时,之后又回西洋乐部琴房一直练到十点多,要不是到点熄灯,谁知道他能不能泡在琴房泡通宵。 但粉盒开合的声音还是吵醒了尹东涵,他支着身子坐起来,床的高度可以俯瞰整间屋子——只剩黄起涛了。 “哎,尹老师,你醒了?早啊!”黄起涛歪头看了看尹东涵。 “嗯,早。” 尹东涵扶额,最近总是晚睡,每天早上起来都头昏脑胀的。 他从枕边摸出手机,长按开机,等响应的时候,轻揉着惺忪的眼,问道:“几点了?” “才八点多一点哦,不过今天是周六,不着急呢,再睡会儿吧。”黄起涛正对着镜子夹睫毛。 “算了,我还要练琴,一堆事。” 尹东涵下床简单收拾了收拾,出门洗漱,没过多久回来了。他眼下的那片青紫还没消散,最近连续熬夜又加重了。 黄起涛见他照镜子看黑眼圈,有眼力见地递过去瓶遮瑕和海绵。 “谢谢。”尹东涵笑的有些讪意,在黄起涛愈发闪着别样意味的注视下,用海绵块在他那双因疲惫而稍显黯然的瑞凤眼下拍着,手法并不像黄起涛那么娴熟,但足以让他那个检测某种东西的雷达响了又响。 “尹老师?” 黄起涛收好他散摆在桌上的那些瓶瓶罐罐,斜倚在墙上: “属性觉醒啦?” “?” 黄起涛向尹东涵翘起兰花指,舌尖抵上颚,弹了个别有意味的弹舌,向他单挑眉: “姐妹?” “……你真会说笑。” 尹东涵实在想不到如何应答,将手里的东西还给他,拿好曲谱,趁着耳根没红快步离开宿舍。 尹东涵出了宿舍楼大门,一眼便看见喷泉池子边背西音史的杨舷。 他拎着几片纸来回踱步,和尚念经一样。 他不会又在搞什么行为艺术吧? 尹东涵本想当做没看见,绕着他点走。他了解他自己,只要一和杨舷见到就无话不说,照这下去还能练成琴? 但思来想去还是打个招呼吧,毕竟真的快一周没说话了。 “迪费,嗯…文艺复兴时期勃艮第乐派,真正确立起了定旋律弥撒曲的题材风格,是第一位采用世俗旋律作为弥撒曲的定旋律的作曲家,并在……!” 杨舷通体悚然一怵,侧目望着不知什么时候闪现到自己身边的尹东涵: “东…东涵?你什么时候来的?” 尹东涵见到惊慌失措的杨舷,就想逗逗他:“《行者》拉的不错。” 又是《行者》,这茬没完了?! 杨舷干笑一声,半卷手里的西音史复习题纲掩口微微后退了几步,迷离的眼神左顾右盼,将自己带入一个被打入冷宫又偶然再度得宠的失意妃子人设: “皇上谬赞了,不过尔尔。” 尹东涵秀气的剑眉拧在一起。 看来还是不能不理他。杨舷多正常一个男孩,再给他憋出病了怎么办? 杨舷显然是比尹东涵更接受不了这样的自己,没演几秒就笑场了。 他拿题纲遮着半张笑到有点扭曲的脸,只露了双弯弯的眉眼,望着无奈与嫌弃相交织的尹东涵,才看见尹东涵抹了遮瑕的眼周有点怪,但并不明显,不仔细看看不出来。 可杨舷就是很喜欢尹东涵那双瑞凤眼。微微上扬的外双和他深邃立体的眼眶碰撞,沉稳、大气,是无论何时都会在第一时间闯进他视线的存在。 “不过皇上,咳,”杨舷清清嗓子,夹出娇滴滴的声音,打算恶心完自己再继续恶心尹东涵:“皇上近日是不是没休息好?一脸疲态呢。” 尹东涵倒是不介意陪杨舷发癫,主动向杨舷凑近了些:“朕刚涂了遮暇,你还看得出来?” “……” 杨舷往后退了退。 我疯可以,尹东涵不行! 虽然刚才那话是诚心的想膈应尹东涵,但他那眼神看起来确实不像是休息好了的样子。 杨舷又恢复了自己正常的声线:“当然看得出来,遮暇只能遮住黑眼圈,但眼睛里的疲惫是遮不住的。” “确实,最近实在有点忙,除了和苏澄排练还有别的事。” 尹东涵心中有种不可名状的感受在横冲直撞。杨舷方才那样的语气,他是认真的,他真的有在关心自己……所以如果现在把肖赛的事告诉他,肯定会聊个没完没了。 “行了,我去练琴了,你好好背吧。” “哦……迪费,文艺复兴时期……哎,对了东涵,你还没告诉我你忙什么呢!” 