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芮顿了片刻,用平静的语调揭开曾经那段让她铭心的伤。 “当年我年轻气盛,把一切错误都怪到你一个人身上,把所有的不满、负面情绪通通发泄给你,却忘了你也是这件事的受害者。 这些年,你一直都有在向我的银行账户打钱。我想我没有理由收,所以擅自作主捐给了福利机构,但你的心意我都知道,你在尽力弥补对我的亏欠,其实我也欠你一句话,顾展,你没有错。 我们走到当初那一步,是你的无心之失,但你的感情没有错。每个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现在我已经找到了可以共度一生的另一半,你也应该把过去放下,勇敢地去追求属于你的幸福,你的感情同样值得开花结果。” 电话那头的谭芮心平气和地说出这样一段话,顾展知道她终于放下了。 顾展一直将这段过往当做自己犯下的无可挽回的错。 他伤害了一个真挚的女孩,辜负了一颗鲜活的心。他永远忘不了谭芮那样一个优秀独立的女性,曾在他面前哭得蓬头垢面,曾情绪激动得像个村口泼妇,破口大骂地指责他。 这些年来,他一直在自我谴责,内心深处无法控制地去恨自己;自我麻痹,贬低自己的感情,企图拿常人眼里合适登对的男女关系去粉饰自己;自我审判,将自己斥为低人一等的异类。 他无力又绝望地陷在永远亏欠一个人的痛苦中。可事实上,谭芮比他想象中坚强得多,一直深陷在过去,无法正视自己的心,无法走出来的人是他自己。 他沉默很久方哑声道:“谢谢你,小芮。” “哇呜——”电话那头传来响亮的婴儿啼哭声,然后顾展听到谭芮着急忙慌地转过去跟人用德语交谈了几句,回应她的是一个沉稳温润的男声。 “不好意思啊,儿子哭了。”谭芮讪道。 “小芮,你当妈妈了啊?” 谭芮轻笑了一声,“是的,才半岁,天天吵得我一个头两个大,他爸爸又哄不住,你们男人没一个能靠得住的。” “哈哈。”气氛一下变得轻松欢快,“我该给小外甥包个大红包的。” “欸你省省吧,回头回国了,带孩子去看你,到时候狠狠宰你一顿。” “好啊,那我可等着你们来……咳——” “顾展,你怎么了?”谭芮听出电话那边的声音有些不对。 “没事,觉睡少了,咳咳……在家补觉呢。” “国内现在下午三四点了吧,你睡了多久?你这可不像缺觉,去医院看了吗?” 谭芮停了会儿,没听到回应,“喂?” “喂?顾展?” “你怎么了?顾展?”
第14章 厨房有拉面,我下面给你吃。 顾展再次醒来时,还在自家卧房的床上,手已被打上了吊针。 他眼皮沉沉地觑开,恍惚间看见一个高伟的身影在客厅走来走去,然后跟一个白大褂轻声交谈了几句,开门把人送走了。 那个身影端着一杯水,缓缓走近床边。 顾展努力撑开发烫的眼皮,想要看清来人。 傅俨探了探他的额头,“醒了啊,要不要喝水?” 顾展嗫动干红的嘴唇,柔软的发丝没像平时一样用发胶束得一丝不苟,凌乱地披盖下来,少了几分商场精英的凌厉范儿,反显出一副惹人心疼的脆弱感。 傅俨忙上前托住他的身体,给他垫上绵软的枕头,捧着茶杯递到他嘴边,“医生说你扁桃体发炎了,要多喝热水。” 咕噜咕噜几大口水下肚,顾展的神志清醒不少,捂着昏涨的头,“我……” 傅俨顺手用指腹揩掉他嘴角的水渍,“炎症引起的发烧,叫了我家的医生过来。” 顾展眼神迷茫地望向他,“你怎么在这儿?” “谭小姐很担心你,打电话给我了。” “她怎么打给你?”顾展眉间一蹙。 “我给谭小姐的邮件里附了电话,事发紧急,她也是没办法,不确定你现在住哪里,就想到联系我。” 顾展眼含疑虑,“你怎么会知道谭芮,你调查我?” “我是关心你,如果你不喜欢,下次我不会再这么做。”傅俨漆黑的眸子里满是真诚,让人无法苛责。 尽管知道傅俨的行为大概率是出于好意,可任何人得知自己被调查,被扒过往,总有一种脱光了被人看的局促不安。 况且,顾展很想知道傅俨是以什么样的立场联系的谭芮?谭芮又怎么会说出那样一番明显带有宽慰、开导性质的话?谭芮会怎么去想他跟傅俨之间的关系? “好了,发烧了还有脑子胡思乱想。”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傅俨捻开他的眉头轻轻按抚,“你都烧晕过去了,我要是再晚到一会儿,Slungshot怕是要有一个傻总裁了。” 顾展翻起眼皮瞪了他一眼。 傅俨笑着摇了摇头,“其实,你不必那么在意别人对你的看法。” 像傅俨这种天生的骄子,确实没必要在意任何人的看法,可顾展不一样,只有他自己知道,他那层强势霸道的外衣,只是为了掩盖内里的惨淡与柔软。 顾展默了片刻,“我的一些行为,可能在你看来可悲又可笑。”他垂下眸叫人看不清眼底的神情,“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执着于娶妻生子吗?” 傅俨眸光定定地望着他,像是一个认真的倾听者。 顾展神色复杂地望向远方,“我妈,她是一个很不容易的女人。她的原生家庭离异,一个壮年生病去世,一个根本不管我妈,她是成年结婚之后才感受到一些家的温暖。