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死去的鱼类瞳孔,又好像冰冷的摄像头,总是毫无边界地窥探他的一切,让周青先抗拒,又很恐惧。 “你最近这么关心槐安湾那块地,是因为什么?”周淮没有起伏的声音也响起来,如同断头台上的闸刀一般森森落下,“那边只不过是一个很小的项目,值得你这么做吗?” 她靠在病床上,瘦削的手触上周青先的脸,将他鬓侧的头发理到耳后去:“你为什么去接了头发?” “你刚才在看谁的照片?”她问,“你在想什么?” 她以前对她唯命是从的儿子还是不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周淮便感到急躁,她骤地用力,拽着周青先的头发逼他靠近自己,几乎在癫狂的边缘:“周青先!” “你是不是骗了我。”她目光如炬,一字一顿地问,“你是不是喜欢那个姓林的小子——” 周青先听到最后,已经在感到耳鸣。 在同一天内,有两个人对他问了相似的内容。 面对戚环时,他彷徨得说不出话,可望向周淮,他却只生出无边无际的、快要吞噬理智的烦躁。 周青先觉得很烦,他的手指尖发凉,但胸口又很烫。 在周淮发问的那一刻,他便察觉到便察觉到胸腔有火种在静默地燃烧,蚂蚁一般啃咬着血肉,翻滚着碾压五脏六腑。 周青先又有一点想吐。 他望着在暴怒边缘的周淮,睫毛如受惊般抖动数次,在母亲忿恨的视线中,最后却好整以暇地露出了笑脸。 在众多问题中,周青先慢悠悠地选择了回答其中最无关紧要的一个:“我在想,我要养一只小狗。” 下一刻,清脆的巴掌声响起来,将仪器的动静都覆盖住。 周淮气力都不及当年,这个巴掌带来的羞辱意味更大,是她一如既往让自己儿子顺从与恐惧自己的方式。 不管他是四岁、十四岁还是二十四岁。 周青先被她打得偏过头去,表情也不见多惊讶或者多狼狈,似乎早就有意料周淮会这么做。 他慢条斯理地取下眼镜,熟练地取出湿巾擦拭脸颊,理好衣服,在这途中听到周淮捏着嗓子讥讽:“我的好儿子还是愚蠢得令人发指。” “从小教你的规矩就没进过你那猪脑子,门当户对这四个字你是不知道怎么写是不是。”周淮发起疯来连礼仪都忘了,吐词不见一点大家闺秀的风范。 “真不知道你能看得上他些什么,你是不是就想这么做来气我!”她尖声尖气地讲,最后气不过了又拎起床前的矿泉水瓶砸他。 “天天倒贴一个穷破小子,也不知道旁人看了怎么说呢!”她靠在墙上很急促喘了两大口气,愤愤地看着周青先。 气还没完全消下去,周淮已经咬牙切齿地做下决定:“我给你找好人,这两天去见了合适的赶紧定下来,少在外面给我丢人现眼!” 夕阳一点一点淹没了,病房里昏暗得透不过气,周青先起身去把矿泉水瓶子捡起来。 瓶子还剩下很薄的一层水,砸在后脑勺不至于痛,但也并不太好受。 他安静地将瓶子放回台面,直到听到周淮的最后一句话,才很轻地笑了出来。 “这有什么关系呢。”周青先眉眼弯弯,鼻音上扬,“毕竟旁人说什么,你过两个月就再也听不到了。” “你什么意思?!”周淮猛地发起疯,尖声骂道,“你再说一句试试!” “你是不是咒我死!你是不是等着我死!”她挣扎着从扑起身体,两只骇人的手捏住周青先的肩膀,“看我发疯你很爽是不是?!你是不是就像气死我,是不是以为我死了你就能逍遥了!” “你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她目眦欲裂,好像是想用那双枯槁的手把自己的儿子掐死,“周青先我告诉你,你胆敢能不满我的意、胆敢不从我的令——我就算死了变成厉鬼也还会缠着你,我下九泉、入地狱,死了都不会忘记你的名字,我定要你和我一起遭罪。” 她露出一个狰狞无比的笑:“你、你那废物老爸、你寥寥无几的朋友、还有那个叫林北生的,和他的家里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这段话中不知是哪个字眼让周青先听了不太舒服,他很轻地皱了一下眉。 这个很小的动作被周淮捕捉了去,她的眸光闪动一瞬,忽地开了窍,伸手去抓住周青先的头发:“啊——原来是这样啊。” 周淮难以置信地,又鄙夷地嘲讽:“你不会以为把头发变成以前的样子,他就会像以前那样喜欢你了吧。” 周青先没有挣脱,沉眸与她对视数秒,终于做出了自己的第一句回应:“为什么不会呢?” 他冷静得不像是被自己的亲生母亲接连否定和辱骂,情绪稳定得反常,直到这时才不见方才游刃有余的态度。 平静的外壳逐渐掉落,他最后在一个最无关紧要的论点反驳,露出面具之下无比认真又固执地表情。 “为什么不会呢?”周青先以一种庄重的语气反问,“我把什么都变得和以前一样,甚至比以前更好、更听话,他为什么不会再爱我呢。”