杨舷向已经走出去两三米的尹东涵喊道。 “忙着帮迪费写弥撒曲。” 尹东涵与杨舷分别后来到三楼的琴房,进去前先撑在门框上均匀了一下呼吸。 可能是早上没来得及吃饭的缘故,平时一口气爬五楼都不喘一下的,今天就好像大病初愈一样,动弹几下就累。 尹东涵心里自嘲一番,坐到琴凳前弹音阶热手。 尽管他今天身体状态并不是很好,但触见力度却是丝毫未减。 他感觉到了指尖正在逐渐温热。将双手充分热开后,尹东涵按部就班地练他那四首曲子。 不过我刚才为什么要瞒着杨舷?肖赛又不是什么要做保密工作的事,我刚才不跟他说话不就是因为怕聊天耽误练琴的时间?但是他那么关心我,我这么想是不是太自私了? …… 尹东涵很少有这么波澜的内心,尤其是在人际交往上。 性格和“精英教育”的成长环境使然,尹东涵一直以来便是愿景清晰、目标明确的人,胸中有丘壑,带来的弊端就是清高、疏离等一切不符合他这个年龄段孩子的特征。 但杨舷就像是投入幽静水潭里的石子,多是一触即去,但漾起的波纹却一圈扩着一圈,久久不散。 就像,通过杨舷,他知道原来自己也会在小土路上狂奔,原来自己也会放肆地不顾形象地大笑……杨舷之于他来说,显然已经是相当重要的存在,空前的那种,不然他也不会这么在意杨舷的想法。 尹东涵虽盯着面前的乐谱,但密密麻麻的音符只是经过他的眼睛,在脑中走了个过场,什么都没有留下。 凭着肌肉记忆推进着曲子——练习的时候,这种方式是大忌。台上肌肉记忆无可非议,但练的时候还是要字斟句酌。 “嘶——” 伴着一串不和谐的和弦落下,尹东涵的思绪被先于主观的剧痛拉回到躯壳中。 常年练琴导致甲床后靠,昨天又刚剪了指甲,尹东涵的小指在他大跨度上 攀和弦的时候从黑键上跌下,刮到了两琴键之间。 错位直接顺着短指甲保护不了的游离线切了进去,撬开了他小半个侧甲缘。 止不住汩汩外冒的血滴到了白键上,醒目得刺眼。 十指连心。尹东涵疼到直抽冷气,第一时间想到的却还是血不要渗到琴里。 他含住还在淌血的手指,迅速抽了几张纸吸走琴键上的血迹。 缓了很久,再颤抖着将谱子翻回首页。
第40章 一周后的一个上午。 四月多雨,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艳阳高照的晴天,逃也逃不掉的体测如约进行。 梁广川和李文杰,一个短袖短裤,穿的好像马上要下河游泳;一个通体一身三道白杠的黑运动服,像个俄罗斯精神小伙。 两个一千米成绩加起来十分钟开外的“显眼包”偏要到人堆前,装得有模有样地热身。 “唉,李文杰!”梁广川用手肘怼了怼李文杰,下巴磕向操场东侧沙坑那边努了努。 尹东涵一身制式校服,端着手写板,和体育老师并排站在沙坑边,应该是在给同学记成绩。 “这活儿不错啊……” “没让你看活,尹东涵!那是尹东涵。” “知道。” “他估计一会儿得过来给我们记成绩。” 两人朝着沙坑那边嘀嘀咕咕,见着尹东涵和体育老师说了几句话,领会意味状点了点头,而后换了张表,夹好手写板向跑道这边走来。 “那咋了?记呗。”李文杰还是没明白梁广川想表达什么。 梁广川刚想放弃和不开窍的李文杰展开这个话题,回头就看见杨舷从台阶上走下来。 他拉得严严实实的黑色冲锋衣和下摆解开一两颗扣子的灰色排扣裤,让行走的少年感扑面而来。 杨舷到跑道旁的一处阴凉下脱了冲锋衣,挂到升旗台的栏杆上,蹲下系鞋带。 梁广川见杨舷目光没向尹东涵那边撒么,眼珠转了转,一把揽过李文杰,在他耳边小声嘀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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