可命运总是捉弄她,才结婚两年丈夫就死了,后来,她领养了我。 她待我特别好,也很重视我的教育,供我上镇里最好的学校。我参加学科竞赛,她全力支持,还给我买电脑做算法。2000年初,我们那样的家庭,买得起电脑的人家很少。 她省吃俭用,自己生病了不敢去医院。那年,我听她断断续续咳嗽了一个冬天,后来每年一入冬,她就都会咳嗽,到现在都有慢性肺炎。 其实我不过是她领养的,我们这些在福利院长大的孩子,好多都被遗弃过不止一次,有些养父母跟小孩和不过来,会把孩子退回去,还有些有了亲生儿女,就会对领养的不闻不问。 我问过我妈,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她说,因为我给了她一个家,让她的户口簿上不是只有她孤零零的一个人。 那一刻我就知道了,我妈特别想要一个热热闹闹的家。这些年,我一直在外面忙事业,只顾我自己。我不知道有什么办法,能给她一些家的感觉。” 顾展说着说着,眼皮就颤抖着微微合上了,不知是烧得晕晕乎乎,还是为了藏起氤红的眼眶。 “生命远比我们想象中坚强。谭小姐是这样,你妈妈也是一样的,如果她生活在一个你为她蓄意加工、美化而成的家中,你真的觉得她能感到幸福吗?还有你,在我眼里你比任何人都坚强。” 傅俨的目光瞟向了床头柜上六岁的顾展和他妈妈的合影,照片里的小男孩只有六岁,一双炯炯的眸子却极富力量感,像是下一秒就要冲出相框一往无前。 “其实有时候,我有点羡慕你。你好像从小就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傅俨讪笑,“或许是我爸的光环太大,又或许是我从出生就要什么有什么,我很少能体会到那种完成既定目标的成就感,一直以来,我可能都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傅俨看向床上的顾展,眼前之人与照片里的小男孩重合,“但你是知道的,顾展,或许因为物质条件不好,或许因为物质条件太好,这世上能看清自己心的人,少之又少。你一直都在勇敢地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所以有了Slungshot,同理,我相信你在这件事上,也不会例外。” 顾展没有言语,安静闭目像是睡着了,只是耷拉的眼皮来回地轻颤着。 傅俨轻轻将他身后的枕头抽掉,替他掖好棉被,在他耳边叮咛,“累的话就再睡会儿,我去给你做点吃的。” 他转身走到房门口时,冷不丁听到床上迷糊的人嘟囔了一句: “谢谢你。” 不管傅俨是通过什么样的方式知道了谭芮,又是基于什么样的立场要谭芮来联系他,不容否认的是,谭芮的那番话让顾展心底的一块陈年巨石落了地,让他浑噩的心清晰了不少。 他该去正视自己的内心,而不是逃避。他不是个异类,他的感情不需要任何常人眼里正常的情感去掩盖、去装点,他的感情同样值得在阳光下茁壮成长。 顾展能看清这一切,与傅俨是分不开的,他这个人成熟又体贴,面对顾展的迷惘,表面上未置一言,背地里却很上心。因为他知道未经他人苦,任何轻易诉诸于口的劝慰都是苍白的,远没有真实的行动来得有效。 当晚,傅俨一直到看着顾展喝了一整碗粥,又等他挂完水,才离开回到自己的公寓。 第二天一早,天刚擦亮,他又提着早餐进来了。 顾展家的门是密码锁,昨天情急之下,傅俨打电话给了他的秘书小陈。小陈是顾展的生活秘书,除了公司的事,还会帮老板安排保洁、采购家居用品等一些琐碎小事,所以知道顾展家的密码。 接连睡了一整个白天加一宿,顾展今天很早就醒了,一开始听到密码锁叮打开的声音,他意外地一惊,谁这么一大早的上他家来,保洁竟然会来这么早? 然后他听到客厅和厨房有些来来回回的窸窣声,明显来人故意放轻了手脚,似是怕吵醒屋内的人。 顾展不禁有些惊慌,这鬼鬼祟祟的,该不会是小偷吧?偏偏他现在还在病中,四肢无力,战斗力直线下降,他撑着身体刚要坐起来,卧室门开了。 窗外微亮的晨光透进房间,傅俨对他浅浅一笑,发丝像是洋溢着细细碎碎的金子,“你醒了?” 顾展盯着眼前的人看了几秒,点了下头。 “吃早饭吗?香菇青菜粥,清淡祛火,有利于扁桃体消肿。” 顾展又点了下头。 傅俨暗自嘴角上扬,生病的顾总真是又乖又软,半点没有平日的嚣张跋扈,让人忍不住想要照顾他。 傅俨很乐意地伺候完顾展吃早饭,又谨遵医嘱按时给他量体温,比昨天降了一些,但还没完全退烧。 没过几小时,医生又来给他打上了点滴。药水里有让人想睡觉的成分,顾展没多会儿就眯过了过去。 傅俨从他的书架上随手抽了本书,坐在床前的地毯上,一手翻着书,一手焐住顾展手边的输液管子,用自己的体温暖一暖药水,这样经过冰冷的针头滴进血液时能舒服点。 快到中午的时候,或许是饿了,顾展醒了过来,睡眼惺忪地望着床边的人,“你怎么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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