第27章 溺亡 周围好安静,窗外簌簌刮着的叶子吵不到房间,只有偶尔响起的仪器声音提醒时间还是在流动着。 周淮竟然沉默了一瞬,她望着周青先与她极像的、浅棕色的瞳孔,忽地以一种怜悯的口吻感叹:“你真的好天真啊。” “你还不明白吗,你能带给他的只有痛苦和创伤。”她这时候表现得像一位好母亲了,用讲童话般最温柔的声音、最耐心的脾性,同他慢慢解释这个道理,“你长得这么像我,他怎么会不恨你呢。” “他怎么能忍住不把你杀千刀、砍腕骨呢,接触得越久,他只会越来越讨厌你呀。”她抚上周青先的脸,“你还不明白吗?你觉得自己身上有任何一点值得被爱的地方吗。” 这个快要老去的女人,好像邪恶的塞壬女妖,不被祝福的巫女,嘴里一遍又一遍念着咒语。 “你放弃吧。”她悲哀地说,“你是我的儿子,你和我这么像,有些东西就是你不配拥有的。” “其他所有人都比你更值得。”她告诉周青先,“你不会如愿的。” 周青先眼前是昏沉的,好像失去信号的电视机会出现的雪花点,耳边也麻麻木木,朦胧地听周淮说已经讲过很多次的类似话语。 两人之间似乎达到了一种诡异的平衡,谁也不争、也不再吵闹。 周青先错过她的手,将她推回床上:“如不如愿也与你不相干了。” 周淮躺在床上,似是很痛苦地闭上眼睛。 病房便陷入了一片死寂,是一片腐烂的沼泽地,周青先蹒跚地从其中逃出,好想快点回到岸上。 他给林北生发消息,指尖在很细微地颤抖,周青先注意到了,想稍微缓和一点情绪,却在出病房时便看见了陈森。 他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也不知道听去了多少,只是有意无意地垂头,刻意避开了周青先的视线。 欲盖弥彰地动作实在是太明显,周青先嗤笑一声,向前迈去几步,见他停在原地,便出声嘲弄:“陈助在等什么呢,不是还要继续监视我吗?” 陈森一怔,清清嗓子,再抬头板着个脸面无表情地开口:“请您理解我的工作。” “周淮女士停止在您身上安装监听器与定位之后派我对您进行监督,以避免您对企业产生不良影响,这是经过二位同意的事情。” 周青先讽刺道:“请问我的私人生活能影响到企业什么呢。” “您应该拥有作为董事长的自觉,通过联姻发展商业合作带来公司利益。”陈森面不改色,“我认为您对无关紧要的人花费的时间太多了。” 周青先盯了他片刻,视线如蛇一般阴鸷渗人,似乎已经看好了致命的部位,却在咬住对手咽喉的前一刻云淡风轻地笑起来。 “讲得真好。”他称赞道,“不愧是周女士养的一条好狗。” 陈森脸色微变,仍义正言辞道:“周女士这是在为了您和企业好,希望您能明白她的心意,不要让外界说您是疯子的流言蜚语成为事实。” “是吗。”周青先勾勾嘴角,“那你让这群人都过来看吧,瞧瞧我和周淮谁看起来更像疯子。” 陈森握紧了拳,终是没说出多余的话,咬着唇低头跟他离开了病房。 林北生在8点才看到周青先发的消息,大半小时之前发的,只有“现在过来”这四个字。 他才把饭桌残局收拾完,周围人都还没有散,还等着组局打牌玩儿。 耿旭喝大了,拿着扑克招呼他:“快点啊林哥,都等你呢。” “你们先打。”林北生一边说一边回消息,“一会儿来。” 牌桌上的人便有些不满意了,起着哄说他不够意思,戚环看出来不对劲,上前问他:“是周青先叫你吗?” 林北生点头,戚环便很配合地替他开脱,林北生谢过她,已经走出门了又想起来转身,很快地去冲了个澡。 他很快地到了周青先那儿,敲门时没人应,发消息也没得到回应,便用钥匙开了门。 客厅没有开灯,落地窗前洒了一片月光,海一样的深蓝色。 冷气开得很足,周青先独自倒在沙发上,裹了一张灰色的小毯子,望着那一小片亮光,不知在想什么。 他的反应也显得有些迟缓,听到动静后慢悠悠地抬头,语气有些不快:“你迟到了。” 林北生:“我回了消息,说十分钟后到。” “哦。”周青先裹在毯子里,拖着声音回答。 他望了一会林北生,然后把脸缩进了毯子里,闷闷地说:“手机没电了。” 不知怎的,林北生觉得他好像在赌气。 他觉得好笑,一边说话一边想把灯打开:“你冷就别开这么低的温度啊。” 刚触到开关周青先便忽地出声阻止:“别开灯。” 林北生手的动作停住,虽然心下奇怪,倒也按他说得做,问:“怎么了?” “没怎么。”周青先随口答,“过来做爱。” 林北生便过去与他抱在一起,周青先抽抽鼻子,摸他问:“你迟了十分钟是因为在洗澡吗?” “嗯。”林北生说,“吃了火锅,身上有味儿。” 周青先便不继续刁难他了,消停了一会儿,又没头没尾地问:“你今天开心吗?” 林北生不知对方为什么想要知道这个,也不清楚他想要什么样的答案,便不做声了。 周青先也就连带着沉默,抬手揽住了他的脖子。 他平时应当更倾向于正面的姿势才对,这天却不知为什么要求林北生只从后面来,像是怕林北生看到他的脸一样。 他俯在沙发上,闭上眼睛,睫毛随着动作颤动,嘴唇还是一如既往地起合,不知是在念什么,还是在尝试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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